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黃老爹答應是答應了,卻不會真的撒手不管,他讓山嵐到秦四郎家幫忙。山嵐這一天忙得可算是腳不沾地,臉上卻盛滿了笑意。
金穗早起剛吃過早餐便開始沐浴,因爲這一天還要宣讀聖旨的,所以祭祀的主要人物須得按照面聖的要求裝扮,就算沒有這樣的條件,也要比尋常時候打扮得隆重些。
好在現在已經入夏了,洗澡、洗頭等事,黃老爹不像原來那樣唸叨不許,金穗也感覺自己的身體大有起色,夜裡出虛汗的情況少了很多。
珍眉伺候完了金穗,自己也洗了洗,順手拿了兩個桃子洗了,她神色間有些得意,畢竟這是黃家的大喜事,漾滿笑意的一對眸子亮晶晶的透着熠熠神采,遞了一個桃子給金穗,笑道:
“去年這時候我還跟小雨點他們去偷過王家村的桃子,差點被逮住打一頓呢。今年倒好,王三奶奶自個兒把桃子裝了一籃子給我們家。姑娘,你嚐嚐,他們家的桃子是十里八村兒最甜的。”
金穗換了她手中那個小點的桃子,咬了一口,道:“是甜的。你趕緊吃吧,一會兒事情多着。”
她現在對飲食控制得很嚴格,因爲吃的藥多,要不想耽誤吃飯,一整天下來胃裡沒有放零食的餘地。
珍眉點點頭,胡亂啃完一個桃子,緊着把屋子裡用薰香薰一薰。
天色剛矇矇亮,金穗他們進了黃老爹的屋子,黃老爹先進去上了一炷香,然後他站在一邊,金穗在前,這時候山嵐趕回來和珍眉跪在金穗的後面,三人恭恭敬敬地上香叩拜三次。
金穗淨手。黃老爹將她抱到桌子邊上,這一個上午她只能抄寫經文,珍眉陪在一邊研墨。
她先抄寫《一切如來心秘密全身舍利寶篋印陀羅尼》,可消滅罪障,免於三途之苦,得五量功德。然後接着抄《金剛般若波羅蜜經》,剛寫了個開頭,翠眉便過來了。
金穗眼中一亮,她手腕正酸呢,屋裡光線不甚明亮。且經書上字跡小,她眼睛有些累了。不過,今天的氣氛極容易感染人。翠眉進來後只點了點頭,臉色嚴肅,沒有一分玩笑的意思。
翠眉淨手上香,這才走過來對金穗笑道:“穗孃兒在抄經書呢?”
她的聲音很輕,仿若大一點點。就要吵到了先人似的。
金穗同樣放低聲音,道:“剛抄完第一本。翠眉姐姐來得正好,還有一本《地藏菩薩本願經》沒動過筆。”
珍眉見了翠眉極爲興奮,像是地下黨找到了組織,嘴角囁喏,對上翠眉嚴肅的眸子纔不敢放肆了。在金穗的示意下鋪展開一本書在翠眉面前,小聲道:“翠眉姐姐,姑娘抄寫第二本經書了。這一本等你來抄呢。”
翠眉笑着接了,她本想讓金穗自己抄寫方纔顯了她的心意,可今天不是個教導金穗的日子,她便把話嚥下了,想着席氏在世時對她多有教導。也許前世真是欠了金穗的,便接過金穗的毛筆提筆寫了起來。只無奈地對她搖了搖頭,似是拿她沒有辦法。
經書裡的文字艱澀難懂,金穗只抄對字便罷,沒有深刻理解其中含義的意思。儘管如此,金穗抄寫之時,是懷着虔誠的態度的,她素來認爲,最不能褻瀆的就是知識和文化。
翠眉抄了一段,整整十張紙,厚厚的一疊子,她整理好放在桌子上,起身笑着對金穗道:“一會兒我再來陪你們說話,外面事情多,我得出去瞧瞧,難得回來一趟,可不能讓她們說我們家沒禮數,不肯見人。”
自從武雙魁中了童生之後,翠眉在這些鄉民眼中瞬間升級爲“官夫人”了。以往那些嫌棄她身份的人,紛紛上趕着巴結,雙廟村的人有事沒事經過下河村,還要去武大娘子家裡坐一坐攀交情。
武大娘子因爲翠眉剛進門不到一年,武雙魁便中童生,認定翠眉是個旺夫的媳婦兒,對她自是千般萬般的好。
金穗歇了過來,腦子清醒多了,捂嘴笑道:“姐姐快去吧,花大娘她們緊着瞧官夫人呢!”
“你個小妮子!別人家打趣我罷了,你也打趣上了!”翠眉笑嗔兩句,走到門口又回頭來,笑說,“穗孃兒,一會兒秦家人祭祀完了,你過來找我,我們家老奶奶有東西要給你。”
金穗低應了一聲,嘴角微翹,目送翠眉走遠了,這才埋首一筆一劃地寫起來。
翠眉出了屋門,院子裡已經來了不少人,都是各村來看熱鬧的,其熱鬧程度比每年一度的花朝節還要更勝一籌,她前腳出來,後腳就有人喊:“秦家開祠堂祭祀了!”
翠眉脣角譏誚,跟在武大娘子身後想,黃家的兒媳婦立貞潔牌坊,卻是秦家開祠堂祭祀,不明就裡的人還以爲是秦家出了個貞潔烈婦呢!
這世上諷刺的事情可真不少。
秦家殺了豬鴨祭祀,圍觀的人裡三層、外三層,唱喏聲一聲接着一聲,秦四郎讀了一大篇不知從哪個秀才那裡弄來的詩文,把雙廟村這個人傑地靈的地方大大地讚揚了一番,吹捧秦家的祖宗教化有度,秦家的水土終於養了一個能傳揚四海、教化子孫後代的席氏。
一番祝禱下來,天光早已大亮,因午時陽氣最重,對死去的英靈不敬,可皇帝的聖旨沒有在半夜裡讀的道理,所以出塵和尚折中選了巳時一刻作爲吉時。
金穗這時候也出來了,她腰上多了一個武大娘子求的康壽符,翠眉是這樣解釋的:“上回你戴了秦五奶奶求的康壽符,時來運轉,方纔病好了些。這是我們老奶奶求的,請了出塵大師開光,又在自己身上戴了幾個月,靈氣有了,人氣有了,福氣自然就有了。你戴着,真把病根兒全去了纔好呢。”
金穗十分感激她這份心意,剛纔在席氏牌位前不給她,原是顧忌着和尚開光的符對死靈不敬的緣故,而且當時去過藥王廟之後,翠眉也是送過符的,不過她在被傅池春劫持的路上給弄丟了。
這個符顯然寓意又不一樣,可心意卻是一樣的。
相比上回接聖旨,這回宣讀聖旨圍觀的人多了些,簡直可以用人山人海來形容。
翠眉特意給金穗打扮了下,不是把她打扮得多漂亮,而是將她的頭髮綁了兩個辮子,辮子上各插了一朵大大的紅花,襯得面色紅潤了些,卻是遮住了她的半張臉。
金穗尚小,現在還不顯,以後她這張臉是福是禍還不知曉。翠眉給她梳頭時,心裡頭一回升起了一絲憂慮,一絲爲她的容貌擔心的憂慮,心裡暗暗嘆口氣,也想明白了爲什麼席氏從不讓小金穗出門,而且處處要強,想要掙個人上人。
洪涵鞏親自主持祭天,抑揚頓挫地宣讀聖旨,別人還可,他自己被聖旨裡面的內容感動得痛哭零涕,那些不明所以的人被他的樣子感染,紛紛擡袖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眼淚。
緊接着,姚長雍走上前來,面無表情地背了一大段感激的頌詞。
這纔是真正地引爆了全場,下面的人嘴巴張大到能塞進一顆雞蛋,炯炯的眼神像看馬戲團的猴子似的用x光把姚長雍從裡到外掃描了一遍又一遍。如清泉般的聲音剛落,人羣裡議論紛紛,要不是姚長雍退場退得快,約摸得被衆人的唾沫星子淹死了。
而姚長雍從頭到尾面色沒有多少激動,只有他退場的時候,有小廝在祝葉青的示意下給他遞了一塊帕子拭汗,別人卻當他在拭淚了。
從姚長雍登場,到姚長雍退場,衆人的目光從未離開過他的身上,一直到揭碑儀式結束,姚長雍一直是大家津津樂道的話題。
有了姚長雍這個席氏拿命救的人,這場祭天才更完美。
這是人們不約而同的想法。
從這一天午時起,席氏的牌坊正式出現在大家面前,並且投入使用——牌坊就建在堰塘中間的石子路上,從南面進入雙廟村須得經過那條石子路,那麼,必然會從席氏的貞節牌坊下穿過。
一時間珠黎縣遠近村鎮裡的秀才受了廣大圍觀羣衆的感染,開了幾個桌子單獨吟詩作賦,準備出一本詩集,還特意請了城裡的一位老舉人過來作序。他們誓要把席氏的美德傳揚天下,流芳千古。
金穗對這些知曉得並不清楚,黃老爹擔心她被人羣擠着了,一路都抱着她,前面是祝葉青引着護着姚長雍,他們一行人是要去黃家的前院開席的。
金穗這時候纔看清姚長雍的長相,那一晚上她在姚長雍懷裡,是從一個仰視的角度看他,這一回卻是俯視的角度。
姚長雍皮膚白淨,與漂亮得雌雄莫辯的慕容霆相比,姚長雍的臉有清晰的輪廓和棱角。換句話說,姚長雍長得更爲男性化一些。
金穗不知怎麼會把他與慕容霆相比,也許是因爲這兩人是同樣出色的少年吧。
除去容貌,金穗首先注意到的是姚長雍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