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十娘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邊哭邊打嗝，肩膀一顫一顫的，因心急如焚，嗓門比較大，無論是岸上的人，還是水裡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紛紛轉身擡頭看向她。秦棟和秦十郎忙從水裡爬上來焦急地看着她，像是不敢相信她說的是真的，就只差搖她肩膀了。
到底是秦四郎的親侄兒，秦四郎趟着泥水上岸，把話又問了一遍。
李十娘大哭，連話都說不完整。方四娘只好代她說了。
“村子裡的人都到這兒看挖藕了，這多人沒看見，肯定是去了背面稻場那邊，”秦四郎略微沉吟，眉頭緊鎖，心裡卻是咯噔一跳，他和方四娘想的差不多，當機立斷地喊道，“水裡的人先上來，濤子不見了，大家都幫忙去找找！”
秦濤平日再怎麼混帳，村民們也沒想過見死不救，當即四散開，三五成羣各找個方向去找人，鬧哄哄的岸邊頃刻間只剩下一羣小孩子以及寧靜到詭異的氣氛。
方四娘被這個消息砸得措手不及，聽她男人安排完後，也稍微有了些理智，邊走邊對幾個年輕媳婦說：“濤子跑不了多遠，興許躲在哪家院子裡也不定，我們幾個挨家挨戶地去問問！”
秦四郎安排的人都去村子外面找了，因此她才這樣說。
翠眉幾個人忙答應了，三三倆倆結成伴去問人——秦濤病得那個鬼樣子，哪個媳婦見了他不受驚嚇？
黃老爹正要跟金穗交代些什麼事，秦四郎卻拉着他走了，他回頭喊一聲：“穗孃兒，回家裡暖着去！”
武雙魁作爲新姑爺，恰巧碰上這個事兒，沒有不幫忙的道理。好歹在雙廟村讀過幾年書，不至於迷了路，他精乖，專往柴垛、茅草叢、水溝這些大家注意不到的旮旯角落裡尋找。秦濤久病，鐵定跑不遠，而冬季村莊外面一望無際，能藏人的也就是這些地方了。
同行的秦十郎見他如此，儘管急得火燎眉毛，還是暗地裡讚了一聲武雙魁心細。這個兒子的命運，他早有預感。今兒秦濤的反常不過是老天爺要給個定局罷了。秦十郎悄悄轉過頭，擡袖子抹了抹眼角。
留在原地的金穗也揪了一把心，望着轉眼間寂靜下來的河岸茫然了會兒。然後小孩子們立刻炸開了鍋，嘰嘰喳喳地發表觀點，有學秦濤病歪歪的樣子的，有學家裡人說秦濤偷雞摸狗不成器不見了纔好。
小雨點聽了這話立刻揮起拳頭朝那個罵秦濤的孩子打了過去，兇狠地低喊：“不許罵我六叔！”
小孩子被打得淚珠子滾了兩顆出來。硬是憋着氣把眼淚嚥了回去，回嘴道：“濤子就不是個好人！”衝上去把小雨點壓在地上，兩個人便在抱在一起滾雪地，你給我一拳，我給你一巴掌，你揪我頭髮。我踹你屁股。
孩子們呆愣了，停下了嘰嘰喳喳，幾個說秦濤壞話的小孩嚇得躲在外面。大點的孩子上去拉架。
金穗看着這樣混亂的場面，本想遵照黃老爹的話回家去，又恐小雨點兩個孩子打出個好歹來，小雨點大概是在家裡聽他爺爺奶奶——花大娘和秦大郎說過什麼，眼眶通紅通紅的。一副發狠的樣子。
她故意大聲說：“珍眉，濤二哥不見了。我們去找他，在這兒打架逞嘴上便宜算啥英雄好漢，找到了人才是真的。”
珍眉拽住金穗的手，踟躕道：“姑娘，你回家去，你身子不好，我去找人就行了。”
金穗本事隨口一說，聽得珍眉此話心中暖意頓生。
小雨點聽了金穗的話打人的動作頓了一下，一個翻滾從打鬥圈裡滾了出來，指着鼻紅臉腫的小孩氣沖沖道：“今兒的饒你一回，等我找到我六叔再跟你打！”
小孩大概知曉自己理虧，囁喏着嘴角，沒敢說話，拿髒兮兮的手抹了兩把臉，抹得跟個花貓似的，直挺挺地站在那兒卻沒回家去告狀。
小雨點顧不上取笑他，湊到金穗跟前問：“穗姑姑，我爺爺他們都去找六叔了，我們去哪兒找？”
金穗啞口無言，尋思着秦四郎他們往東、西、北三個方向找去了，因堰塘在南邊，獨沒往北找，便隨手往南一指道：“秦四伯沒讓人去南邊找，我們穿過堰塘去找吧！”
珍眉發急，扯住金穗的袖子要阻止，卻見幾個順着金穗指的方向望過去的小孩子們個個驚恐地瞪大了眼。
小雨點驚道：“那不就是我六叔嗎？”
金穗嚇一跳，急急忙忙轉身一看。堰塘隔岸有個搖搖晃晃的影子跑得飛快，因逆着風，只隱約聽見他在喊着什麼，邊喊邊回頭望，好像後面有人追他似的。金穗定睛一瞧，那枯瘦如柴的人果真是秦濤，他穿的棉襖棉褲明顯不合身，空蕩蕩的，蓬頭垢面，臉色蒼白如紙，散亂的頭髮迎風飛舞，像是風中光禿禿的柳樹枝胡亂搖擺。
秦濤那個速度哪像是病人的速度？
“啊！鬼啊！”當即有小孩兒嚇得哭了起來。
小雨滴早前便被秦濤嚇過一回，緊緊抓住珍眉的衣袖，抖抖索索地縮在她背後，哭得亂蹦：“珍眉珍眉，六叔變成鬼來吃人了！珍眉，嗚，哥哥！”
若小雨點不是小雨滴的親哥，他早拿腳丫子踹他了，同時，他心裡也打怵，說是要去找秦濤，真見了秦濤的鬼樣子，腳底板都發軟了，卻是故作鎮定。
秦濤這個光景，別說幾個小孩，就是岸邊全部二十多個小孩上去捉他都捉不住。金穗定定神，握住自己發抖卻安慰小雨滴的珍眉，對小雨點道：“小雨點，你腿快，趕緊去叫四伯孃她們來，待會兒還不曉得你六叔要跑到啥地方去呢！”
話出口，她才發現自己聲音喑啞，便吞了口唾沫，看來自己也被嚇着了，畢竟秦濤這樣看着是不成了，她還是頭回遇到這種情況。
小雨點正不知所措，聽她說得有道理，顫抖地應了一聲，轉身便往村裡跑，聲嘶力竭地胡亂喊幾個“某嬸”“某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