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曉棠和太子的婚事極盡奢華之能事。
楊鳶洛將楊曉棠送出府門,看着她乘着的那大紅嬌攆,不禁頓生恍惚,自己成婚那日是否也是這般?
女子出嫁,一生一次,本該承載着多少美好的憧憬。
而她自己,卻兩世都無此資格。
當晚,楊鳶洛一身男裝去了家酒館,連雪影都沒有帶,隻身一人。
酒館裡的食客們談論的也大都是太子大婚的事兒。
楊鳶洛心裡發堵,一口灌下了半瓶子酒,喉嚨在燒着,但腦海裡卻異常清醒,遂叫小二多上幾瓶,索性一碗接一碗悶頭喝了起來。
旁邊的男人已是醉了七八分,越發口無遮攔,說着說着就談到了大半月之後湘王爺和楊鳶洛的婚事:“聽說啊這楊家大小姐原本嫁的應該是那三皇子,這花朝會的魁首可不就是爲三皇子準備的?結果呢被皇帝突然賜給了湘王爺,聽說楊大小姐傷心得……啊!”
男人忽然一聲哀嚎,嘴巴不知被什麼重擊了一下,掉落了半顆門牙。
而出手的人,則分明是一直默不作聲只管喝悶酒的少年。
男人捂着嘴,鮮血直流,說話也不利索,狠狠瞪着楊鳶洛:“哪來的小子!找死是吧!”
楊鳶洛完全不理,繼續給自己灌酒,一雙清亮的眸子漸漸變得朦朧。
她聽到男人的謾罵聲,也聽到男人揮着拳頭攻擊過來的風聲,可就是一動也不想動。
說不定被揍上一頓,心裡就暢快了呢?
正自暴自棄的這麼想着,卻迷迷糊糊看到那個拳頭在距離自己的臉頰只有三寸時,猛地停了下來。又聽咔嚓一聲,竟是被斷了腕骨。
旋即,男人扭曲着臉,慘叫着滾在地上。
楊鳶洛整個人的反應都慢了好幾拍,木呆呆的低頭瞧着:“咦?爲什麼你打我……我沒事……你的手卻斷了?……”
墨西決看了看桌上東倒西歪的空酒瓶,皺皺眉,低喝:“還不都快滾!”
酒館裡先是寂靜一片,隨即有幾人過來扶起幾乎痛暈的男人,連滾帶爬的跑了。很快,熱熱鬧鬧的酒家便人去樓空。
老闆躲在櫃檯後面不敢出聲,正心疼那些人趁亂跑了還沒付錢,忽覺身上一重,一錠官銀丟了過來,伴着平平板板的一句:“你也滾。”
“是是是……”
終於,徹底安靜了下來。
墨西決坐在楊鳶洛的對面,奪下她手裡的酒瓶。
楊鳶洛根本沒看清眼前的人是誰,全憑下意識便出了手,動作簡單利索卻招招暗藏殺機。
一絲莫名的熟悉感在心中一閃而過,墨西決不及細思,直接站起身將瓶子拿遠。
楊鳶洛見奪不到,也不再糾纏。此時的酒意全涌上了頭,昏昏沉沉不知今夕何夕身在何方,精疲力盡的趴在桌上,含含糊糊的反覆唸叨:“爲什麼……總是……這麼……這麼難呢……”
墨西決好容易才聽清她嘀咕的是什麼,只當是醉後胡話,便敷衍着隨口一問:“你要做什麼那麼難?”
“我……我要嫁給……嫁給……”楊鳶洛歪頭很努力的想了想:“現在是……哦對,三皇子墨西決。”
墨西決一愣。
楊鳶洛還在兀自顛來倒去:“我努力了那麼久……爲的就是嫁給他……結果卻偏偏……怎麼辦啊……以後我該怎麼辦……真的好難……”
念着念着,漸漸沒了聲音,楊鳶洛倒在桌上,徹底醉了個不省人事。
墨西決一言不發一動不動,眸色深深的看着這個似是藏着很多秘密讓人捉摸不透,而此刻卻全無防備的女子,神情從震驚到疑慮再到複雜難辨。
今日太子大婚,幾個兄弟也跟着忙了好些天。
他向來不喜熱鬧,應付完了自己分內的事,便獨自離席。
本打算隨意走走順便透透氣,卻恰巧看到了酩酊大醉的楊鳶洛。
出手相助也不過是不想讓即將成爲皇家媳婦的人弄得太難看,何曾想,竟聽到了這一番酒後真言……
是,真言嗎?
忽地又想起那日花朝會賽後,墨祈煜所說的話。
墨西決的神情越發莫測。
所以墨祈煜明知楊鳶洛想要嫁的人,是他?……
夜幕降臨。
雪影站在後院門口焦急的四處張望着,今兒楊鳶洛出府並沒有帶上她,她也不知道小姐去了哪兒,這麼晚了還沒回來,實在讓人擔心。
正心裡不安着,不遠處傳來車軲轆聲,一輛深色馬車行到雪影面前停下。
墨西決撩開簾子,然後抱着醉得人事不省的楊鳶洛走了下來。
雪影頓時傻在了原地。
這這這……這不是三皇子麼?難不成小姐因爲聖旨的事兒去找三皇子了?找三皇子幹什麼?是想要私私私……私奔嗎?!……
而且小姐爲什麼昏倒了?三皇子還抱着小姐!該不是他們已經……那那那……那什麼了……吧?!……
小丫鬟那並沒有裝多少東西的小腦袋裡一瞬間閃過了無數的可能,險些就要被自己嚇了個一佛出世二佛昇天。
幸虧墨西決及時道了句:“她喝醉了,我碰巧路過見到,便送她回府。”
“哦哦哦哦哦……”雪影大大的鬆了一口氣:“多謝三皇子,天晚了,三皇子也請回吧。”
說完便連忙架着楊鳶洛進了門。
墨西決目送二人身影消失於夜色,方轉身上了馬車。
第二天,楊鳶洛直睡到日上三竿。
醒來後,頭痛欲裂。
抱着腦袋痛苦掙扎了半天,才半死不活的從牀上爬起。然後就被雪影的一串話給砸成了一具殭屍--
“小姐小姐,你醒啦你昨晚怎麼喝那麼多酒啊?”
“小姐小姐,昨晚是三皇子殿下送你回來的你還記得嗎?”
“小姐小姐,你說我們要不要去三皇子殿下的府上道個謝啊……算了還是不要了,你本來就是偷偷溜出去的還喝得爛醉如泥如果被老也知道就補好了!而且啊男女授受不親我的好小姐你馬上就是要做湘王妃的人了以後還是不要再和三皇子殿下見面了俗話說的好長痛不如短痛揮劍斬情絲纔是上策……”
楊鳶洛:“……”
誰能告訴她,究竟發生了什麼?她只記得在那個酒館好像打掉了個一直唧唧歪歪個不停的討厭鬼的門牙,然後……一片空白。
墨西決又是從哪裡冒出來的?她喝得那麼醉,有沒有對他說什麼做什麼?有沒有露餡?有沒有鬧出不可挽回的紕漏?……
見楊鳶洛一臉的哀莫大於心死,雪影頗爲不忍,遂開口安慰:“小姐沒事的,昨晚我仔細看過了,你和三皇子殿下的衣服都很整齊,所以沒有酒後亂……咳咳……的!”
楊鳶洛:“……”
此時此刻此情此景,除了無言以對,實在別無他法。
楊鳶洛現在是身心俱疲,只想繼續矇頭大睡,將一切亂七八糟的事情全都睡成兩眼一睜就煙消雲散的噩夢。
奈何,天不遂人願。
雪影忽然想起了什麼,拿出一封信:“哦對了,差點忘了這個……”
“信?我的?”
“對呀。”
楊鳶洛接過,看了看,封面上沒有署名:“誰給你的?”
“不知道。早上一打開門就發現放在窗臺上了,這院子裡只有我和小姐,總不能是給我的吧。“
楊鳶洛皺着眉將那信口撕開,取出裡頭的紙張,內容不多,去掉那些沒意義的虛言,總結起來就一句話--
湘王爺將納側妃。
聖意欽定的正牌王妃尚未入府,倒先急不可耐的納了個側室。
墨祈煜啊墨祈煜,你對這婚事不滿,巧了,我也不滿得很呢!
楊鳶洛深吸一口氣,閉了閉眼睛。
雪影縮了縮脖子,悄悄後退三步。
少頃,楊鳶洛突然掀被下牀,幾步走到書桌前,鋪開一張紙,提筆蘸墨站立懸腕,一蹴而就。
“你差人將這封信遞去湘王府,就說是我給王爺的。”
楊鳶洛神情平靜,嘴脣則抿成薄薄的一線,漆黑的眸子彷彿藏着利刃。
雪影看了一眼就趕緊低下了頭,乖乖接過信應了。
自家小姐這擺明了是被氣瘋了啊……
湘王府。
一處亭子,四周淡紫色的輕紗籠罩,輕輕嫋嫋的笛聲幽幽,伴着舒緩的琴聲。
寄緒走過來,手裡拿着一封信。
墨祈煜放下笛子,將信接過:“誰的?”
寄緒看了眼仍在撫琴的弄玉梳,回道:“丞相府的楊大小姐差人送來的。”
墨祈煜一頓,將信放到一旁:“不看,定沒什麼好話。”
弄玉梳停手,笑語嫣然:“王爺怎的這般確定?”
墨祈煜半真半假:“她若真有事,換身男裝直接來找本王便是,何須如此麻煩?可見是罵我的。”
弄玉梳莞爾:“王爺的意思,莫非是這位楊姑娘敢當面和王爺動手,卻要藉助鴻雁傳書纔敢和王爺吵架?”
“……”
弄玉梳將信拿起,遞到墨祈煜面前,含了些許戲謔,秀眉微揚。
墨祈煜無奈,只得拆信,展開。
弄玉梳湊近一瞧,頓時便笑出了聲。
--祝王爺和側妃百年好合!願王爺早日說服吾皇解除婚約,民女必日日對着王爺的牌位早晚三炷香!
落款的楊鳶洛三個字,筆筆力透紙背,彷彿出鞘的刀劍,陣陣殺氣撲面而來。
墨祈煜一聲長嘆,扶額:“就說了不會是好話吧,這是咒我早登極樂呢。”
弄玉梳仍在笑個不停。
“是你告訴她的?”
“既然王爺不知該如何說,那便由妾身代勞。”
墨祈煜看着似真還假斂衽行禮的弄玉梳,只能除了嘆氣還是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