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傷的氣氛彌散在空氣中,壓得人喘不過氣,耳邊還伴着雅克的抽泣聲和菲利普急促的喘息聲。
秋葉拍了拍菲利普的肩膀:“先把他們擡出來吧。”
菲利普支撐起上半身朝伍棟瞟了一眼,眼睛再度充血。
秋葉捲起袖管探入機艙,剛剛伸出手,菲利普就趕了過來:“我來!”
他一隻手架住伍棟的胳膊,另一隻手託着他的背,因爲機艙並沒有變形,所以很輕鬆就把人拖了出來。
流淌的血水浸溼了菲利普的衣衫,他隨手抹了一把臉,鮮血沾到了臉上,猩紅一片。
只剩下一半的身體平躺在地上,看上去比正常身體瘦小了許多,伍棟面容平靜安詳,好像只是睡着了。
菲利普低着頭,還想去拖其他士兵的屍體,被秋葉一把抓住:“你還是去休息吧。”
“我又不累,休息什麼?”菲利普扭了一下,一開口才發現嗓子已啞得像被砂皮磨過。
醫療隊員和機械師們及時趕來,開始動手清理遺體和殘骸。
雅克抹去眼淚,抽着鼻子湊上前幫忙,菲利普奮力掙開秋葉的手,就像戰場上他衝向巨眼那樣,加入了清理的隊伍。
一具具殘破的軀體被搬出來,並排放在地上,每多一個人就像多一把刀刺進秋葉的心口。他靜立一旁,自虐般呼吸着充滿血腥味的空氣,把哀傷的情緒一點點收攏好。
戰爭還沒有結束,還有更慘烈的戰鬥在等着他,他還不能被悲傷擊垮。
伍棟用他和他同伴生命的代價摧毀了死亡光線,減緩了魔龍人侵略的步伐,秋葉必須要抓住這個契機,挽回敗局。
秋葉將雅克帶到閒置的房間詢問他們在巨眼裡的經過。
一回想起那些觸目驚心的細節,雅克的眼睛又紅了,這對他來說是一件殘酷,但又不得不去做的事。
“我們剛進入巨眼時風平浪靜,就好像進入了另一個世界,連戰場上的聲音都聽不到。”雅克回憶道,“但是當我們靠近那枚卵的時候,就感覺不對勁了,周圍的溫度驟然升高。伍棟將軍意識到時間緊張,指揮我們摧毀那枚卵,當我們飛到卵邊上時……身體未被魔化的部分開始融化。”雅克驚恐地顫抖了一下。
秋葉呼吸一滯,眼睜睜看着自己的皮肉連同骨頭融化成水,這是多麼恐怖而殘忍的事。
“融化的不僅僅是他們的身體,還有他們的戰機,但是他們卻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照樣有說有笑。伍棟將軍指揮我們摧毀卵,他們就一邊忍着,一邊戰鬥。在最後關頭……成功毀掉了卵,但他們再也沒有多餘的力氣了……”雅克悲痛道,“後來我看縫隙開始合攏,我想絕不能把他們留在這裡,就用鎖鏈把他們的戰機捆在一起……再後來,你們都看見了……”
“那你呢?你爲什麼一點事都沒有?”秋葉摸了摸他的手臂。
“因爲我……”雅克小心翼翼地看了秋葉一眼,“我一發現情況不對,就把自己完全魔化了……”
秋葉並不意外,只是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我知道了,別人要是再問起,記得什麼都別多說,儘管往我身上推。”
雅克輕輕地嗯了一聲。
葬禮就在基地舉行,簡單而隆重。
祭奠的不僅僅是十九位惡魔獵手,還有當日在戰場上犧牲的士兵。
遺體一字排開,覆蓋着紋有閃耀帝國星芒標誌的旗幟,也有人並沒能留下遺體,擺放在靈牀上的只有一些個人物品。
秋葉身着軍禮服站在最前方,他的臉上並沒有太多表情,只有眼眸深處能看到些許悲傷。
他的身後黑壓壓站了一片,往日彪悍剛強的男人們一個個低垂着腦袋。
當悲歌響起的剎那,悲痛瞬間涌上心頭,如同滅頂的潮涌,堵住了胸口,幾乎令人窒息。
很快,身後有人開始抽泣,哭聲感染了其他人,陸陸續續留下了眼淚,平日裡一個比一個陽剛的男人紅着眼,淚水沿着他們堅毅的臉龐落在地上。但他們的身體依然是筆直的,像屹立不倒的旗幟,牢牢釘在地板上。
秋葉緩緩走到遺體中間,輕撫着伍棟的腦袋。
“願你們的靈魂得到永生,終有一天我會用敵人的血肉來祭你的墓碑。”秋葉的聲音迴盪在靈堂裡。
當年盧克走廊一戰後的葬禮上,鳳起曾說過,今天,秋葉代替鳳起站在這裡,祭奠犧牲戰士們的亡靈。
“終有一天,我會用敵人的血肉來祭你的墓碑。”其餘人高聲應和,有的人幾乎是用嘶吼的,聲音洪亮,幾乎衝破穹頂。
“他們都是英雄。”秋葉堅定地望着衆人,“他們用血肉證明了自己,他們無愧於天地,無愧於心,這裡躺着的每一個人都身負榮耀,將載入史冊。請永遠銘記他們,他們流的血,是爲了最終的勝利!”
勝利永遠都是用無數英雄們的血和骨鑄就的,英雄可以是千古留名的將軍,也可以是無名的士兵。他們不是完人,他們或許有不少毛病,或許並不討人喜歡,也或許有醜陋的外表,但在國家需要他們的時候,他們義無反顧地獻出了生命。正是因爲有了他們,才能開創美好的世界,讓人們能在歡笑和藍天白雲下度過平靜的每一天。
忘記英雄是可恥的背叛,請永遠,永遠銘記他們!
士兵們望着秋葉,眼神灼熱,鬥志昂揚。
“你們是我的驕傲,是閃耀帝國的驕傲!”秋葉握緊了拳頭,“好了,都去休息吧。我們的戰鬥,還沒有結束。”
士兵們井然有序地退出禮堂,秋葉看見了吉羅德,他也出席了葬禮,但始終站在最後沒有露臉。
他走到秋葉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什麼都沒有說。
吉羅德也走了,只剩下菲利普還垂着腦袋站在那裡。謝將拉了他一把,他倔強地反抗了一下。
“還不走嗎?”秋葉走到他面前。
“我再呆一會。”菲利普的聲音乾澀得近乎聽不出來。
秋葉與謝將對視了一眼:“那我先走了。”
謝將衝秋葉點了點頭,又對菲利普道:“要我陪你嗎?”
“不用了,讓我一個人呆着。”
“那好吧,你也早點去休息,節哀。”
秋葉與謝將離開,偌大的禮堂裡只有菲利普一個人站着,光線調到了昏暗,柔和的打在遺體上,並沒有恐怖之感,反而多了點柔和溫暖。
菲利普走到伍棟身邊,手裡捏着的帽子已被他揉成了鹹菜,出來時梳理整齊的頭髮,已被他撥亂。
如果幾個月前,有人告訴他,你會是最後一個守在伍棟身邊的人,一定會被他怒斥嘲弄一番,或者乾脆一腳踹開,但人生就是這麼難以捉摸。
他仔細回憶和伍棟的每一次交流,似乎都伴隨着吵吵鬧鬧,甚至互拍桌子,就連最後一次說話,都還推推搡搡的。
早知道就對他稍微客氣點,現在也能有多點和平的回憶,現在想想,他也沒那麼恐怖,除了臉有點黑之外,還是很英俊的。
可現在,想這泄有什麼用呢?
“我還沒請你喝酒呢,你怎麼就這麼閉眼了?”菲利普似乎有點站不住了,蜷縮着身子坐在靈牀邊,雙手揉了揉臉。
沒有人回答他。
“不過我聰明,還是把酒帶來了。”菲利普咧嘴一笑,笑容說不出的難看。
他在口袋裡摸了半天,摸出一小瓶酒。戰鬥時期禁酒,但他們總有辦法掩掩藏藏。
只不過是巴掌大的一小瓶,菲利普打開瓶蓋,濃香的酒氣飄散開來。
“這還是我離開所羅門的時候從最低層的酒窖裡順出來的呢,便宜你了。”他倒了一點在蓋子裡,放在靈牀上,衝着旗幟覆蓋的人舉起了酒瓶,“乾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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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葉看各部門送來的報告看到半夜,疲倦地擠了擠眼角。
一靜下來他就會想起戰死的人,只能用忙碌的工作沖淡悲傷。
但他終究還是累了,合上報告,往椅子裡一靠。
鳳起,你究竟在哪裡呢?
至少有一點能讓他欣慰,就是還能在精神世界裡感覺到他,儘管氣息微弱地幾乎要被忽略。
他在哪裡?過得好不好?有沒有生命危險?
一個個問題在他心中翻滾,一想起來就心疼。
鳳起,你什麼時候能回來?
潮涌般的思念壓得他喘不過氣。
快點回來,我們一起戰鬥!
他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立刻聯繫帝都星的遊子薰。
遊子薰也沒有睡,很快接通了信號。
“沒有什麼異常吧?”秋葉問。
“一切都好。”遊子薰的眼睛熬得有點紅,但精神狀態還不錯。
鳳林作爲一名將領是很優秀的,但在其他方面就有所欠缺,鳳起不在,裡裡外外的事不得不由遊子薰來挑,對內安撫,對外周旋。
“薩菲羅爾醒了嗎?”
秋葉緊迫的語氣讓遊子薰也跟着緊張起來:“還沒有,怎麼了?”
“沒有就好……”秋葉思索片刻,壓低了聲音,“有件事情,你能不能想辦法做到。”
遊子薰聽他說出這件事,眉骨不由自主地挑起。
“秋葉上將,你現在越來越壞了。”遊子薰似笑非笑,“有點難,還要看機會,不過我會盡量試一試。不過你的計劃是建立在我們獲得勝利擊退魔龍人的前提下,你這麼有信心?”
“我提前做好準備。”秋葉挺起胸膛,“最終的決戰即將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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