頓了頓,山嵐又道:“我這回進城是傳話來的,等燒了病雞兒,再過兩天我才能來。”
金穗點點頭,忙囑咐他:“你說得對,可莫因着嘴饞吃病雞兒,小雞兒沒了便罷了,明年再養就是,人染了病,可就沒那好打發了。這話,你也跟珍眉提提,我們自家的病雞兒吃不得,去了別家也不能吃。”
金穗這會兒可顧不得染病的雞了,作爲一個經歷過禽流感恐慌的現代人,對發瘟的雞避之唯恐不及。
山嵐答應着,又問起金穗在城裡住得可舒心。
“有啥舒心不舒心呢?住一天兒,我心疼一天兒,不曉得要花多少冤枉錢呢!”金穗想起祝葉青送的二兩碧螺春,讓山嵐在外面等一等,她回屋把茶葉分作兩包,大的給了山嵐,小的留下待祝葉青問起時也好有個交代。
“這是碧螺春,就是上回那個祝掌櫃送給我的。山嵐哥哥,你且先拿到市集上,能賣兩個錢是兩個錢。”金穗將包裹遞給山嵐。
山嵐驚訝地接過,並未多問,還想着雞瘟的事兒,嘟噥道:“要是顧大夫能給小雞兒瞧病就好了。”
金穗一笑,正要說兩句玩笑話,突從拐角處傳來顧曦鈞的聲音:“你要是小雞,我就給你瞧病!”
冷冷的話音剛落,簾子一掀,顧曦鈞便進來了,看到山嵐在這裡,眉頭狠狠一皺。
山嵐背後說人閒話被逮個正着,且顧曦鈞話裡帶着火氣,他嚇得手一抖,茶葉包掉在地上,忙彎腰去撿。
顧曦鈞卻是個鼻子靈敏的,冷哼道:“祝掌櫃給你兩茶葉說是碧螺春,就果真是碧螺春了?隨便他撿兩片樹葉也把你們糊弄過去了。”
金穗不知顧曦鈞的火氣從何而來。她正尷尬,黃老爹笑着進來,把她和山嵐擋在身後,說道:“是不是碧螺春,待我去泡一盞過來,請顧大夫嚐嚐。顧大夫見多識廣,我們鄉野小民比不上,能有片粗茶喝,也當是寶了。”
顧曦鈞自知剛纔的話說過了,哼一聲轉身便走。口中卻冷然道:“既是從雞瘟村子裡過來的,知道那雞瘟可能染給人的,以後且莫再來了。”
這話是對山嵐說的。
山嵐哪兒敢得罪他。忙應道:“我記得了,顧大夫。”
“山嵐哥哥,莫聽顧大夫的。爺爺回來了,你跟爺爺說說話吧。”金穗等顧曦鈞走遠了纔對山嵐道,顧曦鈞那話可真傷人自尊。不僅罵了祝掌櫃,也暗指他們見識短。
她暗罵一句毒舌男,將來找個更毒舌的老婆治他。
山嵐搖搖頭,表示不在意,顧曦鈞這喜怒無常的性子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黃老爹喚來常給顧曦鈞泡茶的小童,把茶葉交給他。剩下的仍包好了給金穗,然後親自端了茶給顧曦鈞。
不知兩人說了什麼,顧曦鈞此後便一直呆在藥房裡不出來。
山嵐把對金穗剛纔說的話又對黃老爹說一遍。然後急匆匆去了一趟市集賣掉茶葉便趕回家去了——他來時靠兩條腿,回去時得趕時間才能趕在落日之前回家。
金穗想到自己忙活了一個春天,卻碰上雞瘟,心裡就一陣揪着難受。
黃老爹安慰她幾句,見她眉間仍含憂愁。便道:“昨兒的夜裡,祝掌櫃叫我過去說了些話。與你也有些干係的。穗孃兒,我們可能要搬家了。”
“搬家?”金穗一驚,忙問道,“爺爺,我們爲啥搬家?不是說要住在這兒的嗎?”
如果單純的搬家,金穗當然不會反應這麼大,可黃老爹是在與祝葉青談過話後說搬家,由不得她不上心。
“這事兒啊,你莫問了,總之,爺爺心裡有數。”黃老爹笑着道,笑得有些勉強。
“爺爺,”金穗抱住他的胳膊撒嬌,聲音軟而急切,夾雜着濃濃的憂慮,“我們家只有你和我祖孫兩個,我曉得爺爺心裡有話,你沒有商量的人,我雖小,拿不出主意,爺爺告訴了我,卻能多少解些煩悶。爺爺,到底發生啥事兒了?”
聞言,黃老爹從心底涌起一股熱流,直衝到眼眶裡,金穗不但沒減輕他的煩悶,反而增加了他的憂愁,平復了半晌方纔道:“今兒的你也看到了,顧大夫脾氣格外大,不爲別的,只爲姚家有位老太太需要顧大夫親自看診。那姚老太太就是我跟你說的,是當今太后的外祖母,也就是你孃親救的少年的祖母。”
金穗溫順地靠在黃老爹的胳膊上,靜靜地聆聽,適時地問道:“那這些跟我們搬家有啥關係?”
“顧大夫搬去的地方很遠,在梁州,與我們兗州的距離大概就是千里迢迢了。你的病有顧大夫纔好得這快,他搬到梁州,我們不能斷了藥,也是得跟着他的。”黃老爹順着金穗的羊角小辮,聲音低低的沉沉的,“昨兒的,祝掌櫃請我去吃飯,爲的正是這事兒。說我們家本來是恩人,你的病呢,是受他家小爺的連累,說要照顧你到痊癒爲止。”
黃老爹邊說,邊琢磨。
他原不想讓金穗小小年紀知道得這麼多,可他們家從席氏救起姚家少年的那刻起,已經入了這趟渾水。他若不在了,金穗在這個世上的日子還長着,現在不成長,以後誰還能像他一樣呵護她,給她成長的機會?
之前他打聽清楚了姚家的景況,知是個機會,姚家能不能度過危機則看他們自己的本事了。
金穗眼中含淚道:“爺爺,都是我沒用……”
“這跟你沒關係,”黃老爹截住她的自責,輕輕的聲音透着慈祥和溫和,“富貴險中求。你孃親不明底裡地救下姚家小爺,以玉作爲信物,要他幫忙辦成一件事兒,那姚家小爺是答應了的——這是祝掌櫃私下跟我講的。她既然有這個膽子,又得了那姚小爺親自雕刻的隨身玉佩,便當知要承擔相應的風險。”
“爺爺,我不明白……”金穗聽得稀裡糊塗,像入了重重迷障,可又覺得自己是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