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二十四

接下來的兩天圓小爽一直渾渾噩噩, 整夜的噩夢讓她頻臨崩潰。她可以感受到有人時不時進出度步的聲音,雖然那人動靜不大,但她難以睡沉, 所以聽得清楚。

第三天終於有所好轉, 只是當她睜開雙眼的時候, 一直守候的人卻不見了。她心想一切只是錯覺吧。

話多的蔥花見她醒來並不驚訝, 只是仔細瞅了瞅她, 而後又趴回桌上睡覺。

“蔥花。”聲音聽起來有些飄忽。

聽見小圓叫她,確定她這次不是被噩夢短暫的驚醒,蔥花猛地跳起來, 欣喜若狂:“小圓姑娘您醒了?我去叫太傅大人來!”

傾城玉隨即趕來,看他一身風塵僕僕, 漂亮的眸子裡疲憊之色顯而易見, 應是剛從外面忙完回來。帶來的大夫小圓見過, 是上次爲她診過脈的華神醫。

旁人請不動的神醫兩次親自上門給她瞧病,圓小爽不知是當表現得歡喜還是悲傷, 努力嘗試了幾次,發現實在笑不出來便就作罷。

“夫人請看着老夫的眼睛。”

圓小爽皺了皺眉,擡頭漠然地看着他。

華神醫這次很認真的檢查她的耳鼻喉,嘆了口氣:“想來是久病未愈又有心結。”

圓小爽本想搭上幾句,心中堵得慌, 開口對她來說是件很讓人惱的事, 想想也就算了。

過去一頭總是遮住眼睛的劉海已經長及耳後, 如今她帶病臥牀一身素衣, 清秀的眉目得以露在外頭, 卻是別有一番秀雅溫柔。

她一言不發,目光總是定在某處, 卻並不顯癡呆,有神的大眼透過實物陷入古老的回憶中。

她安靜的幾乎可以無視她的存在,卻又不得不將目光移向那張素淨的臉蛋。

從未發現來自山野的村姑也這般絕色,便是蔥花看了也不得不承認如今的小圓姑娘好似一位冷美人。

“上次老夫爲夫人瞧病的時候便發覺她曾服用失魂丹,這藥性至今老夫也未能弄明白!此藥原料取自天竺,中原並不多見,對常人而言,此乃有毒使人失控的上癮之物,但它對全身劇痛或有夢魔症者確是一味良方!依老夫推斷,夫人是幼時患過夢魔,家長不得已才與她用了。”

過去的袁家乃是中原四大家族之一,能用上遠在天竺的奇藥也不爲怪。

回想當年袁家家業興盛,傾城玉的父親只不過是名鎮守邊關的副將,袁老爺出關時遭遇一場意外相遇,傾城玉之父出手相助,此後二人稱兄道弟。袁老爺絲毫不嫌傾城玉的出生,將掌上明珠許給了他。

後來,傾城玉的父親不知何故辭官,隱居西域,卻還是遭來殺身之禍。傾城玉當年僅十歲,改名換姓方逃過一劫,此後,這位出生貧寒的孤兒終成爲西域第一高手,大周國民眼中的蓋世英雄,而他的身世也成了個謎。

經歷過什麼樣的痛楚才造就今日的他,只有傾城玉自己知道。世道不容許他軟弱,身處於爾虞我詐的朝堂,披甲上陣馳騁沙場,對他而言,回頭,即是墳墓。

時隔多年還能與未婚妻在營帳中相遇,他堅信這是天註定,面對她,他露出了久違的笑,他開始嘗試正常人有悲、有歡、有喜有怒的生活。

“無論付出怎樣的代價,華神醫儘管救她。”傾城玉不惜一切救她的決心天地可鑑,此言一出,原本一臉漠然的小圓竟將目光投向他。

“只是……老夫行醫多年,研究奇穴奇藥幾十載,對失魂散的藥理雖還未得到結論,也不知如何下手。只知那藥所有配方皆‘小氣’,如遇□□便會散盡,如此說來,就算是解了夫人身體裡的毒,原本被失魂散控制的心結也難被治癒!”

“那便再用失魂散。”傾城玉偏頭吩咐手下,“立刻派人前往天竺,快馬加鞭取失魂散藥引。”

華神醫搖頭嘆了口氣,“但願時隔多年,老夫配置的失魂散對她還有用!”

房門被關上,帶入一陣暖風,屋子裡寬大輕薄的幔帳輕輕晃動,陰影半遮端坐榻前那女子的容顏。

她擡眼看着立在幔帳後的男子,看不清他的表情,“我只是個誘餌罷了,太傅何須如此費心尋找良藥,這樣也好,能省去不少麻煩。”

他撩開幔帳走進,低頭目光深沉的看着她:“當日我並不是懷疑你。”

圓小爽注視着他,心裡想什麼就說什麼,一點也不拐彎抹角:“只是想演一場戲給寇祿山看,對嗎?讓他誤以爲你已經帶我走遠,以爲一切盡在掌握之中,到最後都沒能給山下親兵報信。”話音一落,連她自己都頗爲驚訝會用這種口氣跟他說話。

她發現越來越不能控制自己了。

“不愧爲袁大人的掌上明珠。”他不覺意外,反而讚道,嘴角也有了笑意。

被硬生生壓制多年的骨肉脫離之痛,在聯想到父母慘死的時候毫無保留地衝了出來。過去的幾年裡,她沒來得及感受到的疼痛,如今老天爺正加倍奉還給她。

她不經懷疑,孃親爲什麼要給她服這種藥?

難道她早已料到會有這樣的一天,這一切都是孃親安排好的?

傾城玉曾說她父母之死他自會查明,當時提及父母她並無悲傷感覺,一絲也沒在意他話中的意思,如今想來,袁家滅門是有人故意爲之,什麼天災大火只是犯罪之人爲掩人耳目罷了。

“別哭。”有力的雙臂將她擁得很緊,“是我有愧於你。”充滿男性氣息的溫暖懷抱讓人安心,她拋開一切狠狠大哭。

他拭去她臉上的淚水,一遍一遍不厭其煩的重複着這個動作。

天色漸漸暗了下去,傾城玉沒有離開,一堆急報守在門外,直到懷裡的女人睡了過去,他才走出房門。

“主上這是何苦呢,事情分明是……”

“住口。”傾城玉嚴厲的目光從雕四臉上一掃而過,雕四不敢再多言。

“事情已經過去了,休要再提。”

“是。但那風公子言而無信,說好合力尋找寶藏卻設計讓小圓姑娘大病,明顯是想以此拖延您的時間,您又何故替他隱瞞。”幾乎是豁出性命的吐槽着。

“天下本無永遠的合作關係,第一教欲一統江湖,尋找寶藏自然不會退讓。”傾城玉單手負在身後,“這是個很好的對手。”

這是小圓醒來的第五天。

這幾天傾城玉很忙,但每天都會來看她。

蔥花說傾城玉擔心她留在屋裡悲傷成疾,讓她多到外頭走動,小圓深知自己這毛病,不是擔心她憂鬱成疾,她這難解的心結本就是抑鬱之症。

從醒來到這一刻,她仍是生無可戀的念頭,想到慘死的父母,雙眼立刻被蒙上一層水霧。

“小圓姑娘怎麼又哭了?您還在爲剛從那幾個瘋女人的話堵着嗎?”看蔥花一臉的慌張,小圓搖搖頭,在凳子上坐下,一派安寧之色,看不出她在想什麼,意欲何爲。

外頭的閒言閒語她並非聽不到,那些看上傾城玉的名門閨秀自是瞧不上她,多說她擺臉色裝清高,不過是個廚子身份,這般沒名沒分跟着,太傅大人遲早娶妻,到時被趕出來一樣風光不再。

“您別難過,太傅大人馬上就要迎娶您了,到時候有她們難堪的!”

“太傅大人回來了!”蔥花低呼,“八成是帶繡娘給您量身來啦,我就說吧?您瞧,這不就把人帶過來了!”以爲小圓會開心,卻見她只是側頭淡淡望着來人,面無表情,如同木偶,從她臉上絲毫看不到笑意。

傾城玉看了看她情緒沒有異常,這才揚揚衣袖,身後幾名中年女人笑眯眯的上前。

“參見夫人!”中年女人起身,笑看了看小圓,目光一呆,暗暗讚道:好俊的娘子!

見小圓只是淡淡掃了中年女人一眼,蔥花低聲提醒,生怕驚擾了她:“小圓姑娘,這是來給您量身的繡房師傅,旁邊那幾個是供您選圖案的繡娘,要不您看看喜不喜歡?”

小圓擡頭,望着站在她身邊的傾城玉,幾番張嘴都沒說什麼,她低頭深吸口氣,再仰頭時道:“既是我父母定下的婚事,而你又不排斥娶我,便這麼定下了吧。”語氣毫無起伏,絲毫沒有要和他討論的意思。

她很討厭在人多的地方呆着,“我先回房了。”站起來緩步走開,要不是那張漂亮的臉蛋紅潤,定會讓人誤以爲撞了行屍走肉。

繡房師傅尷尬地舉着尺子,“太傅大人,這……”

傾城玉拿起石桌上的筆,偏頭微微思考,提筆填下了幾個數,“就照這麼做吧。”

中年女人遲疑了一下,“這時間這麼趕,小人擔心尺寸有誤會……”

“說啥呢?”繡房師傅隨即笑道:“太傅大人愛妻,知道夫人的尺寸,自然不用再量!”收好圖紙:“那小人就按您留的尺碼讓夥計們連夜趕製,後日一早保證送上讓您滿意的喜服!”說完推了推身後的中年女人。

“是是是!奴家告退!”心想這太傅夫人八成是得了什麼大病,要不就是個空有美貌的呆子!

本是一件一生一次的大喜事,從前小圓夢寐以求,如今卻只是冷淡一瞥,草草了事。

對如今的她而言,怕是隻有當年袁家大火背後的真相能讓她上心。

太傅大婚,舉國同慶。

這場婚事的場面大到讓人歎爲觀止,傾城玉本意雖只是昭告天下,並不想太過鋪張,但朝中那些大員們墨守多年,難得太傅府大擺盛宴,自然是要送上奇珍異寶恭賀表忠心,於是這次的婚事的陣勢在民間可算空前絕後的大。

不久前封萬里交出虎符,緊接着平南王又突然交出其管轄之下所有兵馬權,此事說來蹊蹺,身爲朝堂重臣,大員們當然知道這是什麼原因。

自古拍馬之風就十分盛行,雖時常有人錯拍在馬屁股上被反彈一腳,卻也不乏拍得恰到好處榮華一世的先例。此次文武百官爲給太傅送禮,算是費勁了心思,更有甚者奇思妙想,送來剛出生不久的小雞,只因收到風聲說太傅夫人喜歡小黃雞。= =

百官送來的賀禮幾間屋子也堆不下。傾城玉所下聘禮被一箱箱源源不斷地擡往村子,村裡村外前來推箱子的漢子們樂得笑歪了嘴。

太傅府中,夜風中搖曳貼有大紅喜字的燈籠高高懸起,四方八面燈火通明。喜慶的樂聲從雞唱起持續到現在。

佈置細緻的新房,動人的新娘妝,她嫁的,是那位蓋世英雄,堪稱完美的夫君,身上未量過卻正正合適的大紅嫁衣……

一切都是那麼的美好。

小圓捂着胸口,那裡分明有節奏的跳動着,可是爲什麼,她連小小的激動都沒有?

她聽不見自己內心的聲音,感受不到拜堂時他熱烈注視下的深情。

喜娘說了很多好聽的話,她糾結於身體奇妙的變化一句沒聽進去。

直到他親手挑開她頭頂的蓋頭,他們的發被喜娘結成結的時候,她才微微動容。

“結髮爲夫妻,恩愛兩不疑!”喜娘的聲音很大,這句話小圓聽得認真,也牢牢記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