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穗驚問:“珍眉,珍眉!辣椒苗子咋少了一棵?”
珍眉嘴裡塞了顆雞蛋,見金穗着急,顧不得吞下,忙跑過來,不想竟然噎住了,堵在嗓子口吞不下去,吐不出來,彎腰捂住胸口,臉上有難受之色,一雙清淡的眉毛緊緊鎖在一起。
金穗雖然着急,卻知珍眉品性,不可能私自拔掉辣椒苗,看她噎得臉蛋通紅,頓時又好氣,又好笑,飛快地倒了一碗水:
“喝幾口水,吞下去吧!真是,我早上吃過了的,又不會跟你搶,急啥?” 邊說,邊心疼地撫着她的背。
珍眉吞下了蛋黃,手裡還穩穩地捏着蛋白,憋紅的小臉蛋聽了金穗這話,不好意思地又紅了一層,嘟囔道:“我好久沒吃雞蛋了,難免饞了些。”
怕金穗多想,連忙接着道:“昨兒的下晌,雁子過來找我說話,見了辣椒,說那辣椒長得跟毛筆頭一個樣兒,青青翠翠的,比花兒還好看些,便問我要一棵。我說辣椒花不好看,明年也不能指望到這個月份用辣椒鬥花。她煩惱說明年沒花可鬥了……”
金穗問道:“那你咋把辣椒苗子給了她?”
珍眉小心地看一眼金穗,其實她對金穗這麼喜愛一個野生的調味作料十分不解,又不敢撒謊,見金穗雖面色不太好,卻沒有發怒的模樣,便老實說道:
“其實,其實,是我多說了兩句,說這個花兒結出的果兒可以提辣味……雁子就要了一棵,我想着不過是野生的,等過兩天兒,我和山嵐哥哥去田裡看人插秧。四處找找,說不得還能找到呢。就給了她。”
金穗真真氣笑了,這個東西不知飄了幾回洋,幾經輾轉纔到得她的手上,好容易活了三棵,開花結果,豈料她隨便一句敷衍的話,便真被珍眉當做野生的了。
本來花種是從秦家人手上得來的,又是自己撒謊在先,金穗無法責怪珍眉。想了想,還是嚴肅地對珍眉說道:
“這花種本是從雁子她堂弟手上來的,我們不過搭了雁子的光。給她原也沒啥。可是,珍眉,下回可不能再這樣了。今兒的端午,你應當曉得我和爺爺咋樣也會回來,就不能拖一天等我回來再說嗎?這回是雁子還可。下回不曉得是誰,你再心軟了,被人欺騙可不要找我來哭。”
金穗原想像翠眉提醒的那樣,直接告訴珍眉不能不經過她的允許便私自把東西送給別人,可話還沒出口,便覺得不妥。她和翠眉的身份不同。說得太直白了,難免傷了珍眉的心,讓她小小年紀壓了性子。對珍眉以及對她自己反而不好。
珍眉撅了撅嘴,但她聽金穗的話聽慣了,也沒什麼反感,道:“姑娘的話,我記住了。”
金穗見她真心悔過。而且也不是什麼大事兒,這回再把辣椒給了秦雁。也算還了秦雁的人情,以後自己注意着些就是了,忙岔開話催道:
“這會兒可還難受?趕緊把雞蛋吃了吧,待會兒再見了小雨滴,他嘴饞,問你要雞蛋吃,我可不幫你。”
珍眉還是孩子心性,聞言,忙把手裡的蛋白塞進嘴裡,見金穗定定地瞪着她,她方想起剛纔噎住的囧樣子,傻兮兮地笑了兩聲,才慢慢吃起雞蛋,細嚼慢嚥的,反而從白水煮蛋裡嚐出一股清甜馨香的味道。
金穗這才微微笑了,圍着辣椒苗轉兩圈,因珍眉和山嵐得了她的囑咐,照顧得十分仔細,她一點也插不上手。
黃老爹對金穗如何管教珍眉聽之任之,並不插言,也不插手,這會兒她們兩個說完了正經話,不等她們把話題完全拉扯到藏寶賭坊的關管事和衛氏身上去,便截住話頭,問道:
“珍眉,你山嵐哥哥一大早去了哪兒?”
黃老爹和金穗回來得比較早,天才剛剛矇矇亮便到了村子,珍眉才洗完衣裳回來,而村裡懶一點的人家也纔剛出門下地幹農活。
珍眉回答:“山嵐哥哥去了西邊的田裡。前幾天兒,秦四伯從王家村引了水過來,山嵐哥哥這兩天守在田頭,等着水流過來好灌了田,過幾天積了肥叫佃戶來插秧。”
因金穗不在家裡,秦雁等人不是在學堂裡上學,就是回家幫忙幹活,一羣小子們又不太肯和珍眉一個小女孩玩耍。珍眉煩了小雨滴,便只能和山嵐一起去地間地頭,慢慢的,對田裡的事兒也懂了些。
黃老爹摸摸她的頭,他這些天只想着金穗上學堂的事兒,以及文家的事兒,倒是把家裡的珍眉給忽略了,不然讓珍眉和秦雁一起去學堂上學也比待在家裡悶着強得多。
不過,席氏的貞節牌坊馬上要完工了,黃家在珠黎縣待不久,現在讓珍眉上學堂有些畫蛇添足,便沒有提。
三人一行來到黃家的田裡,遠遠地看見山嵐和村裡的一羣男人拄着鐵鍬站在田頭上,對着水溝指指點點。
山嵐話少,多數時候在聽別人講,自己比較沉默。
這時,有人看到黃老爹,提醒山嵐一聲,山嵐轉回頭,果真是黃老爹和金穗回來了,忙快步迎上來。
村裡人熱情地和黃老爹打招呼,問道:“老黃爺,今兒的端午,料着你們是要回來的,果真回來了。金穗,吃雞蛋了沒有?”
金穗靦腆地笑着答吃過了,心裡卻有些發窘,這還是頭一回有人正經把吃雞蛋當回事兒來問她。
黃老爹和村裡人寒暄一陣,走到田頭上,望着自家的水田,山嵐便道:
“老太爺,這回引的水是從黑龍鎮的水庫裡引過來的,前幾天兒王家村才灌了田,這才輪到咱們村。我去了黑龍鎮一趟,今年的雨水多,水庫裡的水足夠好幾個鎮用的……”
黃老爹邊聽邊點頭,山嵐做事越發沉穩,有條不紊的,處處想得周到,很有些當家人的樣子。黃老爹深感欣慰,又爲這個少年的成長心疼。
金穗也聽得極認真,當世時,無論是官宦商賈之流,還是平常人家,只要手裡有錢,都要置地置田。投資意味着風險,而置買田地則是風險最小的行當,有了田地,人才有底氣。
山嵐報告完,在前引路,去看水稻秧苗。
撒稻種的時候,金穗來看過,當初山嵐叫了幾個佃戶從河渠裡掏淤泥鋪在旱田裡,說是漚爛的淤泥最肥。此時,見秧苗田換了地方,心中不解,忙問:
“山嵐哥哥,我記得撒種的時候不是撒在這兒啊?”
山嵐指着已經長到金穗膝蓋那麼高的秧苗笑答:“撒種發芽後長得太密,不利秧苗發育,這是疏鬆後的秧田。”
金穗看着一片綠油油密實的秧苗,心裡有一種衝動,是一種收穫的衝動,想象着金秋黃燦燦的稻田,驀地胸臆間充滿了感動,對這些小生命也愛了起來。
黃老爹見金穗感興趣,且有心讓金穗多長些見識,便和山嵐說起了插秧:
“……水田是一家一家灌的,插秧就搶這幾天,要是再下了雨,少不得往後推推。這幾天,你留意着些,橫豎我們家撒的種子多,要是有人家缺秧苗的,你儘管給他們補上。咱們互相幫忙,動作也能快些……”
交代一番,黃老爹讓金穗回家,他和山嵐要去幫別家插秧。
金穗不肯,硬是拉着黃老爹的手不鬆,乞求道:
“爺爺,我還沒看過插秧呢,就讓我看一會兒吧!我保證不沾溼衣裳,站得遠遠的,不會掉水裡去的。”
如此求了好一會兒,黃老爹才答應:“莫往人前湊,掉到溝裡去了可不是玩的。”
金穗一一答應,得以見識農家是怎麼插秧的,真如黃老爹說的,站得很遠。
黃老爹要幫花大娘家插秧,花大娘喜得合不攏嘴,吼着大嗓門,和幾個妯娌喊話,聲音從田頭傳到田尾。
金穗和珍眉坐在田頭槐樹下的石頭上,珍眉三兩下爬到樹上摘槐花,金穗在樹下接着,然後就見珍眉洗也不洗,直接抓着白色的槐花往嘴裡塞。
“姑娘,你咋不吃啊?”珍眉想起金穗似乎沒吃過野生的槐花,不由接着道,“槐花是甜的。”
金穗猶豫了下,她的腸胃本來就弱,可經不起折騰,說道:“這個沒洗,能吃嗎?”
珍眉道:“前天才下過雨,想着是乾淨的。”
珍眉想想覺得不妥,一把抱過槐花,讓金穗別動,自己去河溝裡洗了再跑回來,期待地遞給金穗。
金穗這下更猶豫了,卻不忍珍眉失望,摘了兩片吃起來,因她口中無味,槐花顯得十分清甜,忍不住吃了十幾片,擔心自己真吃出毛病才放下來。
珍眉沒那麼多顧忌,道:“往年咱們家還蒸過槐花來吃,不曉得姑娘還記得不記得。不過,我覺得,槐花還是生着吃味道鮮。”
正說着,擡頭時,見小雨點和小雨滴帶着秦小毛過來了,他們手裡拿着漁網,正探頭探腦地朝水溝裡瞧。
花大娘揪住小雨點的耳朵:“都多大了,就知道玩,都是你娘給慣的!今兒的就跟着我,學學咋插秧!”
小雨點只好丟了漁網,挽起褲腿下田,不忘回頭提醒他弟弟:
“小雨滴,你仔細點兒,莫往人少的地方去,不然掉了溝裡,誰看的着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