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幸災樂禍也好,說是暗自慶幸也好,不管怎麼說,金穗心裡壓得她喘不過氣來的石頭總算是落地了。秦濤將來有個好歹,秦家人再不能揪住黃家做冤大頭了。
院子裡、堰塘裡的積雪在冷寒的陽光下化了又結冰,黃老爹當真把翠眉的親事放在了心上,碰到晴朗的好天氣,會往白水鎮或者城裡跑幾趟,購置些箱籠等大物件,婚禮上的糕點果品買回來直接放在趙小全家。
金穗趁着咳嗽輕些了,也幫着做些家務,她學會了灌臘腸、醃臘肉、發豆芽,這些事無論是她的前世還是小金穗都從未曾做過,她盼着能減輕黃老爹眉間的那抹愁。
翠眉一心繡嫁衣等着做新娘,臘八過後,她日夜緊趕慢趕終於完工。
從煮臘八粥這天起,翠眉勒令珍眉不許再去學堂,讓金穗和珍眉兩人跟在她身後學着怎麼生火煮菜:“姑娘,你和珍眉年紀都不小了,該學着咋掌勺,做一手好飯,好討家人歡心。”
黃家的臘八粥包括了當地種的米,以及黃老爹從鎮上換回來的粗米雜糧,熬了整整一上午,燉得爛爛的,分不清哪是白米,哪是雜糧,紅紅黑黑的一團夾雜着點點雪白,煞是好看。翠眉早早熬了半鍋紅薯,因紅薯稀極甜,可做糖的替代品。她小心地挖了一小碗丟進鍋裡,嫋嫋的白煙便散發出清甜的香氣。
金穗和珍眉從早上等到中午,她們全程參與了煮粥的過程,此時腹中空空如也,只能眼巴巴地望着鍋裡流口水。
金穗還是第一次吃臘八粥,她之前的家鄉早把這個傳統忘了,縱然有些商家用臘八粥做噱頭,快節奏的生活讓她沒時間停下腳步在臘八那天吃一頓沒什麼年味的粥。
翠眉盛了兩碗給金穗和珍眉。又跑到大門口高喊在隔壁趙小全家佈置新房的黃老爹和山嵐,黃老爹和山嵐應了一聲,沒有像平時那樣等到飯快涼了才肯放下手中的活計。
臘八粥又叫人頭粥,吃這家的人頭粥就是這家的人。
黃老爹先喝了一碗,讚道:“紅薯稀熬得夠火候,這粥香甜!”又就着半碟子浸了兩滴油的蔥花蒜末吃了半碗,道:“翠眉,過幾天不曉得要多麻煩你趙爹爹,你這個粥理當給他們家盛兩碗過去。”
翠眉忙應了一聲,快速吃完碗裡的剩粥。盛了兩個大瓷碗,放在籃子裡,裹上棉布去了趙家。
她回來時。金穗和珍眉正纏着黃老爹和山嵐問她的嫁妝,四個人的歡聲笑語襯得溫暖的竈房更加暖和。她摸了摸眼角,這是她在黃家吃的最後一頓臘八粥了。
天公作美,翠眉出嫁前的這段日子一直晴朗明媚,她日日教導珍眉和金穗做菜、收拾屋子、練字帖、刺繡。一時恨不得把自己會的都交給她倆纔好。這麼忙碌着,轉眼就到了翠眉出嫁的前一天。
翠眉坐在趙家佈置得煥然一新的屋子裡,這間屋子預備給趙小全倆個兒子的,因他倆年紀還小,又是冬天,小全媳婦擔心他們夜裡踢被子着涼。因此空了出來。
趙家從大門口一直到翠眉的房間都貼了大紅的對聯,門框上插着終年常綠的柏樹枝,門樑正中懸一避邪驅鬼的圓銅鏡。這天日頭好。小全媳婦攤開一卷高粱杆席子,裹着紅紙的鞭炮晾曬在上面。
小全媳婦滿臉喜氣洋洋,活像她家閨女出嫁似的,忙裡忙外,比黃老爹還殷勤。
金穗被小雨點、小雨滴拉去玩捉迷藏的遊戲。躲在稻草垛後面,她咳了兩聲。和她一起躲藏的小孩被發現而不高興,金穗不想掃大家的興,只好在珍眉關心的護送下回來。
“穗孃兒,你咋回來啦?我不是說讓小凡和小強帶你去玩嗎?這倆泥巴蛋裡滾的皮娃子,看他們回來我不抽他倆屁股!”小全一看到金穗便氣呼呼地說道,只是那語氣裡帶着喜氣和寵溺,沒有絲毫威脅性。
金穗當然不會把她哄孩子的話當真,這些日子她老往趙家跑,與小全媳婦熟悉很多,明白她的爲人,只笑道:“外面風冷得刺骨,我就回來了,與小凡和小強不相干。”
她上前來,和小全媳婦一起把卷成筒狀的鞭炮攤開,臨時搭建的大竈房下有三倆個村裡年輕媳婦正生着大火忙着煮菜,好預備明日的食材,趙爹爹和趙小全正在揮汗如雨地劈柴火。
金穗掃視了一圈,奇怪地問:“嫂子,我爺爺去盧爺爺家借板凳,咋這大時候還沒回來?”
小全媳婦下巴點點翠眉的房間,手下的活計沒停,回答:“你翠眉姐姐明兒的就要出門子啦,好歹在你家過活這多年,你爺爺有話跟她交代。借板凳桌子就是說一聲的事兒,你盧爺爺家今兒的來了倆衙差,不曉得幹啥來的,村長去他家了,關着大門,神神秘秘的,還不讓打聽。”
說着,她眼底泛起一絲不滿:“往年衙差哪兒能這折騰,三天兩頭往我們這角旮旯裡鑽!”要在秦濤的事揭發之前,小全媳婦可不敢這麼指着衙差的名說出這樣大不敬的話來。秦濤入獄那會兒,她和她男人日日跑斷腿去城裡打聽消息,還把趙爹爹累得夠嗆。
金穗疑惑地望了一眼盧爺爺家的方向,不知衙門裡又弄出什麼幺蛾子來了。她尋思一番,黃老爹剛從盧爺爺家回來,卻沒什麼異常,想來不是盧家犯事。
“我去瞧瞧翠眉姐姐去。”珍眉心眼沒那麼多,對小全媳婦的話沒以往那麼有興致八卦,想到翠眉要永遠離開黃家,她眼眶就泛酸,偏是個大喜的日子,她只敢夜裡偷偷哭兩回罷了,更不敢惹金穗傷心。
小全媳婦道:“去吧,都去吧。你們啊,多見一面算一面,以後難得見到。穗孃兒,你也去屋裡暖暖,待會兒我再弄個火盆子進去給你烤手。”
鞭炮一一鋪開,小全媳婦站了起來往竈房走去,她要忙的事兒可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