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顧穗兒來說, 石磊是她過去日子裡的一個印記,一個回憶。如果沒有蕭珩, 她一定是會嫁給石磊的,嫁給他,爲他生兒育女,兩個人就這麼過一輩子。
這麼一個曾經在自己的人生中佔着至關重要地位的人,她其實從來沒有怪過他。畢竟自己當時的境況, 天底下也沒有哪個男人願意甘心再娶自己吧。
是以石磊在她心裡,依然是那個寬厚老實的小石頭哥哥,是她從小就認識的人。
可是現在,當石磊望着蕭珩, 聽說眼前的男人就是自己的夫婿,知道自己的這個夫婿就是他要找的五皇子殿下的時候,臉上浮現出的不容掩飾的狼狽和震驚,那種彷彿要把一張臉都給扭曲起來的不敢相信,一下子把她昔日對小石頭哥哥的親切全都打了個煙消雲散。
這一刻,一個男人或許不會道出口的心思在臉上暴露無遺。
她忽然意識到, 過去的可能終究是過去了。
她離開了顧家莊,幾年的時間, 不但回不去了, 而且記憶中的那些人也早已經遙遠到陌生了。
“這是你的夫婿?你,當初接走你的人, 就是五皇子殿下?”
一直想見到五皇子殿下的石磊, 此時知道眼前這個人就是五皇子的時候, 竟然不是第一時間上前拜見,反而是回過頭來問顧穗兒。
顧穗兒抿脣,點頭:“是。小孩子調皮,給石頭哥哥開了個玩笑,實在是對不住。不過殿下確實這幾日不在涇陽,出去了,今天這是纔回來,倒是沒有欺瞞的意思。阿宸年幼無知,但是卻也知道要留下石頭哥哥,好讓石頭哥哥等着殿下。”
在場所有的人都能看到,石磊臉上的神情頗爲精彩,各種顏色交錯,青筋暴露,咬牙切齒,糾結猶豫,最後,終於,他噗通一聲跪在了蕭珩面前,沉聲吼道:“拜見五皇子殿下!”
蕭珩看看顧穗兒,看看地上跪着的人,淡聲道:“起來吧。”
顧穗兒在後宅守着小阿宛,小阿宛比起她哥哥來,不知道乖巧多少倍,喜歡乖乖地坐在那裡玩,有時候給她一個不倒翁,她都能對着那個不倒翁瞅上半天。
小阿宛也長得好看,肌膚白若積雪一般,臉上清透猶如上等嫩玉,再配上水紅色的小綢緞衣裳,水靈靈的要多可人有多可人。
顧穗兒陪着小阿宛玩了一會兒,看她打了個小小的哈欠,知道困了,便抱過來餵奶,想着餵奶後讓她睡一會兒。
這時候阿宸探頭探腦地進來了。
顧穗兒收起原本面對女兒溫柔可親的樣子,故意繃起臉道:“過來做什麼?”
阿宸笑嘻嘻地湊過來,趴在牀頭,拄着小下巴看自己可人的小妹妹。
“娘,阿宛什麼時候能陪我說話啊?”
他這一問,原本專心吃奶的小阿宛停下了嘴裡的動作,黑亮的小眼睛好奇地瞅向她哥哥。
“等過了年就能說話了。”顧穗兒輕輕捏了下小阿宛的耳朵垂,催她繼續吃奶。
“喔,還要過了年啊。”阿宸心不在焉地說,頗有些失望。
“你爹和石叔叔說什麼了?”顧穗兒隨口問道。
“也沒說什麼,好像是石叔叔要糧食,我爹說沒有,石叔叔不信,非要糧食。”
顧穗兒聽着這個,默了下,沒再說什麼。
晚些時候,阿宸出去書房看書了,小阿宛也在牀上睡着了,蕭珩推門進來。
顧穗兒見他過來,忙迎過去,先和他說起這事兒的來龍去脈。
“是在放義粥的時候遇到的,當時他說想見你,我本來想着打發他離開,誰知道阿宸卻不由分說,把人給接咱府裡來了,還騙了人,也不知道這孩子心裡打着什麼主意。”
她多少是有些心虛的,畢竟讓個男人在府上住了好幾天。
再說,這人以前是她沒過門的夫婿,她怕蕭珩心裡有想法。
她想起石磊知道蕭珩身份的神情,輕輕蹙眉:“這孩子纔多大,就有這心思,分明是故意耍人玩兒的。”
蕭珩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我已經說過阿宸了。”
顧穗兒點頭:“那就好,他太有主意了,我管不住,你平時在家多教教,要不然,以後可別長歪了。”
說着,她看了看牀上乖巧睡覺的小阿宛,滿足地笑道:“還是我的小阿宛乖,以後就是我的貼心小棉襖。”
這時桂枝上來茶水糕點的,顧穗兒伺候蕭珩吃,蕭珩不愛吃那些糕點,只喝了幾口茶。
“石磊年紀輕輕,又無人提拔,就能憑着軍功做上校將軍的位置,倒是頗有些能耐。”
蕭珩品着茶,淡聲這麼道。
他也是意外的。
就他印象中,顧穗兒的那位鄉下未婚夫,不過是個尋常鄉下農人,這輩子都不會再有機會出現在他們面前。
他也一直忽略了這個人的存在。
可是現在,突然就出來這麼一個前未婚夫,模樣也算是儀表堂堂,還一臉的覬覦彷彿要拉着顧穗兒私奔。
“這……想必是吧,我也不曾想到,不過他從小就是個有主意的……”說到這裡,顧穗兒打住了。
她感覺在她誇石磊的時候,蕭珩神情好像不對勁。
“怎麼不說了?”蕭珩挑眉問道。
“沒什麼。”顧穗兒趕緊搖頭:“他再有能耐,自是比不過殿下,區區校將軍,連殿下一根寒毛都比不過!”
蕭珩這才神色稍緩。
顧穗兒察言觀色,暗地鬆了口氣。
心想這人看似大度,其實竟然是個小心眼。
“穗兒。”蕭珩坐在那裡,脫下外袍換衣裳時,不經意地道:“你當時和他,怎麼定親的?”
顧穗兒聽着這話,越發明白,這個人心裡在意這事兒呢。
當下想了想,才道:“就是父母當時覺得還可以,就給定親了。”
蕭珩回首看了她一眼:“那你當時呢?怎麼想的?”
顧穗兒:“我能怎麼想,父母願意,我也沒什麼可說的。畢竟都是從小就認識的,他人也還……還可以吧,我也沒必要非不同意。”
事實上是,當時能定這門親,鄰里都誇說她好福氣,隔壁的翠兒還眼紅地跑過來,說了些稀裡糊塗的話,羨慕她運氣好,還哀嘆她的婚事遠不如自己。
她當時,也是喜歡的。
畢竟是尋常女兒家,能有個好夫婿,誰不喜歡?再說石磊就當時的她來看,確實是很好的,對她很好。
“你和他定親後,心裡很喜歡?”
誰知道蕭珩卻進一步這麼問。
顧穗兒眨眨眼睛,猶豫了下,還是點頭:“嗯……”
她心裡多少有些不安,畢竟這本來就是個尷尬事兒,誰知道他會不會想躲了?
於是她只好小聲解釋說:“那都是過去的事了,我現在看到他,就是當個尋常老家人。”
這是實話,最初看到石磊,她是震驚,但那是突然在邊遠之地看到昔日熟悉人的那種震驚,除此外,再沒其他的了。
“也沒什麼。”蕭珩彷彿很不在意地道:“對了,這次他來求糧食的,你說我是給呢,還是不給?”
顧穗兒一愣,忙道:“這個,看你了,你覺得該給就給,不該給就不給……”
蕭珩:“我們的存糧還有一些,想必能撐到朝廷的軍餉運來。若是給他們一些救濟,未嘗不可,若是給了,只怕是其他城池的駐將聽說,也都跑來借糧。”
他們只是因了自己種糧才存下一些糧食罷了,借給一個還好,若是人人都來借,那怕是自家糧食都要匱乏了。
顧穗兒:“那就不給吧?”
蕭珩:“不過這位石校將,看來是一心爲國,赤膽忠心,倒是讓人敬重。”
爲了能借到糧食,他明明在知道自己是顧穗兒的夫婿後難堪至極,卻依然低頭向自己求糧,是個能屈能伸的漢子。
“這個……”
顧穗兒聽着蕭珩這話,一會正說,一會反說,也不知道他是個什麼意思,自己又不好在這種事情上拿主意,畢竟若是偏幫石磊一句,怕是蕭珩又要不高興了,只能含糊地道:“怎麼,怎麼都不行吧……還不是你說了算,我哪知道這些啊!”
然而她沒想到的是,到了第二日,蕭珩出去軍中了,她正在那裡給小阿宛繡肚兜兒,桂枝過來稟報,說是石校將在外面求見。
顧穗兒猶豫了下,還是道:“讓他在外面花廳等着吧。”
她稍作收拾,便領着兩個丫鬟過去花廳,一進去,那石磊竟然噗通一聲跪在她面前。
她唬了一跳,忙道:“石頭哥哥,你趕緊起來,你這是做什麼?”
石磊跪在那裡,兩手抱拳:“孺妃娘娘,求你幫我在五皇子殿下面前美言幾句,借我博野城糧食,救我博野城將士性命!”
顧穗兒:“石頭哥哥,你別這樣,你先起來。”
石磊卻咚咚咚磕了幾個響頭:“孺妃娘娘,你不幫我,我就不起來了!求孺妃娘娘救我博野城將士的性命!”
石磊低着頭,紅着眼圈,這麼說。
他想起自己最初還以爲顧穗兒所遇非人,想着自己可以不嫌棄她帶她離開,讓她過好日子。
原來,那個接走她的竟然是五皇子殿下。
她已經是有誥命的孺妃娘娘了,深受五皇子疼寵,還爲五皇子生下了備受皇上寵愛的皇孫。
石磊紅着眼睛,咬牙道:“孺妃娘娘,求你幫我,救救我博野城的將士!如若我不能借到糧食,他們怕是都要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