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老爹雖鬆了口氣,卻時時刻刻注意着金穗,就怕金穗因這次失火有了心理陰影,見她臉上失落之色,忙問:
“穗孃兒,發生啥事兒了?不能告訴爺爺嗎?”
金穗仰頭望着黃老爹,蹙眉道:“爺爺,你纔剛回來,曉得是哪家失火嗎?”
“這個,我還不曉得,聽說城裡失火,就忙去石榴林找你了。”黃老爹微愣,繼而問道,“是哪家失火了?”
他剛落下去的心此刻又吊了起來,看金穗的樣子,失火的人家應是她認得的。
“是文家。”金穗想了想,對黃老爹道,“今兒的文華姐姐看到城裡東南方向失火,嚇得騎馬跑回來。聽慕青姐姐的丫鬟說,在進城的時候,文華姐姐碰到家裡來人接她,文華姐姐竟然打了那人兩鞭子……”
金穗擔心地問:“爺爺,你說,文華姐姐發這大脾氣,家裡是不是出事兒了?”
黃老爹沉吟道:“若你說的是真的,倒真有可能是她家出事兒了……好啦,你一個小娃兒哪兒來那多心思?先回家去等着,一會兒我去她家瞧瞧好不好?”
“嗯。”金穗淺笑點頭,心情好了些。
等到家門口時,金穗又道:“爺爺,晉奶奶和晉爺爺還不曉得文華姐姐家的事兒,爺爺待會兒不要提,免得他們受不住。”
“沒影子的事兒,我提這個做啥?”
晚飯時,晉老婆子留了黃老爹吃飯,拍着胸脯一驚一乍地說起城裡失火的情形,形容得有聲有色。
如果不是金穗回來時,正看到晉老婆子往家外送盆子、水瓢、水桶之類,她和晉爺爺兩個拼命地提水送到門外喊人來接水去滅火,一下午根本沒出去過。恐怕金穗還以爲晉老婆子在現場呢。
“……哎哎,你們說咋會有這種人,我好心把盆子水桶借給人家接水滅火,用完後,竟然到大半夜了還不肯還回來。那些盆子桶,我得跟小商販磨多少回價才磨得回來喲……”
金穗望望外面還未西沉的太陽,本來沉重的心因晉老婆子這兩句話開朗些許,可要真笑,卻笑不出來。
黃老爹見此,飯後一推碗。二話沒說,急急地往文家趕過去。
路上行人議論紛紛,到了文家。四周圍了一圈人指指點點,黃老爹心裡咯噔一聲,看來還真是文家出事兒了,便拉了一人問:“這燒燬的屋子,到底是誰家的?”
“你才從外面回來的吧?唉。燒燬的屋子就是文家的,文太太家的。可憐文家做了那多善事兒,卻沒想,老天爺專門欺負老好人……”
黃老爹擠進人羣,只見原本繁華熙攘的大街才過不到半天的時間已經有一半成爲斷壁殘垣,間或還有沒燒乾淨的火卷滾着黑煙衝到天上。發出嗶嗶啵啵的聲響,時而有輕微的火焰爆炸噼啪聲。
“都往後面站,往後面站。前面有火,擠啥擠?”衙差邊高聲喊叫,邊圍成一堵人牆,把人羣隔絕在斷壁殘垣之外。
黃老爹隱約看見文太太母女及縣太爺洪涵鞏的身影,他們指着燒燬的房屋說着什麼。看了一會兒。黃老爹完全打聽不到具體的消息,正要轉身離開。只聽一個小姑娘的嬌斥:
“文科舉!你還有臉到我面前稱哥哥!就你這樣下三濫不要臉的,做我族哥我都嫌丟臉,還想做我親哥?你回家做白日夢比較快!”
黃老爹回頭,就見一個穿着鴨黃色繡春桃的小姑娘立在燒燬的房屋前,臉蛋氣得通紅,手中揚着一根馬鞭,怒氣匆匆地指着一個年輕男子。她個字比那男子小,氣勢卻勝了一大籌,一張含怒帶氣的粉臉越發生氣勃勃。
這女孩就是文華,她面前的年輕後生應該是文家家族裡本來要過繼給文太太的文科舉,也就是文二老爺的兒子。
黃老爹尋思着,又立住了。
文科舉被個小姑娘當街指責,氣得喘粗氣,握緊拳頭正要揚起巴掌,文太太卻拉了文華一把,先一步呵斥道:
“華姐兒!他是你族哥,如何能當着這多人的面兒斥罵他!”
文華忽然笑了,點頭道:“是,孃親教訓的是,我應背了人單揪住他的耳朵罵。”
文太太又不痛不癢地斥責兩句,眼中卻有一絲笑意,因燒掉房屋而抑鬱的心情終於消解了許多。
文科舉不是蠢笨的,自然看出文華與文太太母女兩人在調侃他,看他笑話,想了想,沒發出火來,眼中劃過一道邪肆的光,痞笑道:
“華妹妹,你還小,我不跟你計較,等我當了家,定要好好請個師傅教教你規矩倫常。”
把文華氣得頭頂冒煙,不等文華開口,又對滿臉怒氣的文太太道:
“姑姑,莫再罵妹妹了。沒爹的娃兒嘛,教養上總是差些,你一個人教養妹妹挺辛苦,等我做了你兒子,就是家中長子,俗話說,長兄如父,妹妹有我教導,總沒錯兒的。”
他這話一說,周圍的人都露出鄙夷的神色,連隔得較遠察視現場的洪涵鞏都停下腳步,望着這個得意洋洋一臉欠揍的小青年。
文太太本來燒了房屋就受打擊,聽了這話,立時站立不穩,幸虧她身後的丫鬟小寒扶住了,袖下的手猶自抖個不住。
文華氣炸了,手中的鞭子往前一揮,“pia”一聲極清晰地抽在文科舉的腳前,文科舉嚇得連連退後幾步,怪叫:
“華妹妹,莫衝動,洪大人還在這兒,你敢打我?”
“我如何打不得你?你目無尊長,藐視長輩,我就替我孃親教訓你!”
新仇加舊恨,文華再不猶豫,鞭子甩出去,抽在文科舉的身上。
文科舉雙臂護頭,雙手胡亂飛舞躲避鞭子,奈何他素日如女兒一般嬌養,養了一身嫩肉,性子橫,卻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頓時喊疼告饒不絕。
文華冷冷一笑:“你長沒長記性?下回還敢對我娘無禮嗎?”
“不敢了,不敢了!”
文華本打算再抽他兩鞭就停下手,誰知這時候在城外做客的文二老爺聽說城裡失火,且是文家那條街失火,急急地趕回來,見此情景,忙衝開外圍的兵丁人牆,拉住文華欲再次揚鞭的手,手一揚就給了文華一巴掌。
“他是你堂哥,你還懂不懂尊卑!你一個女兒家如此野蠻,將來定是個沒人要的!”
文華被這一巴掌打懵了,文太太目眥欲裂,推了文二老爺一個趔趄,着急地扶住文華問:
“華姐兒,華姐兒,你有沒有咋樣?”
文華愣了會兒,回過神來,才反應自己被文二老爺打了,抿着嘴角,狠狠瞪着文二老爺父子,臉蛋通紅一片,避開文太太撫摸她臉頰的手,側臉輕聲道:
“娘,我沒事兒。你瞧瞧,這就是我們家養的白眼狼!”
文二老爺聞言,恨恨地瞪過來,正要上前再打文華,卻聽見有人在他身側乾咳,他不由自主地轉頭,霎時臉白了:
“洪……洪大人。”
洪涵鞏老神在在地問道:“這是你兒子?”
“是的。”文老二爺趕緊回答。
“哦,就是要過繼給文太太家的?”
“正是……”
文太太卻突然打斷他的話,接口道:“洪大人,這事兒二老爺跟族裡提過,不過並未定下來。”
“那就是你家的不對了,”洪涵鞏面色微變,口吻嚴肅,“這場火是你兒子在文太太家中放煙火引起的,文科舉要負大半的責任,既然他還是你兒子,你自然也要聽聽。”
“咋可能?科舉咋可能跑到文鳳秀家中放煙火?”
文二老爺初聞此事,驚怒交加,直覺就是不可能,看向洪涵鞏和文太太的眼神有些懷疑。
“二老爺!”文太太怒道,“莫恬不知恥!”
因文二老爺直接在一羣人面前叫出她的閨名,這是對她的侮辱。
洪涵鞏面無怒色,沒有半絲被懷疑的不滿,叫了兩個衙差抓住揉捏身上鞭痕的文科舉。
文科舉頓時像死了考妣一般大叫起來:“疼,疼,輕點!”
衙差哪有心思管他疼不疼,直接抓在他受傷的胳膊上,直接把他反綁了。
文二老爺心疼兒子,卻不敢在縣太爺面前放肆,忙問:“洪大人,這話兒到底是咋說的?我兒子不可能會放火……”
“這話卻要問文太太了。”洪涵鞏轉向文太太道,“我剛問了你家幾個丫鬟和小子,都說是文科舉縱火,文太太你看如何?”
文太太皺眉,實話實說道:“二老爺家的科舉雖平日混鬧,膽子卻小,縱火必是不敢的……”
她故意加重了“二老爺家的”五個字,文二老爺連兒子的命都顧不上了,哪兒還有心情聽她話裡的音兒,忙附和道:
“二姐說的很是,我家的科舉最是膽小,從小怕黑不敢獨自睡覺,十歲他奶孃還陪着他睡,如今也是有丫環陪着纔敢閤眼……”
人羣裡傳來一陣嗤笑聲,文二老爺只盯着洪涵鞏的嘴,當做沒聽到,文科舉卻朝人牆外瞪過去。
文太太接着道:“不過,我們家是糧商,最講究個信義,我家的丫鬟小子也必是不會說謊的。”
文二老爺聞言,微愣,繼而破口罵道:“你個毒婦!你這話是啥意思?我兒子好好的,燒你家屋子做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