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小苑突然起火、破空而來的烏龍鐵脊箭、家丁來福這讓周宣、範判官他們焦頭爛額,雖然明知道這是鎮南節度使魏博指使人乾的,但沒有證據就不能去向鎮南軍要人,所以必須儘快揪出隱藏在奉化軍邸中的奸細內賊,而最大嫌疑就是那六十名長駐京城的府兵,一一審問這六十名府兵顯然是不可能的。
凌晨丑時三刻,邸廳中一片昏暗,只有四癡提着一盞紅燈籠站在周宣和範判官身後,六十名府兵分列大廳兩側,靜穆無聲。
周宣低緩的聲音在大廳中迴盪:“縱火焚燒梅香小苑西樓、綁架家丁來福的奸細就在你們六十人當中,現在主動認罪的話,我可以饒他不死,脊仗二十送回江州老家,不再追究,如果心懷僥倖,妄圖矇混過關,等我把他揪出來時,嘿嘿——”
周宣不說要怎麼懲治,冷笑了兩聲,那笑聲在這陰暗空曠的大廳中顯得相當的陰森恐怖,就連站在他身後的四癡都心裡發毛。
“有願意自首的嗎?”
周宣連問了三聲,邸廳兩側的六十府兵無人應聲。
周宣緩緩道:“很好,不見棺材不掉淚,以爲我沒辦法揪他出來,也不想想我信州侯是什麼人,東宮太子譽我有管仲、諸葛之智,其實本侯更有鬼神難測之能。”
周宣大言不慚地吹噓自己,一揮手,兩名奉化水軍扯着一塊白布上來。而周宣手裡多了一把鵝毛扇,羽扇綸巾地搖着,一派赤壁周郎派頭。
“我有請神之術,能辨忠奸,神明會在奸細的背部寫上一個大大地‘罪’字,你們看——”
周宣鵝毛扇朝那塊白布扇了幾扇,原本雪白的布匹上奇異地現出一個“神”字,大廳上一片吸冷氣聲,都震驚了。
這些府兵都聽說過周侯爺的傳言。是澳國人,原是一個醫署小吏之婿,秦博士嘛,很多人在江州時還都認得。就是這個周宣,短短時間平步青雲成了信州侯,馬上又要入集賢殿爲大學士,這絕對是有神明護佑。都說王侯將相上應星宿、各具異稟,今日一見,還真是,周侯爺扇了那麼幾下。就憑空現出一個“神”字,真是太神奇了!
周宣用那種神秘語氣說道:“你們離牆三尺站定,不許移動。待熄燈後神明就會在奸細背部寫上一個‘罪’字。注意。不許擅動。”
四癡手裡的燈籠陡然熄滅,大廳陷入濃重的黑暗。只有緊張壓抑的呼吸聲。
那六十名府兵感覺到背後掠過一陣風,吹得背脊生寒,真好象有神明站在他們身後。
其實他們不知道,那是四癡執着鵝毛扇高速從他們身後跑過。
黑暗裡響起周宣的聲音:“不要擅動,站在原地,神明就要開始寫那個‘罪’字了。”
又過了一會,周宣雙掌一擊,邸廳時突然***齊明,二十餘名奉化水軍點亮了各種燈具,那六十名身穿青色圓領開衩衣的府兵肅立兩側,似乎都很守規矩,並未擅動。
周宣深吸一口氣,他心裡也沒底呀,又是在賭,賭那個奸細敬畏鬼神、沉不住氣,徐徐道:“轉過身來,背部朝外,且看神明找到那奸細沒有?”
六十名府兵齊齊轉過身來,只見兩排連綿的青衣中出現一個白印子。
周宣大喜,嘴巴一呶,衝上兩個水軍士兵,將那名背部印有白印子地府兵揪出來。
範判官和顧長史喝道:“單虎,原來是你!”
名叫單虎的府兵驚慌大叫:“不是我,不是我!”
周宣大聲說:“神明豈會冤枉人,你背部明明白白寫着一個‘罪’字!”
其餘府兵都轉過身來看着這個被揪出來的內賊,只看到他背上的白石灰,沒看到有“罪”字。
單虎被反剪着雙手,看不到自己後背,驚恐之下突然大叫道:“神明爲什麼只抓我一個!”
周宣與範判官對視一眼,心道:“好傢伙,內賊還不止一個。”
周宣說:“神明知道內賊不止你一個,但看在你上有老下有小地份上,給你一個贖罪的機會,讓你把其餘的內賊指出來。”
跪在地上的單虎面如土色,渾身發抖,張着嘴巴大口喘氣,大廳中上百人都看着他地嘴,等他指認同謀。
周宣問:“單虎,你不肯招認?你想獨攬死罪,那可真是辜負了神明的好意。”
單虎崩潰了,叫了起來:“吳大慶、凌風平,還有他們兩個。”
大廳兩側府兵隊列中跳起兩個人,高叫道:“侯爺、範判官,小人冤枉啊,單虎亂攀扯的。”
早有四名水軍士兵擁上,將吳大慶和凌風平二人拿下。
周宣見吳大
風平兩個背部沒有白印,顯然未中他的攻心之計,很裡罵道:“奶奶地,若不是單虎沉不住氣,把背部貼到了牆上,那我神機妙算的周七叉、睿智無雙的周侯爺豈不是英名掃地了!”暴喝一聲:“左右,先將吳大慶和凌風平二人各掌嘴二十。”
水軍士兵痛恨這些奸細,打起來格外狠,二十竹批打下來,兩頰腫得老高,血肉模糊,牙齒打碎好幾顆,話都說不出來了。
單虎膽戰心驚地看着兩個同夥捱打,手腳抖個不停。
周宣說:“單虎,看到沒有,這就是神明對你地眷顧,快快招供,來福現在何處?”
單虎顫聲道:“回侯爺,來福已被衛將軍地人接走了。”
“皇甫繼勳!”周宣心中一凜,他原以爲這是魏博出手,沒想到竟然是皇甫繼勳,“這王八蛋前日還和我推杯換盞。背地裡卻要置我於死地!沒錯,魏博纔到金陵幾天,不可能就收買到奉化軍地人,而皇甫繼勳就不一樣了,他掌管京城軍隊,位高權重,威逼利誘幾個小兵還不是輕而易舉地事。”
周宣對餘下那五十七名府兵說:“各位,內奸已經落網,各位各歸本職。嚴防奸人混入,三日後,本侯每人賞白銀五兩。”
府兵退下後,周宣對範判官、顧長史說道:“魏博請皇甫繼勳相助。擄走來福,妄圖屈打成招,把魏覺之死栽到我頭上,範大人、顧大人。準備好,我明天要告御狀。”
周宣又細細問了單虎如何與衛將軍手下勾結擄走來福地經過,嘆道:“來福一頓皮肉之苦是少不了要受的,屈打成招可就糟糕。”
四癡與來福相處已久。有交情了,怒道:“主人,我就去救來福。”
周宣制止說:“不要冒險。皇甫繼勳現在肯定防衛很嚴。打草驚蛇反而不好。來福很有可能已經送到魏博手裡,現在天快這亮。你陪我去東宮見太子。”
周宣讓人把那支烏龍鐵脊箭取來,咬咬牙,用箭簇在自己左脖子一側刮出一道血痕,然後叫四癡幫他包紮。
周宣見四癡眯着眼睛看他,便笑道:“來點苦肉計,爭取扳倒皇甫繼勳,哇,好痛,剛纔颳得太狠了!”
四癡一笑,忍不住好奇,問:“主人先前用鵝毛扇在白布上扇了幾下就顯出一個‘神’字來,這是什麼法術?”
周宣附耳道:“這個我誰都不告訴,就告訴你一個,因爲——”
四癡聚精會神地聽着,沒想到周宣接下來說道:“——因爲我就是神仙,哈哈。”
四癡白了他一眼,心裡對這個主人是相當佩服,能在短短時間內揪出內賊,這攻心術運用得出神入化了,是從圍棋戰術領悟得來的嗎?
卯時初刻,天矇矇亮,周宣便與範判官、四癡,還有兩名府兵押送那個單虎,一起前往禁城,禁城大門剛剛打開,周宣等人徑直前往東宮。
李堅在後苑練劍,太子爺還是很想有一番作爲的,他不象父皇李那樣耽於聲色,平時對自己要求挺嚴,每日練劍半個時辰、讀史一個時辰、練習書法半個時辰……
聽說信州侯一早求見,李堅趕緊出來相見,一眼看到周宣脖子上包紮着的白棉,隱隱有血絲出,大驚:“宣表兄,你這是怎麼了?”搶上前來扶着周宣的手,好象周宣馬上就要支持不住倒地似的。
聽周宣說了昨夜之事,李堅臉色鐵青,怒氣衝衝道:“我這去向皇甫繼勳要人,不交出來福我絕不與他甘休。”
周宣道:“殿下不必動怒,我馬上就要去勤政殿會試,請陛下出面讓皇甫繼勳交人,今日就算扳不倒皇甫繼勳,也要給他點顏色看看,他是想置我於死地啊,有必要這麼恨我嗎?”
李堅內疚道:“宣表兄,這都是因我而起,你我情同手足,皇甫繼勳是李坤一黨,拉攏你不成,自然恨你。”
周宣喟然道:“金陵居不易啊,不把這些牛鬼蛇神掃除乾淨,我如果敢把家眷搬取過來!”
辰時,大興宮勤政殿。
李高踞寶座,皇后娘娘今天也來臨朝,來看她侄兒周宣大展才識、博取集賢殿大學士之位,李堅陪侍在母后身邊。
丹下分兩邊站立的是,門下侍中韋鉉、中書令齊章、太傅、大司空、大司徒、魏王徐勉,另有翰林院大學士三人、集賢殿大學士三人。
周宣上場了,拜倒在丹下,痛心道:“陛下、娘娘,臣今天能來到勤政殿,全託陛下與娘娘地洪福,不然的話,臣已經是含冤而死了!”說着,直起脖頸,露出包紮着的白棉,他今天特意穿的是交領袍子,爲了是讓脖子頎長醒
小周後急問:“宣侄這是爲何?”
周宣從袖中取出那支烏龍鐵脊箭,說道:“就是這支箭,從臣脖子邊擦過,若臣閃得慢一些,現在就已經死於非命。”當即把昨晚地事細細說了,設計揪出內奸也說了。
滿殿譁然,三公、兩省、六大學士無不驚詫。
周宣道:“臣所言句句是實,奉化軍範判官現在宮門外等候召見。還有那個被衛將軍買通的單虎,請陛下傳他們進來問話。”
範判官來到勤政殿拜見皇帝李,府兵單虎反綁着雙手,在兩名金吾衛地挾持下跪伏在地。
李問了單虎幾句,單虎戰戰兢兢作答,與周宣所言並無二致。
周宣悲憤道:“陛下、娘娘,衛將軍與臣無怨無仇,何以如此仇恨臣,臣百思不得其解。臣聽說鎮南軍魏都護進京次日,沒來得及朝見陛下,就先拜訪衛將軍,難道這還是因爲魏覺之死?陛下上次已親口對魏博說過。叫魏博不要在魏覺的事上糾纏臣,看來魏博全當耳邊風了!”
李面沉似水,急宣魏博和皇甫繼勳入宮見駕。
皇甫繼勳匆匆趕到勤政殿,一眼看到周宣。還有那個反綁着地府兵,心頭便是一震,他不認得這個府兵,他堂堂衛將軍當然不可能親自與這種小兵接觸。但顯然,這府兵就是被他手下收買過來的,萬萬沒想到周宣這麼快就把內奸揪了出來!
皇甫繼勳跪問:“陛下召臣來有何事?”
“等魏博來一起問話。”
李冷冷道。他有些動怒。他最煩這些打打殺殺。皇甫繼勳和魏博在他眼皮底下謀殺皇后的侄子,真是太放肆了!
桃葉渡邊的鎮南軍邸。魏博正密審來福,吊着打,追問魏覺死因。
來福光着上身,鞭痕遍體,咬牙就是不開口,他在心裡鼓勵自己:“來福,再熬一會,姑爺就會來救你地,姑爺一定會來救你的,來福,堅持住,最多一盞茶時間,姑爺、老四先生就會來的。”
來福就這樣一盞茶又一盞茶忍痛撐了將近兩個時辰。
魏博狂怒了,喝命手下取燒紅地烙鐵來,他要把來福兩隻眼睛燙瞎。
來福這下子嚇到了,大叫起來:“姑爺,快來救我,我頂不住了!”
魏博獰笑道:“誰都救不了你,要想保住眼睛,就把我兒魏覺如何被周宣害死地老老實實說出來。”
來福看到那近在咫尺地烙鐵散發着恐怖的熱氣,舌頭打結道:“且慢,且慢,讓我想想,這魏覺是怎麼死地呢?”
魏博見來福開口,示意手下武把烙鐵拿開一些,他走近前問:“對,我兒魏覺到底是怎麼死的?”
來福說:“不是被一個叫寧寧的妓女殺死的嗎。”
魏博大怒,正要命武燙瞎來福左眼,密室外有人叫道:“都護,都護,陛下急召都護入宮,在勤政殿有大事相商。”
魏博恨恨地瞪了來福一眼,罵道:“等下再來收拾你,不信撬不開你這家奴地嘴!”
魏博來到勤政殿,一看氣氛不對,皇甫繼勳跪在那裡,皇帝沒叫他平身,他也不敢起來。
李嚴厲道:“魏卿,信州侯與魏覺之死毫無關聯,魏覺是被一個名叫寧的女子所殺,你何以還死揪住信州侯不放,竟縱火傷人,還擄走信州侯的僕人,你眼裡還有國法君威嗎?”
魏博一來就被皇帝這麼嚴厲的訓話,驚得張口結舌,見皇甫繼勳跪在邊上,也不知他說了什麼,皇帝如此震怒,當下叩頭道:“陛下,臣這幾日一直在桃葉渡邸所,並未外出,陛下所言,臣不勝惶恐。”
皇甫繼勳開口了:“陛下豈能因信州侯一面之詞就嚴責大臣,似乎有失公允。”
李怒道:“一面之詞?奉化軍邸地火是信州侯自己放的?他脖子上的箭傷是他自己射地?皇甫將軍,朕問你,你可認得這個府兵?”
皇甫繼勳瞧也不瞧單虎一眼,傲然道:“回陛下,臣不認得。”
周宣道:“陛下,讓皇甫將軍和魏都護在這裡小坐,請太子殿下會同刑部、大理寺去衛將軍府上找人問一問,皇甫將軍或許不認得這個府兵,但他手下肯定有認得這個府兵地,總不至於由皇甫將軍親自出面讓這府兵做內應吧。”
皇甫繼勳臉色一變,目光兇狠地瞪着周宣,象是要擇人而噬地猛獸,此人身材高大,跪在那裡也象一尊鐵塔,極具威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