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般的佳餚奉了上來,姒錦一點胃口都沒有,聽着太后故意說起些陳年舊事,青梅竹馬的情分,還有那些充滿了青蔥回憶的美好。這是給大家敲警鐘呢,偏偏那喬靈夷也是個聰明的,不僅沒有絲毫的扭捏,反而落落大方的令人頗爲欣賞。
若是換到姒錦身上,她都覺得自己一個現代人,都未必能有人家做得好。
哎,這朵可愛青梅花,果然比較扎手。
姒錦悄悄地擡起頭,就看到喬靈夷夾了菜放到蕭祁的碟子裡。又看她給了斟了酒,口中還說道:“這是我特意帶來的特產,表哥嘗一嘗可喜歡這味道,滁陽那邊這酒很有些名氣,便是喝多了也並不醉人。”
嘰嘰喳喳,嘰嘰喳喳,姒錦越來越心塞。
兩個人能以最快的速度熟悉起來,那就是要有共同的話題。不然人家怎麼說人生四大鐵,這青梅竹馬的殺傷力,一點也不遜色啊。滿眼的佳餚也吃不出什麼滋味,更何況姒錦也不敢吃,只是做個樣子。她真的是怕被人給算計了,所以寧可餓着也不敢吃,水入了口,都是藉着擦嘴的功夫,吐到帕子上,一點也不嚥下去,虧得她聰明,多準備了好些帕子。
姒錦一直垂着頭,別人也看不到他的面容,不過可就是有些人看不得她好。旁邊的玉貴嬪掃了一眼,就慢聲慢氣地說到:“真是令人羨慕,青梅竹馬的情分呢,可不是什麼阿貓阿狗的都能比得上的。”
呸!說誰呢?
姒錦心裡惱火,但是也知道這是太后的宴席上,要忍!
玉貴嬪看着姒錦不接茬,臉上滿是得意之色,她到要看看熙容華還能得意多久!這個喬靈夷看着就比熙容華順眼多了,要是她也會選小青梅。
“熙容華你說是不是?”
姒錦聽着玉貴嬪沒完沒了,直接甩了一句,“滿桌的珍饈,玉貴嬪不夠吃嗎?”吃的也堵不上你的嘴,這麼八卦你衝上去讚美啊?
玉貴嬪被噎了一句,臉色頓時就變了,看着姒錦的眼神也變得不善起來。
姒錦對着她怯生生一笑,一臉的緊張不安,好似被欺負狠了的模樣。
玉貴嬪:……
她就說,她就說她是個狐狸精,瞧着裝模作樣的,難怪皇上被她吸了魂一樣,踐人!
玉貴嬪氣得要死,但是同樣也不敢在太后宴席上鬧將起來,只抿着脣喘氣。
”玉貴嬪姐姐呼吸這麼急促,是嗓子不舒服嗎?還是多喝點湯吧,對嗓子好。“
玉貴嬪:……
對面的貴妃看着玉貴嬪的臉色眉心一蹙,又看了看低着頭坐着有些拘束的熙容華,一時也沒弄清是怎麼回事。不過沒鬧起來就沒熱鬧看,他雖然想要看熱鬧,但是也不能在今兒個的日子裡挑起來。
太后肯定嫌晦氣,嫉恨上自己就不好了。
一頓飯吃的很是有些沒滋味,大家全都長着耳朵聽太后念古。姒錦同樣保持着完美的微笑,一直到宴席完畢。
太后雖然保養得好,但是畢竟纔回宮,又接連趕路回來,身體還是有些吃不消的。若不是對這後宮宣示主權,也不會這麼着急開宴。用完膳便讓大家退下了,只開口把喬靈夷留下了,還對着蕭祁說道:“皇上也慢一步,哀家有些事情要跟你說。”
姒錦在衆人矚目的眼神中走出了壽康宮,大約這個時候人人都想看她的熱鬧。看看,來了一個喬靈夷,還是皇上的小青梅,人家打小就在一起玩,現在還有你什麼事兒?
姒錦一直保持着微笑,一直回到了頤和軒,耳邊似乎還想着喬靈夷歡快的笑聲。
“表哥……”
“表哥……”
“表哥……”
滿腦子裡全是表哥兩個字不停地迴旋,姒錦摸着自己的心口,忽然覺得那裡空了一大塊。
要是蕭祁真的喜歡她的小青梅怎麼辦?
想到這裡又想起了原主跟自己的小竹馬之間的恩怨,因爲恨到極致,所以連回憶都給打包藏起來了。所以說青梅竹馬的殺傷力,就是這麼大。
中午在太后宮裡也不敢吃東西,回了頤和軒只覺得餓得厲害,但是又沒有胃口。一張臉慘白中透着幾分青,雲裳給嚇得不輕,就要去請院正大人。
姒錦連忙喊住她,“不能去,我這個時候請院正,你讓別人怎麼看我?”別人只會以爲她藉機爭寵,會說她心胸狹窄不容人,會給太后明晃晃的把柄給她安罪名。
所以,太醫不能請。
“可是,主子你的臉色真的有些不太好。”雲裳都要急哭了。
姒錦擠出一個微笑,“你扶我去躺躺,睡一覺就好了。”她只是精神透支,體力透支,外加心也透支,這才撐不住勁兒。
雲裳連忙過來扶了姒錦,往寢室走去。
壽康宮。
太后藉口要休息,就把對方留給了蕭祁跟喬靈夷,一時間屋子裡就安靜下來。
蕭祁知道太后是什麼意思,雖然心裡有些厭惡,但是卻沒想着遷怒喬靈夷。畢竟在他那晦暗的少年歲月裡,這個表妹倒是沒少給了他溫暖。他畢竟不是太后親生,很多時候難免要受夾板氣,喬靈夷是太后最喜歡的侄女,時常會把讓她宣進宮來小住。
每當太后責罰他的時候,只要喬靈夷在宮裡,總會替他說好話,還會偷偷的給她送吃的。會在他凍得發冷的時候,給他捧來熱騰騰的薑茶驅寒。因爲有她,太后待他也多了幾分難得的柔和。
“……太后姑姑當時給家裡送信的時候,就問我願不願意進宮,我就想着我是一定要來的。”喬靈夷抓着蕭祁的袖子,“表哥,這些年我一直盼着自己快快長大,這樣就能見到你了,你看,我又回來了,你開不開心?”
蕭祁低頭看着抓着自己袖子的手,眼神不由一晃,也有個小人總愛抓着他的袖子撒嬌,就連晚上都要抱着他的手臂才肯入睡。耳邊響着喬靈夷的嬌聲笑語,那歡快的語調讓人跟着不由得高興起來。可是,他這會兒一點都不開心,滿腦子想的全是姒錦走出壽康宮時半垂的容顏。
他看不到她的臉,隔着重重人羣,卻好像聞到了她的悲傷。
想到這裡,蕭祁是一刻也呆不下去了,強忍着對着喬靈夷說道:“你在母后身邊好好的陪她幾日,朕還有政務處置,回頭再來看你。”
喬靈夷一愣,這麼一晃神的功夫,表哥就匆匆的走了。她提起裙角往外走,一直追到壽康宮門口,看着表哥離開的方向微微蹙起了眉頭。轉過身伸手招過來一個宮人,低聲吩咐幾句,那宮人就點點頭轉身出去了。
壽康宮裡的宮人都是姑姑帶回來的,十分的可靠,喬靈夷抿着脣緩步回了正殿,一時間心口有些難受得滋味。他們這些年沒有見過了,難道皇上表哥就一點時間都空不出來嗎?
肯定不是。
喬靈夷不知道爲什麼自己這麼肯定,忽然之間就想起午宴時表哥若有若無飄忽的眼神。她知道那個方向有誰在,進宮後在明秀宮也聽說了不少熙容華的事情,只是她一直覺得只要自己出現了,一切都會不一樣了。
可爲什麼會這樣呢?
喬靈夷直接進了內室,就看到太后正坐在臨窗的大炕上,看到她進去,幾不可查的皺皺眉,“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皇上呢?”
喬靈夷勉強露出一個笑容,走到太后身邊挨着她坐下,“姑姑,會不會皇帝表哥不喜歡我了?”
“胡說!”太后看着喬靈夷訓斥一句,似是想到了什麼,又看着她說道:“畢竟你們也有七八年沒有見面了,要慢慢來,這就奈不住性子了,當初哀家是怎麼教你的?”
“是,靈夷知道了。”喬靈夷抿抿脣垂着頭說道,“姑姑,我很喜歡錶哥,我想一直一直陪在他身邊。”
太后聞言就笑了笑,放緩了口氣看着她說道:“所以你要好好的努力,這次哀家會跟皇帝說,初封的位份高一些,畢竟你與旁人不同,你們還是有青梅竹馬的情分的。位份高一些,別人也說不出什麼,你別忘記了你爹孃還在等着你讓他們回來,離開那個窮鄉僻壤的地界。”
喬靈夷沉默的點點頭,“我都知道,心裡記着呢。這次若不是姑姑一力支持,我也不能選秀進宮了,我知道姑姑待我是最好的。”
太后拍了拍喬靈夷的手,然後問道:“皇帝做什麼去了?回崇明殿還是……”
喬靈夷搖搖頭,“我讓人去看看了。”
話音才落地,太后身邊的施姑姑打起簾子就走了進來,笑着給太后問了安,又跟喬靈夷行了禮。喬靈夷連忙把她扶起來,又恢復了那嬌俏可人的模樣,歡快的說道:“施姑姑,你伺候姑姑這麼多年,就跟我的長輩一樣,可不能這樣見外啦。”
施姑姑聞言忙說道:“規矩不能亂,姑娘看得起奴婢,也是奴婢的榮幸。”說着笑了笑,又看着她說道:“方纔你使出去的小宮人回來了,傳了信給我,她親眼看着皇上進了頤和軒的門。”
喬靈夷笑容一僵,有些悶悶不樂的垂着頭坐了回去。
太后看着喬靈夷這樣子,就忍不住的教訓兩句,“你這是什麼樣子?皇上三宮六院本事常事,便是你父親身邊也還有那些通房妾室呢。何況你之前並不在宮裡,皇帝身邊有人得他喜歡又有什麼難過的。”
喬靈夷跟太后說不明白,太后姑姑眼睛裡只有權勢,可她除了這些,心裡是真的喜歡錶哥的。
施姑姑一看,連忙勸道:“太后莫生氣,表姑娘跟皇上之間的情分豈是那些人能比的。奴婢估摸着,那熙容華如今正有身孕,皇上膝下子嗣稀少,自然是希望這一胎平安落地的,心裡緊張些也是有的。”
太后看了施姑姑一眼,又看看喬靈夷,頓了頓這才說道:“靈夷你先回明秀宮吧,畢竟現在還沒有獲封,等初封后便能自在些了。”
喬靈夷也知道這事兒不是胡鬧的,她在宮裡全要仰仗太后姑姑扶持,十分乖巧的點點頭,“我也正要跟姑姑告辭呢,不能因着我讓別人說壽康宮沒規矩,等安定下來,我再來陪姑姑說話。”
太后滿意地笑笑了,施姑姑親自把喬靈夷送出去,然後纔回來看着太后說道:“太后,奴婢出去打聽了下,那熙容華好像真的有些不一般呢。”
“哦?”太后斜倚在軟枕上,手裡握着一串念珠,“怎麼個不一般法?”
施姑姑想了想,然後纔開口,“這個熙容華初入宮的時候不過十三歲,據說是因爲容貌肖似蘇貴妃,被皇后留了下來,然後還力排衆議初封爲小儀。本來皇后是想用這一招噁心貴妃的,誰知道這個熙容華當時得罪了李昭儀,哭訴道皇帝跟前去,就被貶成了最末等的更衣搬去了漪瀾軒……”
施姑姑說話條理分明,事情打聽的很是清楚明白,把這幾年的事情講述一遍後,就靜靜的看着太后。
太后的眉頭緊緊的皺到一起,手裡的念珠一顆一顆的滑過掌心,“依你這麼說,這個熙容華根本就不是今日宴會上表現出來的這般模樣?”
“這個奴婢也不敢斷定,不過以後有的時候時間看,倒不用急於一時。”施姑姑輕聲說道。
太后沉默不語,坐在那裡手裡捻着佛珠,屋子裡便安靜了下來。淡淡的檀香在這室內環繞,施姑姑垂着頭也不開口,心裡卻有些起伏不定。這個熙容華的確是生的國色天香,難怪皇后擡着她跟貴妃打擂臺,的確是有這個本錢。更不要說貴妃才生了一個公主,這個熙容華就立馬懷上了,要說這樣的人沒有心機手段她是不信的。要真是沒有腦子的人,縱有皇后擡着也絕對不會走到這一步,這些年皇后擡起來跟貴妃打擂臺的人還少嗎?
也沒有哪一個能做到熙容華這樣的。
主僕二人都默不作聲,太后娘娘剛回宮,有些事情也不能做,免得跟皇上母子失和,到憑白的被外人看了笑話。當年先皇讓太后出宮祈福八年,爲的是什麼?不就是要給皇上掌握政權的時間嗎?現如今皇上羽翼漸豐,權柄威重,太后娘娘也慢慢地老了,做起事情來也不能如同年輕時那樣無所顧忌了。
更不要說喬家現在還在滁陽窩着。
也不知道沉默了多久,施姑姑忽然就聽到太后開口,“依你看靈夷初封什麼位份最好?”
施姑姑愣了愣,很快的緩過神來,皺眉想了想這才說道:“奴婢豈敢妄言,不過有皇后封的小儀在前頭,表姑娘無論如何也不能比這個低了去。”
“正是這個理,靈夷跟皇帝還是表兄妹,小時感情又好,有這份情分在,想來皇上也不能委屈了靈夷。”太后淡淡一笑,小時候靈夷總瞞着她去幫皇帝,膽大妄爲不說,心思也古怪,當時她很惱怒,如今看來倒是福報了。
“是啊,表姑娘以前每回進宮跟皇上總是玩的極好的。奴婢還記得皇上犯了錯,表姑娘也總是瞞着太后給皇上送吃送喝呢。”施姑姑心裡也嘆口氣,這就是緣分啊,如今喬家沒落,當年表姑孃的行爲倒是爲今天做了福報了。
“是啊,他們表兄妹從小就是極好的。”太后笑了笑,“靈夷是個有福氣的。”
施姑姑也跟着笑了起來,有福氣纔是好事兒呢。太后初回宮,有了表姑娘跟皇帝的情分在中間,跟太后娘娘的關係想必也能越來越好了。
不說壽康宮裡太后跟施姑姑談話,只說頤和軒裡姒錦被蕭祁訓了一頓,正低頭耷拉臉的用膳。
姒錦也知道自己這樣不可取,可愛花來了,她更應該打起精神迎戰纔是。可是心裡就是不舒服,想想才進宮的時候,宮裡頭那麼一大羣女人圍着蕭祁轉,她也沒覺得有什麼不能忍的,誰讓人家是皇帝,有這權利。可是又過段時間,她跟蕭祁之間越處越好,蕭祁要是去別人那裡溜一圈,她也就覺得自己的東西被同寢室的姑娘用了,有點彆扭不舒服,其實人人也就過去了。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姒錦發現壞事了,她好像真的把蕭祁當成私人物品了,除了她誰都不能用!
她這樣想,但是明顯這不可能啊,他是皇帝,尤其是又來一朵青梅竹馬的可愛花,姒錦才發現壞事兒。
蕭祁從沒說過這輩子只有她一個人,她也從不會去問,其實也有點不敢。你讓皇帝一個歪脖樹上吊死,人家明明有一個又大又漂亮的花園,能同意嗎?
素以,姒錦就抑鬱了。
從一進門開始,蕭祁就發現姒錦有些不一樣,往常自己要訓她,她總會有三五句等着自己。今日她一個字都沒反駁,讓她用膳也乖乖的吃了,明明她很柔順,偏偏蕭祁就是很不舒服,也說不上來哪裡不對勁,心裡頓時也煩躁起來。
姒錦用完膳,就讓雲裳打水進來洗手洗臉,然後挺着肚子坐在大榻上,隔着一扇屏風,看着蕭祁更衣梳洗。越看越心酸,越看越委屈,讓他跟可愛花談笑風生,想到這裡也不等他了,自己進了寢室,爬上、牀,扯過被子躺了下去。
、
蕭祁忙完出來,就看到屋子裡沒人了,又看到寢室的燈亮了起來,這是沒等他自己就進去了?
眨眨眼,愣了一會兒,蕭祁這才也擡腳往屋子裡走。走到一半的時候,又仔細地想了想,好像今天晚上是有點兇了,這會兒回過味來纔開始耍脾氣?
蕭祁心口一下子變得舒暢了,這樣纔是姒錦嘛。邁着輕快的腳步進了寢室,就看到姒錦包成個蠶繭的樣子,只露出一個烏黑的頭頂給他看。
果然開始耍脾氣了,蕭祁笑米米的拖鞋寬衣,坐下後伸手推了推那蠶繭,紋絲不動。
又推了推,還是不動。
蕭祁輕笑出聲,忽然覺得一晚上的鬱悶全都散盡了。起身將寢室裡的燈吹滅,只留了一盞牀頭的小宮燈照亮,脫了鞋上去,因爲倆人習慣了一個被窩,現在姒錦霸主了僅有的一條杯子,蕭祁就沒東西用了。
索性捧了一本摺子出來,倚着牀頭在燈光下看。嘴角含着淡淡的笑容,屋子裡又安靜下來。
姒錦裹在蠶繭裡,身邊久久沒有動靜,一時心裡也不安起來,這個混蛋該不會不蓋東西就睡了吧?
看到她生氣了,也不知道哄一鬨,找個皇帝做老公,真心酸!
哼,就不搭理他,凍死他得了。不過,這樣的時節,凍死個人也挺爲難老天爺的。但是凍不死要是感了風寒也不太好吧?
他要是感了風寒,就不能跟自己見面了,這人既小氣又龜毛肯定怕傳染她不見他。那不是給了別的女人靠近他的機會?尤其是那朵可愛花!
太不划算了!
姒錦想來想去,在被子裡呆不住了,她鬱悶她傷心但是她也不能傻缺的就把人這麼推走啊?
又堅持憋了一會兒,結果蕭祁還是沒有動靜,姒錦扛不住了,該不是累了一天真的睡着了吧?
越想越不安,姒錦也就按捺不住了。
不行,置氣歸置氣,不能便宜了別的女人,那纔是虧大了!
猛地掀開被子,一擡頭,就對上了蕭祁烏黑烏黑如狼一樣的眼睛。
-本章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