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嵐很懂事,黃老爹暗自朝他點點頭。山嵐想到今後日子能過得寬鬆些,再不用擔心哪天會因貧窮而把他賣了,他也舒口氣,舒緩地笑了笑。
然後被誤導的珍眉就藉着對顧曦鈞的那股怨氣,幾天裡在鄰居家竄門告別時,不惜把顧曦鈞的壞名聲再提高一個層次。
至於讓顧曦鈞背黑鍋的事兒,金穗默唸,揹着揹着就習慣了唄。
而且,黃家起初要搬家去梁州,爲的正是顧曦鈞被祝葉青叫去梁州爲姚家老太太看病,他們不得不跟隨。在發生了這麼多事之後,黃老爹和金穗則逐漸明白,祝葉青如此做的目的其實是爲了保護他們,不過,在祝葉青能護他們周全之前,又發生了變故罷了。
村子裡的人親耳聽說黃家要搬家,一下子炸了鍋,紛紛來問是怎麼回事,秦四郎還找上黃老爹進行深談,黃家從黃老爹到珍眉都堅持一個理由:顧曦鈞要去梁州給姚長雍的奶奶看病,爲了金穗的病,他們必須得跟去。
年輕一輩人讚歎黃老爹愛幼,老一輩則暗地裡唸叨黃老爹折騰。
黃老爹道:“才決定這個事兒,姚少爺到了我們這兒才說了顧大夫的事情,我思來想去,也只有這個法子了。穗孃兒的病得及早治,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萬一落下個病根,我一輩子不安生。還不如就此去了梁州,左右姚家少爺肯照顧,當是我佔個便宜。”
“我曉得你愛護孫女兒的心……那啥時候回來啊?咱們這牌坊才建好,你們就走了,我沒法兒跟大家交代啊?”秦四郎面犯爲難。
要是黃家在席氏的貞潔牌坊剛建成之時,全家搬去了外地,不定外面人怎麼編排雙廟村呢,會以爲是秦家人逼迫了黃老爹。
他隱隱後悔在席氏牌坊揭碑的那天開祠堂。
秦四郎以爲自己得罪了黃老爹。正忐忑不安時,黃老爹皺眉道:“村裡人對我的心意我全曉得,我會對外面說,我們家搬家一是爲了追隨顧大夫給穗孃兒瞧病,二是爲了去梁州找一味更好的藥材。”
說罷,他方發現自己把理由全都推給了金穗,心裡便有些不自在。
秦四郎雖爲難,但在黃老爹眼裡顯然金穗是排在第一位的,他總不能阻止人家爲孫女治病,嘆着氣重複道:“我曉得了。那啥時候能回來啊?”
“總得穗孃兒把病治好了,再說別的。”黃老爹微微而笑,目光飄得有些遠。
秦四郎見他一副憧憬的樣子。知道自己說什麼都不會勸回黃老爹了,且黃老爹自己是個有主意的人,不是那種輕易改變決定的人。
“建牌坊剩下的銀子留給村裡吧,誰家小子要去縣府上私塾沒錢的,便拿這筆銀子去。我們家的田地先交給你管,收的租子也給上私塾的小子們……我們家沒祠堂,祭天那天,你們能開祠堂祭祖,說明是認可我們黃家人是雙廟村的一份子……”
黃老爹慢慢交代離開之後的事兒,秦四郎不住點頭。黃老爹這一系列做法一定程度上會減輕流言對雙廟村的中傷,尤其是黃老爹捐錢供村裡男孩子上學堂的行爲,他心裡充滿了感激。
連他這個村長都沒能做到的事兒。黃老爹卻做到了。
秦四郎問:“路上盤纏夠麼?不夠的話,我讓村裡人湊點兒,至於金穗買藥的錢,你曉得我們都不寬裕的。”
“夠了夠了,”黃老爹心中一暖。笑道,“寶元媳婦兒救了姚少爺。姚少爺說這一路會照顧的,讓我們不用擔心。”
“……那個姚少爺可靠麼?”
“……可靠。”黃老爹慢慢地說道,他想起了姚長雍鄭重其事地對他和金穗說會照顧他們。
臨走前的最後一天,黃老爹把金穗、山嵐、珍眉都帶上去翠眉家吃了一頓飯。翠眉這才知道他們要走,摟着金穗哭泣不止。
金穗拿出最後一隻銀鐲子,勉強笑道:“翠眉姐姐,這隻鐲子原本是要給珍眉的,可我這一去,不曉得啥時候回來,不曉得能不能趕上小外甥出世,便都留給你,當做是我送的禮,索性也不要再打了。”
翠眉對黃家境況的瞭解比黃老爹還要熟悉一二分,觀黃老爹等人的行止,知他們是受了姚長雍的照顧,便不再爲一隻鐲子推辭。她把當日金穗送的另外一隻鐲子也拿出來,細細包裹在一塊乾淨的帕子裡,頭一回沒因金穗的打趣而羞惱。
當天傍晚回到黃家,黃老爹把收拾好的細軟搬上姚家來接的馬車,和鄉鄰們一一惜別,感謝鄉鄰們多年的照顧。
說實話,臨別時,黃老爹是從心底感激雙廟村的人的,儘管他們害死了席氏,對外鄉人排斥,可他們在排斥的同時也在誠心地慢慢接納他們。在這個女人聲譽大過天的時代,他們所爲並沒有錯,他們認爲自己這樣做是在保護席氏的清譽。而且在外村人將已死的席氏傳得很不堪的時候,也是雙廟村的人很護短地跳出來維護席氏,以至於後來世人皆認爲席氏是爲清白自盡。
這一夜,姚長雍把黃老爹他們安排到酒沽客棧,和文太太相鄰。
文華見到金穗,喜不自禁,硬是拉了金穗和她去睡,兩個小姑娘抵足而眠,因第二天就要遠行,神經興奮得睡不着覺。
文華翻來覆去數次,忍不住笑嘻嘻道:“黃妹妹,這世上的緣分真是說不清楚,咱們在一個學堂讀書識字,又要一起搬家,以後還要住到一個地兒,你說,這是不是緣分?”
金穗躺着沒動,因爲年齡的關係,她沒有文華那麼活潑,微微笑着回答附和她的話:“文姐姐說得對,我也覺着巧了點兒。”
文華索性從被窩裡爬起來,坐起身子和金穗說話,聲音壓得低低的:“虧得你上回提醒了我娘老姨太太患有風溼,才幾天時間,老姨太太就鬆了口,答應跟隨我和我孃親去梁州了。要不然,我孃親還得費一番功夫勸說老姨太太呢,哪兒能正趕上和你們一起上路。”
說罷,對金穗道謝,滿臉感激之色。
金穗故作驚詫道:“哦?我倒是無意的,你們家的老姨太太我原沒見過,只聽說她有風溼這個毛病,一時不曉得咋開口,便問了這個。”
文華點點頭,正要說話,外面有丫鬟問兩位姑娘是不是要起夜了,文華忙含糊着揚聲說不是:“……大半夜的,莫大驚小怪的。仔細吵了太太。”
她話音落,外間便沒聲了。
這一打岔,文華忘了先前說到哪兒了,另起了一個話題道:“姚家的少爺還算有人性,沒忘了你們的恩情。”
兩人便就着對姚家的瞭解深入探討了一番。只不過這些年姚家較之往年沒落了,兩人對姚家的瞭解十分有限。
過了一會兒,金穗趁着文華說得高興,問道:“文太太決定要去梁州,是不是因着家裡的糧鋪子賣了?”
自從金穗回來後,便很少聽說文家的事情了,一直也沒找到合適的機會打聽。
珍眉先前告訴她的那些消息都是山嵐去城裡濟民堂詢問黃老爹和金穗的消息時傳回雙廟村的,後來金穗和黃老爹回來了,山嵐便沒進過城了,自然消息也斷了。
文華的情緒一下子低落了,面無表情地說道:“是啊,族長親自來了客棧,說族裡好幾個小子讀書不錯,將來必定是有出息的,家族裡絕對不能出現死刑犯這樣的事兒。我娘沒法兒,族長都來施壓了,只得把鋪子賣了。忙匆匆的,能賣啥好價錢?”
果然是因爲這個原因。金穗便想起了黃老爹往先給她分析過的話。
不過,她不相信文太太沒賣出好價錢的話,文太太在業內很有善緣,怎麼可能會把鋪子賤價賣掉呢?
“這下子好了,別人家還有錢把屋子重新整飭蓋回來,我們家的屋子卻留銀子去蓋了,我和孃親長久住客棧總不是個法子。加之,二老爺見天兒的來鬧,喊了一幫市井裡的混子去燒焦的房子那兒折騰……我真的很想抽他們!”文華頓了頓,接着剛纔的話說道。
金穗安慰道:“文二老爺叫得起那些小混混,想必他是花了銀子的。你想想,那些小混混不僅白吃白喝,還白拿,文二老爺惜金如命,破了財,他該多肉疼?”
文華撲哧一笑,道:“我說你啊,不說則已,一說驚人!”
緊跟着,她嘆了口氣,道:“文二老爺爲這事兒可不是破財。你和你爺爺去我們家門前的那天,來了一個穿得很華麗的老爺,花了大價錢買下二老爺的玉。二老爺約摸是咽不下這口氣,就找了混子來鬧。左右那些銀子是白得的。”
金穗猛然一驚,她想起了那天散場時瞥見的那一幕。看來,傅池春早查到祝葉青在遊說文太太去梁州做生意。傅池春當然不會放過跟姚家作對的機會。
只怕傅池春並不把身爲女子的文太太看在眼裡,才只給他們添了點小麻煩。
文華心情沉重了點兒,反而睏意上來,又和金穗聊了兩句便睡過去了。
ps:
到這一章第二卷“丹彩灼春融”就完了,明天開第三卷“惜取金縷衣”。這一週因爲工作各種總結,更新不穩定,好在堅持下來了,下週有個蚊子腿,編編要求更新穩定,所以週末不打算出去玩了,全力存稿中。咳,不過,雙更實在是鴨梨山大,我看了看自己的小身板,還是算了,別被鴨梨山給壓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