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後轉入後殿,兩個宮娥把周宣和顧閎中引到南書房周後平時讀書、習字、繪畫的地方,楚王好細腰,宮中多有餓死者,同樣,皇帝李雅好文藝,唐宮裡上至皇后、公主,下至內侍、宮娥,一個個都喜愛琴棋書畫,有事沒事也吟風弄月,好比大儒鄭康成家婢,受個罰也來句《詩經》“薄言往愬,逢彼之怒”,很是附庸風雅。
顧閎中在南書房裡畢恭畢敬等待皇后娘娘到來,周宣見他鬚髮皆白,說:“顧大人,先坐着歇會,等下爲娘娘畫像時很辛苦的。”
顧閎中對周宣甚有好感,問:“周公子畫法師從何人?南宗還是北宗?”
周宣道:“在下畫法既非南宗也非北宗,乃是澳宗。”
顧閎中聽說過皇后娘娘這個遠房侄子是海外歸僑,看來學的是異國畫技,當即道:“老朽正想見識一下異域畫技,與周公子切磋印證。”
周宣忙道:“豈敢,在下就是想向顧大人學習的,澳宗畫法頗爲單調,只畫人不畫景,用筆太繁,不識中華上邦大畫師清遠高妙之境,顧大人,在下酷愛丹青,苦無名師,想拜在大人門下學畫,不知還可教否?”
顧閎中連稱:“不敢!不敢!”
周宣知道自己繪畫上的缺陷,先天不足啊,顧閎中是三百年一遇的大師,不請教就好比入寶山而空手回,所以鐵了心要拜師。納頭便拜。
顧閎中趕緊扶起,說道:“周公子既然要博採衆長,那老朽也不敢藏拙,周公子隨時可來畫院學畫。”
周宣大喜,恭恭敬敬地叫了一聲:“老師。”
顧閎中收了一位皇親當學生,也很高興,說:“周公子不必客氣,我們亦師亦友。老朽也要向周公子請教澳宗畫法。”
只聽女官揚聲道:“娘娘駕到。”
周宣和顧閎中趕緊退後數步。垂手恭候。
宮裙飄逸中。周宣赫然看到兩條修長的美腿穿着深黛色地牛仔褲,腳上穿的卻是高跟繡履,兩腿交錯邁動,緊繃繃的充滿活力。
在唐國,周宣只看過針和秦雀穿牛仔褲,針腿豐腴肉感,不如眼前這美腿修長。秦雀腿修長,卻不如眼前這腿圓潤有致——
周宣順着美腿往上看,卻是一件雪白的襯衣,下襬束在牛仔褲裡,纖腰豐臀,蕩人心魄,再往上,小周後眉目如畫。正大莊容。高髻如堆鴉,頭戴花冠子,既古典又現代。給周宣強烈的美的震撼。
顧閎中畢竟年紀大,見識廣,又知道皇后娘娘好奇裝異服,以前就在皇家園林胡服騎射,所以並沒多少驚奇,見周宣目瞪口呆,有點失禮,便好心地扯了扯周宣袖子。
周宣這纔回過神來,心道:“我這姑母還真敢穿哪,很好,我的‘雲裳女裝’必將風行唐國,到時候銀子就會‘嘩嘩’的往我口袋裡流,爽也。”
小周後坐在沒有靠背地繡墩上,問:“宣侄,本宮這套衣衫縫製得如何?有沒有你們澳國地裁縫好?”
周宣答道:“姑母娘娘這襯衣和牛仔褲真是太合身了,簡直天衣無縫,不對,是渾然天成,侄兒一見,油然想起故國人物,極爲親切。”
小周後微笑道:“你們澳國衣服有點緊,而且這時穿着頗爲寒冷。”
周宣心道:“不緊怎麼顯身材,冷,當然了,這本來就是夏裝嘛,還好這書房裡溫暖,不然凍着了可糟糕。”趕緊說:“姑母娘娘,還是披件雲肩吧,這是天氣晴暖時穿地。”
小周後點點頭,便有宮娥取來雲肩爲她披上。
周宣向小周後稟報了他拜顧閎中爲師之事,小周後略顯詫異道:“宣侄畫技不凡,卻還勤學如此,真是難得,顧待詔,你可得傾囊相授啊。”
顧閎中恭敬道:“是,娘娘。”
小周後問周宣:“宣侄,本宮就這樣坐着畫像可好?”
周宣心想:“姑母娘娘有這樣的美腿,自然要擺個我那個手提袋上林志玲的姿勢纔有韻味,不過呢,讓一國之母擺那姿勢實在是太過分了,畢竟這是古代。”說:“姑母娘娘坐着就行,那麼,老師,我們開始畫吧。”
早有內侍擡來兩個几案,鋪開上品高麗紙,擺上李廷圭制的墨,筆筒裡大大小小的毛筆以及各色顏料一應俱全。
周宣跪坐在案前拈起李廷圭之墨,讓內侍去磨細磨尖,這種墨用來素描最爲合適,比以前讓小香找來的木炭不知強了多少倍。
顧閎中也跪在几案後,開始選取合適的毛筆。
周宣稟道:“姑母娘娘,顧老師雖然康健,但畢竟年事已高,只怕難以久跪,懇請姑母娘娘恩准顧老師坐着繪畫。”
小周後笑道:“宣侄倒是很有敬老之心,內侍,換兩張高型几案來,再搬兩個繡墩。”
顧閎中知道這畫像不是一時半刻就成地,一跪就是一、兩個時辰,到時他這老腿肯定連站都站不起來,口裡謝過娘娘賜座,心中甚是感激周宣。
周宣說:“姑母娘娘,一個繡墩就夠了,侄兒年輕,跪得住。”
小周後嘆道:“宣侄真是人品才學俱佳,實乃我周氏子弟之翹楚,不要再稱呼什麼姑母娘娘了,有點不倫不類,就叫姑母好了。”
周宣躬身道:“謝姑母誇獎。”
周宣與顧閎中坐着爲小周後畫像,四周內侍、宮娥肅立。
周宣先用李廷圭墨勾勒出小周後的大致輪廓,他擅長的先畫人體再畫衣服的絕技在這裡可不敢用,側頭看顧閎中,卻見這大畫師根本不事勾勒。提筆就從小周
的花冠子開始下筆,雖然畫得極慢,但這種不勾不描落筆地畫法顯然對經驗、畫技要求極高,千錘百煉才能達到這種胸有成繡的地步。
小周後很有耐心,身體也好,腰肢筆挺一坐就是一個時辰,近午時賜宴周宣和顧閎中,午後未時接着畫。
下午續畫之前。小周後走過來看周宣與顧閎中畫得怎麼樣了?先看顧中。卻見一個端端正正的腦袋已經畫好。雲髻巍峨,修眉娟,皇后娘娘是一臉地正氣,很有母儀天下地氣度。
再看周宣的,身子輪廓都有了,只是很粗糙。
小周後微微一笑,坐回繡墩。
內侍來報。奉化節度使林次女林涵蘊在宮門外等候召見。
小周後“哦”了一聲:“本宮差點都忘了,帶林涵蘊來這裡,本宮要看看堅兒喜歡的女孩子是什麼模樣?”
周宣毛筆一顫,差點在小周後畫像地臉上點出一顆大黑痣,心道:“堅弟啊堅弟,我不是和你說過嗎,節度使地女兒是不能娶地,你卻讓皇后娘娘召見林涵蘊。難道你想輸給李坤。儲君不想當了?不行,我得匡扶堅弟走上正道,我不幫他誰幫他?”當即藉故出了“花萼相輝樓”。在樓下等着林涵蘊來。
不一會,就見林涵蘊梳着貴族少女常見地高髻,穿着寶藍小花瑞錦長裙,盛裝披帛,飄飄而來。
周宣覺得林涵蘊自離了江州一月不到,個子好象都長高了一些,下巴有點尖,圓圓的臉蛋也變長了,再不是以前那個小家丁了。
“周宣哥哥你怎麼在這裡?哦,對了,你昨天說過,要給皇后娘娘畫像對吧?”林涵蘊睜着亮晶晶的大眼睛脆聲說着。
周宣示意內侍稍等,內侍知道皇后娘娘對這侄子比較寵愛,趕緊讓在一邊。
周宣問林涵蘊:“你知道皇后娘娘爲什麼召見你?”
林涵蘊搖頭說:“不知,周宣哥哥知道嗎?”
周宣說:“我也不知,也許是想問問你有沒有每天讀《女訓》,上次太子殿下在及禮上送你的禮物不就是皇后娘娘手書的《女訓》嗎?”
林涵蘊驚道:“那捲《女訓》帛書我沒帶來哎,在江州,怎麼辦?”
林涵蘊平時雖然放肆,但是要覲見皇后,她還是挺緊張的,聽周宣這麼一說,更着急了,拉着周宣的手臂說:“周宣哥哥快幫我想想辦法。”
周宣問:“《女訓》你會不會背?”
林涵蘊道:“《女訓》才一百多個字,怎麼不會背!”
周宣說:“那就好,等下見到娘娘,你就背誦《女訓》,表示你每天都讀了地、抄了的,娘娘若問起你其他什麼事,據實回答便是,千萬不能說違心的話,好了,快進去吧。”
林涵蘊忐忑不安地跟着內侍進了“花萼相輝樓”,一眼看到坐在繡墩上白襯衫、牛仔褲的女子,頓時就愣了。
小周後見到林涵蘊也是一愣,她在周宣的畫像上見過林涵蘊,隨即微笑道:“你就是林次女林涵蘊?見了本宮怎麼不行禮?”
林涵蘊這才慌里慌張跪倒行禮,小周後賜她平身、賜座。
周宣這時進來了,坐着繼續爲小周後畫像。
只聽小周後問:“林涵蘊,本宮問你,你是如何識得東宮太子的?”
林涵蘊看了一眼周宣,說:“回娘娘的話,臣女是在江州認識太子殿下的,太子殿下送我一卷《女訓》,臣女每日誦讀——”說罷,就開始大聲朗誦起來:
“心猶首面也,是以甚致飾焉。面一旦不修飾,則塵垢穢之;心一朝不思善,則邪惡入之。鹹知飾其面,不修其心。夫面之不飾,愚者謂之醜;心之不修,賢者謂之惡。愚者謂之醜猶可,賢者謂之惡,將何容焉?故覽照拭面,則思其心之潔也;傅脂則思其心之和也;加粉則思其心之鮮也;澤發則思其心之順也;用櫛則思其心之理也;立髻則思其心之正也;攝鬢則思其心之整也。”
小周後一邊聽一邊微笑,等林涵蘊背誦完,點頭說:“嗯,背得不錯,《論語》會不會背?”
林涵蘊傻眼了,她就喜歡玩,《論語》雖讀過,但《論語》字多啊,她哪背得過來!
小周後看林涵蘊那樣子就知道她背不出來,溫言道:“那你平日裡還喜歡些什麼?詩詞歌賦?音樂繪畫?”
林涵蘊覺得很不自在,不習慣在比她尊貴地人面前說話,不過她倒也直率,答道:“回娘娘,臣女不喜歡詩詞,臣女就喜歡玩耍,鬥蟋蟀是臣女地最愛。”
小周後笑了起來,問:“林涵蘊,告訴本宮,你心裡有沒有傾慕的男子?”
林涵蘊答道:“臣女沒有。”
小周後問:“你不喜歡我皇兒嗎?”
林涵蘊答道:“太子殿下與臣女是朋友之義,並無男女之情。”
周宣暗贊:“回答得好,真沒想到林涵蘊還能文縐縐說兩句。”
小周後倒是喜歡林涵蘊這爽直的性子,留她下來陪着畫像,林涵蘊生性活潑,見皇后娘娘容貌美麗、言語溫和,最主要是穿着白襯衫、牛仔褲,這讓林涵蘊感覺親切,話就多起來了,大談她在江州地事。
小周後聽林涵蘊雖是說她自己,但其實很多是在說周宣怎麼樣,鬥蟋蟀、開蟲店、鬥茶、鬥棋,無一不和周宣有關,不禁意味深長地看了周宣一眼。周宣正襟危跪,在專心作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