紅纓在外面等着主子說完話,好出來走人,可是等了很久卻還不見人,不免覺得有點奇怪。心下估摸着,就算王妃要和鳳側妃說賢姐兒的婚事,也不是說幾句罷了,哪能沒完沒了的一直說呢?更不用說,王妃一直和鳳側妃有隔閡了。
莫不成……,王妃故意避開人好訓斥鳳側妃?
心下不安,但是不敢貿貿然進去詢問,自己捱罵是其次,主要是不想給主子惹事,因而又等了一等。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紅纓漸漸開始不安了。
不對勁!只覺告訴自己不對勁,可是……,裡面並沒有任何爭執聲傳出來,猶豫了好幾次,最終還是決定拼着捱罵,也要確認一下。
因而故作放鬆走上前,對立在門口兩個丫頭笑了笑,說道:“這麼久,只怕鳳側妃該換手爐了。”見她們沒有阻攔的意思,便上前掀了門簾,往裡瞧了瞧,----只見端王妃仍舊躺在牀上,主子背對這邊,坐在牀邊,像是兩個人在細細低語。
隔着綃紗屏風,看不真切,隱約聽到王妃的聲音傳來,“阿鸞,你別不吭聲兒,這件事好歹替我辦了,我謝你一輩子……”
主子低着頭,沒有回答,大約是被王妃用爲難的事給問住了。
門口一個丫頭扯了她一把,不悅低聲,“主子說話,你探頭探腦的做什麼?鳳側妃在王妃這兒,難道還能少得了手爐?瞎操心!”
紅纓見主子人在,鬆了口氣,自己也覺得怪不好意思的,陪笑道:“是啊,看我心急的,倒是讓姐姐們笑話了。”
另一個綠衣丫頭勸道:“罷了,她也是小心謹慎罷了。”
紅纓見她替自己打圓場,忙笑,“姐姐說得是。”
正說着,另外兩個丫頭上來,換班兒站門。
前頭幫她說話的綠衣丫頭笑道:“走罷,咱們去旁邊喝口茶,等喝完,你再來接鳳側妃也不遲,就在旁邊兒,裡面一有動靜就能聽到的。”
剛纔訓斥她的丫頭道:“人傢什麼好茶沒有喝過?稀罕你的?”說着,一扭身走了。
紅纓不便拒絕綠衣丫頭的好意,更不想得罪葳蕤堂的人,只得忙道:“姐姐們有好茶賞面給我喝,那我就不客氣了,回頭買二斤糖糕給姐姐們吃。”去了偏廳,挑了一個正對門口的位置,只要主子一出來,就能看到,一面打起精神說着笑話。
可是等啊等,茶喝了三盞,笑話兒說了幾輪,主子還是沒有出來。
紅纓原本是在宮裡混了多年的人,一時被人設計迷了,稍稍一轉,就發覺今兒的情形不對勁!那丫頭爲何不早點喝斥自己?偏偏等自己看一眼,見了主子的背影纔來喝斥自己?綠衣丫頭平時也見過的,沒見對自己有何偏愛,今兒爲何突然關照自己?
紅纓擡頭看向那兩個丫頭,一個盈盈說笑,一個漫不經心的磕着瓜子,雖然表情都很不一樣,但有一點是相同的。她們很閒,很有耐心陪着自己,根本沒有一絲着急的意思,----既然換了班,爲何不下去歇着,還一直閒坐在這兒陪自己喝茶?
忽地心裡“咯噔”一下,眼下一大早,根本就不是丫頭換班的時間啊!
不對,不對!每一個細節都透出蹊蹺詭異,事情不對勁了。
特別是想到昨兒出事的時候,王爺只管鳳側妃,根本就不管王妃……,紅纓心下驚駭惶恐不已!難不成,王妃喪心病狂不管不顧,直接把鳳側妃在裡面謀害了?!畢竟側妃死了,王爺就斷了鳳家的姻親關係,爲了王府着想,王爺也很可能壓着不會發作王妃的。
這麼一想,頓時嚇得她魂飛魄散!
一跺腳,根本沒有功夫去質問兩個丫頭,趕緊直接出了側屋,心下飛快琢磨,打算隨便編一個藉口讓主子出來,趕緊離開。
----天曉得有什麼陰謀要發生。
紅纓直接衝到門口,喊道:“側妃!早起你不是跟姜媽媽說,等下要早點回去,預備明天回門的事兒嗎?眼下時辰不早了。”
門口的丫頭詫異的看着她,說道:“側妃剛纔已經走了呀。”
“走了?”紅纓不可置信,自己明明坐在側屋的門口,難道沒看仔細?再說,側妃走了爲何不喊自己?顧不得許多,道了一句,“我沒看見,進去瞧瞧。”不等丫頭們阻攔,從中間鑽了過去,一進門,果然不見綃紗屏風後的背影。
心下不安,鼓起勇氣繞了過去,陪笑問道:“王妃娘娘,側妃什麼時候走的?奴婢不知道。”
端王妃原本閉着眼睛的,聞言像是被吵醒,不悅道:“怎麼這般沒有規矩?沒喊就自己進來了!”她的目光陡然一厲,忽地發難,“來人!把這沒有規矩的丫頭押下去,好好教訓一頓。”
外頭兩個丫頭立即衝了進來,還跟了兩個五大三粗的婆子,一窩蜂涌上來,都一臉早有預謀的臉色,喝道:“抓住她!”
端王妃喝斥道:“趕緊押下去,關柴房裡!”
----弄死在自己的屋子太髒!
此時此刻,紅纓一句話都不用再問,情知出事了。
就算真的是自己沒看到鳳側妃,她走了,自己不小心闖進來,也不是多大罪。而且王妃要發作自己,直接叫人進來打嘴巴子,打板子,自己都得挨着,根本就用不着動用如此大的陣仗!
眼下的情況,分明是王妃早有預謀設了陷阱,不僅弄得鳳側妃生死未卜,還要打算結果了自己,以便阻止自己報信。心下飛快一轉,自己死在王妃手裡,是死;鳳側妃出了事,同樣是死。
罷了,橫豎都是一死,不如一搏。
她轉身衝到了牀上,拔了金簪,直接將牀上的端王妃撈了起來,比在她的脖子上,朝着衝進來的婆子丫頭道:“過來一步,我就拼個魚死網破!”
衆人都是驚駭不已,慌道:“你……,你不要亂來。”
誰也沒有想到,這個丫頭居然魚死網破到如此程度!
端王妃更是驚嚇住了,這丫頭……,瘋了嗎?表妹身邊居然有如此毒辣之人?頓時不復剛纔的凌厲,顫聲道:“你瘋了?快點放開我。”
“請王妃開路。”紅纓心裡咬牙,----鳳側妃啊,鳳側妃,你可一定還要活着,不說救了一命,至少也別讓我白死了。心下憤憤又是悲痛,在宮裡逃不過勾心鬥角,在個小小王府也要賭上性命,爲奴爲婢真是可憐可悲!
因爲生死未卜,又恨,見端王妃不肯挪步,手上便用了一份力道,“王妃娘娘,反正橫豎都是一死,你早不走,我就只好拉着你陪我一起死了。”
端王妃哪裡見過這種陣仗?再說,她自認是玉器,又哪肯和瓦片一切玉石俱焚?連連道:“你別亂來,我……,我跟你出去。”
反正早在紅纓第一次進來查看的時候,表妹就叫人送走了,又過了這麼久,早就出了王府,快點的說不定都已經出了城,表妹死定了!就算被他們發覺有異,又不知道表妹去了哪兒,還不是瞎找?哼,就連屍首他們也找不到的!
只要等表妹死在外面,王府裡就再也沒有人和自己爭了。
從前是自己太傻,處處退讓,處處隱忍,結果換來了什麼?不過是換得丈夫離自己越來越遠,心裡再也沒有自己!仔細想想,還不如這樣乾乾淨淨弄死表妹,就算王爺懷疑又如何?他根本就沒有證據!
他失去了表妹,斷了鳳家的姻親關係,還敢廢了自己和穆家斷了關係嗎?要是表妹死了,他再廢了自己,根本就不會再有世家女嫁進來,所以……,他肯定不敢!
縱使被他一輩子怨恨又如何?自己坐穩了王妃的位置,等着兒子長大,慢慢熬到他死,熬到兒子做下一任端王就是了。
端王妃被迫一點點往外挪步,一道道怨念飛射,一件件對未來的期盼欣喜,使得她的眼光變幻不定,面容頗爲猙獰扭曲。
而丫頭婆子們更是嚇壞了,都是不敢上前,萬一逼得紅纓傷了王妃,紅纓固然難逃一死,闖禍的人也沒好下場啊。
於是兩邊的人僵持着,一面後退,一面前進,出了門。
“王詡!王詡……!”紅纓拼命的尖叫,“你快進來!”
王詡畢竟不是丫頭,一直都是站在外面連廊上的,正在覺得今兒時間太長了,準備進去催問一下紅纓,結果聽見她這種聲音,頓時心叫不好!第一個反應,就是鳳鸞在裡面出事了。
衝進去,卻發現是紅纓拿金簪比着端王妃,她自己淚流滿面哆嗦着,----這是什麼情況?饒是他素來沉着冷靜,一下子,也分析不出來。
紅纓大哭道:“鳳側妃不見了。”
不見?王詡上前,三下五除二就解決了那些婆子丫頭,然後直接衝進去找了一遍,根本沒人!出來抓住紅纓,怒聲問道:“你一直在裡面跟着,人怎麼不見的?!”
紅纓渾身哆嗦不停,推開了端王妃,用僅剩下的一點理智說道:“先別問了,咱們趕緊回暖香塢!找到鳳側妃要緊!”
******
王詡將紅纓拎着送回了暖香塢,她腿軟腳軟,已經走不道了。
到了門口,丟下一句,“你去稟告王爺,我去門上打聽!”
端王妃就算要謀害鳳側妃,也不會留下證據,不管是死是活,人多半不會留在王府裡面,甚至很有可能,會在王府外面下手!至於王府裡面,有蕭鐸尋找就足夠了。
暖香塢門上的丫頭嚇了一跳,“紅纓姐姐……?”
“擡我進去。”紅纓暗恨自己的腿不爭氣,手也亂抖,憑着謀殺端王妃的罪名出來報信,這最罪名……,實在是太嚇人了。她被丫頭架着進了暖香塢,死死掐着掌心讓自己別哭,別哆嗦,用最快速度把剛纔發生的一切說了。
“什麼?!”蕭鐸驚得猛地一起來,背後一陣撕心裂肺般的的疼痛,讓他眉目扭曲皺在一起,艱難重複道:“你說……,阿鸞不見了?”
紅纓本來回來之前還抱有一絲僥倖,希望這一切是自己弄錯了,其實鳳側妃人真的已經回來了。哪怕心裡知道不可能,但還是存了一絲希望,直到進了暖香塢,這最後的一絲希望也跟着破滅。
她伏在地上,嗚嗚哭道:“鳳側妃她……,真的,不見了。”
蕭鐸的目光像是夜空中的青色閃電,“噼啪”閃着火花,彷彿隨時都會劈下來一道,將人劈個粉碎!他強忍了疼痛,自己動手穿衣服,後背的燎泡被扯破了,有液體順着腰線往下流,也顧不上了。
“王詡回來,叫他趕緊過來回話。”他的聲音幾欲殺人一般,令人不寒而慄,然後咬牙忍痛,提着劍快步出門。
暖香塢的人見王爺不顧身上燎傷,忽然提了劍,披頭散髮的走了出來,嚇得紛紛躲避不已,她們都還不知道鳳鸞失蹤的事,都是心驚膽顫,又一頭霧水。
蕭鐸受傷的地方在後背和脖子、肩膀,很疼是真的,但是走路沒有問題,他飛快到了葳蕤堂,將劍一拔,劍鞘往地上狠狠一扔!進門便喝斥道:“穆氏呢?!”
沒有丫頭敢回答他,都躲開了。
蕭鐸闖進寢閣,不見人,又跑到了後面綴錦閣,……見着了王妃。
端王妃穿了一身藕荷色的夾襖,挽了家常髮髻,別了幾枚玉釵和珠花,一副溫溫柔柔的家常裝束,說不盡的嫺靜淡雅。而她的懷裡,正抱着已經兩歲多的崇哥兒,旁邊圍着賢姐兒和惠姐兒,擡頭望了過來,驚訝道:“王爺這是做什麼?怎地披頭散髮就過來了?”將崇哥兒的臉別開,“乖乖,別看。”
一瞬間,蕭鐸便已看明白了她的意圖。
因爲自己當時沒有管她,只護着阿鸞,她便瘋了。
所以趁着自己受傷,躺在牀上,然後精心設計了一個陷阱,讓阿鸞消失,----她用穆家和三個兒女來賭,賭自己不敢廢了她,不敢讓兒女們知道自己殺了她。因爲如果她暴斃,賢姐兒和惠姐兒勢必要恨自己一輩子,而自己,不可能殺了親生女兒。
到時候謠言滿天飛,不光穆家怨憎自己,兒女們也會和自己決裂,甚至皇上追問起來,再被別的皇子大臣攻擊,自己和整個端王府都有可能被毀了。
呵呵,真聰明啊。
“父王。”賢姐兒怯怯道:“是……,是誰惹你生氣了?”
惠姐兒嘀咕道:“是啊,父王你怎麼不梳頭髮,還提着一把劍,怪嚇人的。”
偏生那邊崇哥兒正是好動的年紀,在端王妃的懷裡扭來扭去,“父王,父王。”奶聲奶氣的喊道:“父王來了,我要下去,我要下去嘛。”
還別說,在兒女們面前,蕭鐸的冷硬心腸的確軟了幾分,但……,對鳳鸞的牽掛卻是千萬分,----比起被兒女們怨恨,比起穆家的那點姻親關係,甚至比起被別的皇子大臣攻擊,保證鳳鸞平安無事勝過了一切!
一個男人,如果連自己心愛的女人都護不住,那還是男人嗎?!
“高進忠。”蕭鐸不會跟沒頭蒼蠅一樣亂找,冷冷吩咐道:“叫人進來,把孩子們都帶出去。”沒有一句多餘的廢話,沒有任何解釋。
很快來人,上前道:“郡主,得罪了。”
賢姐兒慌道:“父王,你這是要做什麼?母妃,到底……”沒等她多問,就和惠姐兒一起被架走了。
端王妃緊緊抱着崇哥兒不撒手,強撐道:“王爺這是做什麼?”
蕭鐸一個字都不想跟她說,直接對宮嬤嬤和乳母等人道:“趕緊把崇哥兒抱走,抱不走,就把你們的腦袋給摘下來。”
宮嬤嬤等人趕忙上前,勸道:“王妃,別叫奴才們爲難。”
端王妃到底不敢強行摟着兒子,怕嬤嬤們拉扯,再把兒子給碰着了,這可是她後半輩子的希望,被拉了幾下就鬆開了手。她心裡涼涼一片,丈夫比自己想象中的還要更加心狠,或者說,他爲了表妹什麼都可以做。
綴錦閣內所有人都已經離開了,一片安靜無聲。
“阿鸞人呢?!”蕭鐸上前一把抓住她,“別跟我耍花樣,別說不知道!”
試問哪個王府裡面每個側妃?那個大戶人家沒個妾室?自己想要寵個姬妾有何不可?自己是沒給她嫡妻應有的尊重了,還是沒給崇哥兒嫡長子的地位?她只是附屬於自己的女人,不是自己的主子,自己憑什麼要對她俯首聽命?
她有什麼資格謀害阿鸞?
想當初,阿鸞居然還救了她,怎麼沒有狠狠地推着毒婦一把?自己真是瞎了眼!
“不說?”蕭鐸恨意無邊,一劍割破她的手臂,“本王倒要看看你有多少硬骨頭,看你還能撐多久!”又問:“還是不說?”又是利落一劍。
“啊!”端王妃痛得一哆嗦,“啊……”,姐兒臉上,痛得她喘不過氣,“你,你竟敢……”她不可置信的看着丈夫,原本是憤恨和怨懟的,卻被他眼裡那種淬了毒的寒冷震懾,氣焰壓了下去,心底只剩下無窮無盡的害怕。
他,真的有可能會殺了自己!
這個猜測一冒出,便將端王妃整個人給擊倒崩潰了。
******
蕭鐸雖然從王妃嘴裡問出了鳳鸞的下落,但因爲不能漫無頭緒的去找人,過來逼問王妃,到底還是慢了王詡一步。王詡早已和小葫蘆分頭打聽了幾個門,得知了西側門有人出去,當即便當即要了馬提劍去追!
等蕭鐸忍着傷痛,快馬飛奔出王府,王詡都已經順着馬車痕跡出城了。
而此刻,鳳鸞被飛速行駛的馬車劇烈顛簸所震動,加上薰香的藥勁漸漸過去,迷迷糊糊的甦醒過來。睜開眼,先是一怔,自己在端王妃的寢閣裡暈倒,然後人事不知暈了過去,現在是……,在馬車裡面?
視線黑乎乎的,好像……,自己整個人都被裝進了麻袋裡面。
腦子還有一點糊,但大抵也明白了,王妃要把自己送到外面殺人滅口,然後讓自己的屍體都找不到,----她瘋了嗎?蕭鐸會不會殺她或許兩說,母親和鳳家,還有酈邑長公主,沒有一個人會饒了她的!
或者,她覺得蕭鐸會爲了跟穆家的姻親關係,幫她遮掩消息?
畢竟在端王妃心裡,並沒有想過蕭鐸奪嫡的可能性,她覺得穆家和鳳家在蕭鐸心中的地位是一樣的。所以死了自己,蕭鐸爲了整個端王府的利益,就不會再次葬送和穆家的關係;爲了端王府的名聲,不敢鬧出嫡妻謀殺側妃的傳聞,----然後被迫替她隱瞞自己的死訊?想法子這樣過去?
比如王府突然失火,自己被大火燒成了灰燼之類。
蕭鐸會這麼做嗎?會嗎?鳳鸞覺得自己永遠都不會知道答案了。
----因爲自己很快就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