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穗兒從那破敗的窗戶裡探頭看過去時, 只見小阿宸手裡攥着一把生了鏽的彈弓, 正在那裡蹦蹦跳跳的喊。
“娘,看我撿到的!”他揮舞着手中的彈弓這麼道。
蕭珩看了, 邁步出去, 從小阿宸手裡撿過來彈弓, 仔細看了一番。
“在哪兒撿到的?”蕭珩盯着那彈弓問道。
“那兒,土裡。”小阿宸指了指旁邊靠牆角處。
那裡原本被荒草覆蓋了, 如今剷平了荒草, 便露出下面新鮮的泥土來, 這個彈弓顯然是被埋在泥土中很久了,以至於那泥地都被印刻出彈弓的形狀。
“爹, 這個彈弓是你小時候玩過的嗎?”小阿宸擺弄着那沾滿泥土的皮套,好奇的問他爹。
蕭珩望着那彈弓, 點頭。
“是,很多年前的東西了, 我自己都忘記了曾有過這個。”
任憑他記憶再好,二十年後的今天, 記得的也只是一些印象深刻的畫面罷了, 至於這個彈弓,如果不是再次看到,他都忘記在那個苦澀的幼年時候,他也曾經有過些許的樂趣。
“這個還能用嗎?”小阿宸摸着那彈弓已經生了鏽的邊緣, 小臉上帶着些許可惜:“如果還能用多好啊。”
“修一修吧。”
顧穗兒看他們父子在那裡玩一個彈弓, 她就讓桂枝帶着人把旁邊的竈房給修繕了下, 多少年的蜘蛛網灰塵都打掃了,破敗的地方修一下,再把屋子裡頭打掃過了。
到底是人多,做起事來也快,片刻功夫,這屋子裡便乾淨了許多。雖依然是破舊,但能住人了。
顧穗兒笑道:“再把圍牆修修,這房子還不錯。”
蕭珩點頭:“嗯,今晚把被褥拿來,就住這裡吧。”
客棧那邊也是簡陋得很,且寢具都不乾淨的,倒是不如自己購置一些,就住在這老房子裡,好歹住着放心。
底下侍衛也各自尋了去處,這邊許多房子都破舊得要倒塌,並沒有人居住,隨意在左鄰右舍尋個住處就是了。這時候偶爾也有那好奇的,探頭探腦看過來,不過都沒敢上前問的,侍衛們也就隨他們打量,只埋頭幹自己的活。
顧穗兒見那竈臺已經收拾好了,並沒有大的破損,是能用的,當下把院子裡收拾出來的乾草擡過來燒火。
桂枝這個時候已經買了油鹽醬醋米菜等,顧穗兒和桂枝一起燒了一鍋水,又下了清清爽爽的麪條。
臨了,還特意磕了幾個荷包蛋。
熱騰騰的麪條做好了,顧穗兒出去看時,只見蕭珩已經把那彈弓給打磨修理好了,正手把手地教着阿宸怎麼拉彈弓,怎麼對準。
教了一會兒,蕭珩退後,讓阿宸自己對着旁邊的院牆射出幾個石子。
阿宸按照蕭珩教的,擺好了姿勢,有模有樣地拉彈弓,射出。
小石子應聲射在了院牆上,發出砰的一聲。
阿宸捏着那彈弓,樂顛顛地拍手:“我會用了!”
顧穗兒看着這個畫面,倒是有些神思恍惚。
父子兩個相貌是極相似的,她不用想就知道,二十年前,蕭珩一定是如同現在的阿宸一般,站在那院牆下,用同樣那把彈弓在那裡射小石子。
她忍不住想着當年蕭珩的模樣。
小小的蕭珩,寂寞的蕭珩。
那時候的蕭珩會笑嗎?
顧穗兒突然想起剛剛蕭珩抿脣的那一絲淡淡笑意。
雖然輕淡,但確實是笑。
他笑起來,很好看。
他小時候,那個最單純的年紀,也應該是這麼笑的吧?
蕭珩陪着阿宸玩了一會彈弓,便進來吃顧穗兒下的麪條,熱氣騰騰的麪條還帶着荷包蛋,本是極簡單的,若是以前在燕京城,這些都不上臺面的。
不過在這昔日年幼時曾住過的小院子裡,一碗這樣的帶荷包熱湯麪變得奢侈而美好。
顧穗兒本來怕蕭珩只吃這個太過簡陋的,也怕阿宸嫌棄沒肉不想吃,誰知道這父子倆吃得熱火朝天,最後竟然連鼻尖上都沁出些許汗珠兒來,不由笑了。
她想着,以後或許應該抽出時間多給他們做什麼的。
她喜歡看他們這樣吃她做的飯。
這時候她懷裡的阿宛看到了,便咿呀呀呀地伸着手要去夠,眼睛睜得大大的,很饞的樣子,嫣紅的小嘴還嘀嗒出清涼的口水。
顧穗兒讓桂枝把一小碗麪條煮爛了,用勺子舀了一點點餵給小阿宛吃。
正吃着間,就聽到外面有腳步聲,還有人驚訝地叫了聲。
“你們,你們是什麼人?”那聲音蒼老,都有些顫巍巍的了。
蕭珩聽得這聲音,出去看時,卻是擰眉。
顧穗兒探頭也看過去,只見是個老太太,有些年紀了,穿着粗布衣衫,拄着柺杖。
那老太太先是看到了蕭珩,愣了下,之後便看到了旁邊翹頭好奇的阿宸。
她稀罕地打量了一番,之後恍然:“你,你莫非是小玉兒?這是小玉兒回來了嗎?”
蕭珩默了片刻,點頭:“你是花婆婆吧?”
那老太太聽得蕭珩喊自己花婆婆,越發肯定了,滿是皺紋的臉上感慨萬分:“喲,真是小玉兒啊,你還活着呢,這些年你去哪兒了?你娘沒了後,你怎麼也不見了?我聽人說,你是被人抓走了,怎麼這些年一直不見人呢!”
花婆婆這麼一嚷嚷,街道上好像有人聽到了動靜,都探頭過來。
其實大家早就知道今天城裡來了一羣稀罕的貴人,那些人還過去收拾那些荒廢的房子,暗地裡偷看,只是不敢靠近而已。
如今聽花婆婆這一喊,都不由翹頭看,也有些老人記得的,或者說早已經開始猜測了的,聽聞這個都紛紛道:“這,這就是小玉兒?”
“小玉兒竟沒死?”
“小玉兒回來了?”
而人們更多的是驚訝和惶恐,不明白昔年那個任人欺負的小玉兒如今怎麼這般尊貴。
小城什麼消息都傳得快,很快那客棧老闆也來了,彎着腰,滿臉堆笑,小心翼翼的。
大家都好奇地打量着蕭珩。
昔日的小玉兒竟然成了這般貴人,都忍不住想親近,只是不知道如何親近而已。
顧穗兒見此,偷偷地對蕭珩道:“我們要如何?”
蕭珩:“走吧。”
這裡於他,只是一道回憶而已。
回憶過了,也就要離開了。
臨走前,蕭珩讓底下人散了些銀兩給大家,各自分了。
大家受寵若驚,紛紛拜謝蕭珩,有的還想上前再湊近乎,底下人全都給攔住了。
後來蕭珩走了一兩年的時間裡,都有人說起這事兒來。
不過當大家問起,說那個小玉兒到底是什麼樣尊貴的人時,人們才發現,他們竟然根本不知道這小玉兒怎麼就發達了。
回去的路上,蕭珩是陪着顧穗兒一起坐在馬車裡的。
阿宸陪着小阿宛玩了一會兒後,小阿宛睡着了,他覺得沒趣,便出去讓胡鐵帶着他一起騎馬了。
蕭珩摟着顧穗兒坐在馬車裡,兩個人低聲說着話。
顧穗兒靠在蕭珩懷裡,懶懶地閉着眼。
蕭珩眯着眼睛假寐。
顧穗兒本以爲他是睡着了的,誰知道這時候,卻聽得他突然開口道:“等回去燕京城,我會好好和父皇談談。”
“嗯?”顧穗兒詫異地擡起頭看向蕭珩。
“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蕭珩閉上眼睛,嘆道:“我以爲那些事我會記一輩子,如今想來,也沒什麼。”
顧穗兒窩在他懷裡,乖乖地點頭:“嗯,你說的是。”
他終於釋懷了過去的那些事嗎?
顧穗兒忽然覺得,這次過來諸城,算是來對了的。
“對了,我想起個事,想問問你。”顧穗兒記起了以前蕭珩帶着她上墳的事。
“說。”
“很久以前,當時我剛生了阿宸,你帶着我,還有阿宸,去給娘上墳,當時你在娘墳前說了什麼啊?”
“你當時怎麼沒問我?”蕭珩垂眸看懷裡的她,反問道。
“我……”顧穗兒無奈:“我哪敢啊!”
她那個時候,見到他就怕的,不敢有多餘言語,怎麼可能敢開口去問這個。
“我現在已經忘記了。”蕭珩道。
“我不信!”她賭氣抓住他的衣襟,揪了揪。
“那你在娘墳前說了什麼?”蕭珩反問。
“我說——”話說到一半,她纔想起來:“不行,你不說,我就不說。”
蕭珩沒吭聲。
顧穗兒輕輕晃動他的胳膊,軟聲求道:“說嘛……”
蕭珩還是沒吭聲。
顧穗兒無奈,放棄了。
心想不說就不說吧。
誰知道蕭珩卻突然低頭,用自己的額頭抵住她的。
四目相對,她毫無防備地跌入了那雙幽深的眸子中。
那雙眸子,比海深。
“你猜我說了什麼。”聲音溫柔性感,猶如綢緞一般。
顧穗兒心頭微撞,臉上竟瞬間緋紅。
“說了……”顧穗兒低聲道:“說了我們?”
“嗯。”蕭珩垂眸:“說了我們,一輩子在一起,一家人。”
顧穗兒睫毛輕輕顫動。
“我也是……”
她的聲音軟軟的,柔柔的,像水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