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屋雜事商量妥當,黃老爹把金穗送到濟民堂,金穗給大夫們抄方子順便練字,而黃老爹則和山嵐回了一趟雙廟村,把前幾年積攢的臂粗的竹子擇揀出來,借秦四郎家的驢車,運到縣府裡去。
晉老婆子和晉老頭兒奇怪黃老爹帶這麼多竹子來做什麼,晉老婆子一個勁兒耳提面命:“黃老漢,你快點兒弄張牀來啊?夜裡凍着我孫女兒可咋辦?”
“馬上就有牀了!”黃老爹眉間的褶皺展平,眼中滿是笑意,雖揮汗如雨,卻是越累越精神。
晉老婆子咕噥咕噥乾癟的臉頰,不再理會黃老爹,且到了中午,要做午餐了,她衝晉老頭兒吼道:“今兒的有人看門,你可不能吃閒飯,快跟我去買菜罷!我孫女兒要來吃晌飯的,弄砸了,你賠我個乖乖的孫女兒!”
晉老頭兒訕笑着點頭,大概是在那二百回合中晉老婆子勝了他,這回他沒有爭辯,和晉老婆子挎着籃子去菜市場。
黃老爹目送他們離開,然後打開工具箱,先把竹子片成竹篾,刨平,攤曬在太陽下,等他和山嵐做完這些,晉老婆子已經回來了。
她瞪着院子裡亂七八糟地一地竹片,自作好心地提醒道:“黃老漢,竹篾劈得太粗啦,這得做多大的竹筐?”
她用手比劃,一般的竹篾只需要指寬便可。
黃老爹也學起了裝聾作啞,只是笑着點頭,一句話也不回答。
等晉老婆子氣呼呼地轉身進了竈房生火,黃老爹卻來借火引子,繼而在院子裡生了一堆篝火,在晉老婆子尖利的“要死嘍,竟然大白天的在院子裡生火。着火了可咋好?”中,緘默不語,等火堆穩定下來,他把成根的竹子靠近火烘烤,直至糅製成形變得圓滑。
晉老頭兒也不曬太陽,蹲在黃老爹身邊看他糅烤竹子。
黃老爹對耳聾的晉老頭兒道:“我們那兒有涼牀,就是用這竹子做的,夏天睡在外面又方便又涼快。”
這邊的人都習慣盤炕,用竹子做牀的幾乎沒有,至少黃老爹知道的這些人家都是從未睡過除炕之外的其他牀的。
晉老頭兒掀掀這個。翻翻那個,揹着手十分悠閒,對黃老爹的話沒有半點反應。
這時。晉老婆子指着山嵐吼道:“那個年輕的小夥子,莫看別人,就是你,去叫我家孫女兒回來吃飯!”說罷,匆匆回身。興致極高地翻炒鍋裡的菜。
山嵐一臉迷惑,他哪兒認識晉老婆子的孫女?
“山嵐,晉老奶奶是說讓你叫你們姑娘來吃晌飯,你去叫叫吧。”
黃老爹忙裡偷閒地解釋一句,又一頭扎進竹子堆裡。
及至見了金穗,山嵐的疑惑才解開。他哭笑不得地道:“晉老奶奶倒會弄巧。”
金穗微笑不語,到了新屋,正看到晉老奶奶趕黃老爹:“我們祖孫吃晌飯。你卻在這兒流口水,噁心到我孫女兒吃不下飯,以後我可不讓你進這個門兒。還不如,你現在先去找個地兒吃放吧,等我們吃完了。你再回來。”
因此這頓飯,金穗吃得食不下咽。不過,平心而論,晉老婆子的廚藝確實不差,且因着她和晉老頭兒年紀大了,口味比較重,晉老婆子捨得放鹽。
金穗這具身子的記憶口味比較淡,卻因吃藥過多而味覺遲鈍了些,而她前世的口味可比現在重多了。三下一中和,晉老婆子的手藝竟十分合她胃口。
儘管她吃得食不下咽,她還是吃了一小碗米飯。
下午,金穗守着黃老爹做竹牀,晉老婆子來問長問短,她就撅着小嘴不大理睬,充分表達了她的不滿,在晉老婆子急急地許諾晚飯會做給黃老爹吃時,黃老爹的竹牀也做好了。
金穗圍着竹牀轉了一圈,從牀底看到牀面,笑道:“爺爺可真了不起,竟真的一個釘也不用的。”
她豎起大拇指,正要一屁股坐上竹牀,黃老爹忙拉住了她:“先莫坐上去,竹纖子還沒磨光溜呢!”
等三張竹牀做好,太陽公公也快下山了。山嵐想着珍眉一人在家,不敢耽擱,趕着牛車回家去,金穗大力揮舞手臂:“山嵐哥哥路上小心啊,還有,莫忘了我的花兒!”
山嵐慢慢揚起鞭子,笑道:“姑娘,我記着呢,珍眉照顧得仔細,不會出岔子。”
她牽着黃老爹的小拇指進門,卻見晉老婆子和晉老頭兒坐在其中一張竹牀上不肯下來,晉老婆子還直接把飯菜直接弄個小桌子放在牀上,她和晉老頭兒坐對面,像在炕上盤腿一般。
晉老婆子的嘴剛張開,黃老爹便道:“這牀是做給你們用的,等夏天蚊子少時,可直接睡在外面,那才涼快呢!”
晉老婆子一喜,請黃老爹吃飯由不情不願到心甘情願,此後黃老爹再來新屋,晉老婆子拿人手短,再不生拉活拽地在飯點趕他走了。
金穗總算氣順了很多,對着黃老爹戳出幾個小血口子的手小心翼翼地呼氣、上藥,用正常的聲量對黃老爹說話,一點兒也不擔心晉老夫妻兩口子會聽見:“爺爺,我還想着,要是晉奶奶再拿掃帚趕你,我再不會吃她做的飯的。”
言畢,輕輕地從鼻子裡哼了一聲。
中午時,要不是黃老爹非要她在這裡吃飯,和晉老婆子打好關係,她差點真的和黃老爹走了,再不來了的。
黃老爹中午來時,已帶了兩人的日常用物,直接把鋪蓋卷鋪在涼牀上。
這時候還沒入夏,加上倉房地基高而乾燥,蚊蟲之類的小動物輕易不進來。金穗想着黃老爹守在外面堂屋裡,她心裡安穩,便緩緩地沉睡入夢。
翌日,黃老爹揣上戶籍,領着金穗拜見女學堂裡的師傅們,縣府就這麼大點地兒,女師傅們早聽說立牌坊的秀才娘子的女兒要來縣府上學堂,見了金穗真人,便什麼手續也不看,直接讓金穗隔日來上課。
金穗想,她就差沒在腦門上貼個“貞潔烈婦之女”的標籤了。
金穗頭回見到這個時代的女學堂,心裡充滿了好奇,一位姓宋的女師傅牽着她的小手去教室。一路上,金穗聽到朗朗的讀書聲,因全是女孩子的聲音,合在一起極爲清脆悅耳。
因學堂的特殊需要,教室的窗子比尋常房屋要大些,而這天實在是個晴朗的好天氣,金穗一眼掃過去,只見女孩子們嘴巴開開合合,搖頭晃腦地跟着女師傅念。
金穗便想到曾經看過的《梁祝》中,祝英臺在學堂上的表現,她的嘴角隱隱翹起。
穿過兩間教室,宋師傅把金穗安排在年齡明顯是最小的那一間,女師傅在門口指着教室對金穗悄聲道:“今兒的你先在這兒上課,師傅們會着意考察你的功課和能力,等過個兩三天兒再給你換課堂。金穗,我說的話你可明白?”
金穗忙點頭道:“我曉得的,宋師傅……多謝師傅費心了。”
宋師傅微笑頷首,因金穗的年紀相比屋子裡剛開始啓蒙的小女孩們確實大了些,便把金穗安排在最後一排。
等金穗坐到位置上,纔想起黃老爹不見了,忙跟着宋師傅走出教室。
宋師傅意外,安慰道:“金穗,你莫怕,同學們都是小娘娃兒們,纔剛明白些理兒,同學間好相處。”
宋師傅也見過金穗這樣從鄉下來的孩子,因沒見過世面,相處的又是城裡有錢人家的孩子,剛開始難免會自卑害羞。不過,剛纔一路來,金穗從從容容的,就是好奇也不甚重,她還以爲是自己擔心多了。
“宋師傅,我年紀這大了,咋會害怕呢?”金穗一瞬間明瞭宋師傅的意思,擺擺手說道,“我是想問問我爺爺去了哪兒?”
“這樣啊,”宋師傅舒口氣,笑道,“你爺爺不能進來學堂的,剛纔我領你進來時,你顧着看學堂了,你爺爺看見你進來就離開了。”
因這是女學堂,又是在規矩比較嚴格的縣府,一般不允許男子入內。
金穗放下心,便回去上課,等女師傅教導寫大字時,她腦子裡還一遍遍回放黃老爹目送她上學的情景。這與她第一天上小學的情景是多麼相似啊!
金穗所在的這所女學堂叫慎德女學堂,學堂規矩嚴格。其實大多數的女學堂都是商家和那些富家太太們捐助的,再加上一部分官府的資助,慎德女學堂也不例外。但因這個學堂的女學生們多是富戶小姐和官家千金(珠黎縣裡,九品官也算官),慎德女學堂有點像是貴族學校。
慎德女學堂的女孩們以能說一口流利的官話爲榮。
金穗坐在最後一排,時而能感受到周圍小女孩們好奇的目光,她穩穩地握住毛筆,一遍遍認真練習,很快把腦子裡的雜念拋空。
小金穗所受的教導則浮現在腦海裡,她寫得很認真,努力把那些教導轉化爲自己的認知,直到完全融入自己的習慣之中。
她練完大字,等着墨跡晾乾,見女孩們陸陸續續地交上自己的大字,覷見一個人少的空隙,恭恭敬敬地雙手奉上自己的大字。既不排前,也不排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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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碼字的時候睡着了,臉紅,,,,今天有兩更,稍後送上第二更,可能有點晚,親們可明天再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