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己也覺得暈倒是個挺恐怖的事兒,她很討厭那種想抓住什麼卻什麼都抓不住的踏空感覺,稍稍斂了心神,從暈倒的經歷中回過神來,道:“爺爺,我該聽曹大夫的話多動動的,不然,我今兒的……不會才走了那點子路就暈過去了。”
她不太確定自己昏迷了多久,這個夢從小金穗剛記事起到她重生的那刻,其間約有四年的時間,實在有些冗長,卻又覺得不過是眨眼之間的事兒罷了。
黃老爹見她拿曹大夫的話來堵自己,心中好笑,便笑了出來:“都聽你的,以後得了空,爺爺便帶你出去瞧瞧。”免得村裡的孩子都不認得金穗,不然金穗今天也不會吃這樣的苦頭了。
他心中有愧,曹大夫說金穗受到了驚嚇,他卻從珍眉那裡曉得金穗受驚不僅是因着受王家村幾個孩子的欺負,也是因着看到了他在堰塘挖藕的情景。他並非覺得難堪,而是不想讓金穗爲自己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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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穗在屋裡已是全然清醒,覺得院子裡較之常日更爲安靜了,想到珍眉,心中緊了緊,便問黃老爹:“爺爺,珍眉今兒的爲了護着我捱了打,她有沒上藥?”
話音剛落,便聽到窗子那裡傳來一陣壓抑的啜泣聲。
曹大夫寫好藥方子,說道:“黃姑娘沒得啥大礙,這副藥不用特意煎了吃,只當做壓驚茶泡茶喝個三五天便罷了,裡面有些補氣血的藥,與現在吃的止咳祛痰藥不相沖。”
黃老爹點點頭,捏着藥方顧自尋思一番,想起上次秦十郎給的幾張土方子,回房翻檢了出來給曹大夫看看。
曹大夫笑了笑,暗暗記下這些偏方。撿了幾張能用出來,說道:“這幾張可以吃,對用藥量沒有嚴格要求,你只需當做平常炒的野菜吃也罷。”
送走曹大夫,翠眉轉身看到畏縮地扒在窗口瞧金穗的珍眉很是不忍心,卻沒奈何,黃老爹生了氣,若不是她要照顧金穗,說不得連她也給推在外面不讓見金穗了。
微微搖頭,琢磨着給金穗提提。
黃老爹瞪了眼窗子。窗外的小人兒像是有感知似的,立刻收了聲。
“曹大夫已經給她看過了,藥也上了。”黃老爹神色間沉了沉,轉移話題道,“穗孃兒,你還是多養着,少費神。有啥話明兒的再說。”
這件事不是他偏心自己孫女,就算是平常人家姐姐帶着妹妹出去玩耍弄溼了衣裳回家還要捱打的,他對個孩子下不去手,便只冷處理。
他卻不知,冷戰、冷漠比打孩子更厲害,會讓孩子產生心理陰影也不定。
金穗前世便見過對繼子繼女冷漠的家庭。深知這種心理上的傷害比身體上的傷害更傷人,前者甚至能生生扭曲一個人的性格,她可不想珍眉以後變得沉悶。生生拘了活潑的性子。
遂說道:“爺爺,我想看看珍眉,那會兒要不是她護着我,那些不懂事兒的娃兒們就要打我了……珍眉一個人和幾個人打架,受的傷可不輕。爺爺……”
她一邊叫爺爺。一邊拉着他的小拇指搖晃,見黃老爹面色好了很多。又加把火道:“還是我攛掇珍眉出去的,爺爺也真是的,我沒說不讓你去挖藕,只是你年紀這大了,那堰塘裡的水結那厚的冰,你的腿可咋受得了!爺爺,你也太不聽話了……”
數落幾句黃老爹的不是,說得黃老爹滿面羞愧,他絲毫沒有半絲不滿煩躁,反而心中熨帖,覺得金穗又與她親近不少,便回握住她的手,笑道:“好啦,我又沒說不讓珍眉和你玩耍,也沒說不讓她見你……”
揚聲喊道:“珍眉,你還在彆扭個啥勁兒?快進來陪着你們姑娘說說話,你再不進來,你們姑娘要抱怨我個沒完沒了!”
金穗嘴角微抿,笑出聲來,就見珍眉一路跑進來,埋在她被子裡哭,翠眉站在門邊面含舒心的微笑。
金穗安慰幾句,覺得心中煩悶鬱氣說話間吐出去不少:“沒事兒了,沒事兒了,欺負我們的娃兒們小雨點不是都打倒在地上了嗎?”
珍眉好容易止了啼哭,胡亂抹兩把眼淚,剛要開口,嘴一癟又哭了,邊說邊打嗝:“我以後要長得壯壯的,不讓任何人欺負姑娘,誰要敢欺負你,我一定打得他滿地找牙!”
說罷,瞪圓了眼睛,紅通通的眼睛隱隱透出幾分潑辣來,雙拳緊緊握着,雙目炯炯地凝望着金穗,一副要金穗立時出言相信的樣子。
金穗纖細的手從被子裡伸出來拉住她,輕聲慢語道:“我相信你。好珍眉,快擦擦眼淚,不然待會兒吹了冷風仔細皸了臉。”
珍眉這才破泣爲笑,全身的緊張放鬆下來,又忙把金穗的手腕子放進被子裡去,轉頭對黃老爹乖巧地說道:“老太爺,明兒的我不去城裡了,我要留下陪着姑娘。那些小娃兒們再來欺負姑娘,看我不拿棒槌攆得他們哭爹叫娘!”說着,想起前事眼裡又泛起淚光。
金穗就露出無奈的笑,只心底滿滿地涌動着感動。
她的記憶裡,珍眉剛來黃家的時候性子也是很活潑,若是不活潑,席氏也不會買珍眉來給她做伴。只是席氏規矩大,見珍眉出門幾次總是免不了與其他孩子有摩擦,便漸漸地不許她出去,慢慢把珍眉的性子拘束住了。
直到席氏去世後,黃秀才精神短,有時候恍恍惚惚的,說不準什麼時候發脾氣,說不準會對誰發脾氣,把精力轉移到金穗身上,時時看得她緊,對珍眉反而不怎麼上心。翠眉爲避免珍眉受到責罵礙着黃秀才的眼,時時讓珍眉出門試着與其他孩子玩耍,慢慢的,珍眉的本性又回來了。
真應了那句話,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就這麼着,想到了黃秀才。金穗在腦子裡勾勒出他的輪廓,小金穗對這一年來的黃秀才最時常有的感覺便是害怕,尤其害怕他的眼睛,頹廢,乖戾,懊喪,自我譴責,總是試圖在小金穗身上找到她孃的影子——金穗與印象中那個已有些模糊的影子有八成相似。
有時候小金穗練字中突然擡起頭來,會發現黃秀才滿眼含淚,她怯懦地叫一聲“爹爹”,黃秀才的眼淚就如洪水泄閘,他自己卻無所覺,只一味盯着她看。
這種盯視常常讓小金穗無所適從,驚慌害怕,又因着是自己的爹爹不敢告訴別人……
“你有這份心就好了。”黃老爹一句話把金穗從記憶里拉了回來。
他對珍眉甚是憐惜,雖氣她不知輕重,將金穗帶了出去,但後來珍眉護着金穗沒受傷,她自己反而滿身是傷,又讓他起了憐惜之心。她畢竟還是個與金穗差不多的孩子啊!
黃老爹一聲嘆息。
翠眉望見黃老爹眼中的憐惜,忙給珍眉使個眼色,兩人雙雙跪在黃老爹面前,齊聲認錯:“老太爺,今兒的是我不對,讓姑娘受累了。”
金穗心底一震,這還是她第一回見到翠眉和珍眉下跪,始才感覺到奴僕的卑微。便微微嘆口氣,即使在農家,奴僕始終是奴僕,與前世的保姆畢竟不同。
黃老爹沒有立時讓她們起身,他可憐這兩個沒有爹孃的孩子,可天底下可憐的人多了,他到如今這個地步只能顧着金穗,金穗就是他的命,沒有像別人期待的那般立時發賣了她們就已是仁至義盡,她們要是再有別的想頭,他也不能眼看金穗毀在她們手上不是?
便停頓了下,直到兩人臉上浮起忐忑方開口道:“今兒的事兒,你們的確不對。翠眉雖是有事兒纔出去,可走之前得安排好家裡的事兒纔好,結果卻讓珍眉鑽了空子。再說,事有輕重緩急,這兩天兒正是着緊的時候,你咋能讓你們姑娘和珍眉單獨留在家裡?而珍眉就太不知輕重了,啥事兒該告訴你們姑娘,啥事兒不該告訴,你連個分寸都沒有,還瞎胡鬧帶着你們姑娘沒有大人看護就出去了,萬一今兒的來了柺子混在人羣裡,你可不是害了你們姑娘嗎?”
翠眉羞愧地低下頭,她這些天的確是浮躁了,做事恍惚,不然那一回也不得讓花大娘鑽了空子,今兒卻是心情雀躍過了頭。便默默地垂下腦袋聽訓,黃老爹把話轉到珍眉那裡時,她又懊惱地想,不知明天去城裡還能不能成行?
珍眉小身板顫了顫,哭道:“老太爺,我再也不敢了!明兒的我不去城裡了,我要守着姑娘纔好!”
“都這樣兒了,你還想去?自是不能再去的,我罰你明兒的一整天不許出院門,你的性子太野,得磨磨。”黃老爹又好氣又好笑地道。
珍眉嘴一癟,未料黃老爹真不讓她去,不過黃老爹沒有就此把她賣了已是最好的結局。黃老爹把金穗抱回來後,臉色一直陰沉,除了讓曹大夫看了下她的傷,就再也沒理過她。
那陰沉的臉色讓她一度以爲黃老爹會賣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