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老爹心中其實已經有些願意了,但不能讓宋牙子看出來,便道:“我瞧着那屋裡結了許多蛛網,窗戶打不開,陰陰暗暗的,實難看出到底咋樣兒。”說着,他擡頭瞅了一眼屋頂,瓦縫裡幾株枯敗的茅草隨風左搖右擺,像是在應和他的話一樣。
黃老爹便加了句:“也不曉得這屋子漏不漏雨。”
“老大人眼明心亮,就剛我說的,昨天才從官府裡提出來,趕着添上去的。是以,這院子裡的荒草還沒來得及收拾呢。也不趕明天了,今天下晌我就找人拾掇拾掇,保準是好屋子,不然,我哪裡肯接官府的這趟差事。”宋牙子陪笑道。
黃老爹心下了然,宋牙子是在給官府牽線搭橋,笑道:“你也別急,你是連掌櫃的朋友,我自是信得過的。總歸是要從你手裡買宅子,我再比比看。”
宋牙子便鬆了口氣,瞅一眼笑眯眯的連掌櫃,說道:“我跟連掌櫃是老交情,怎麼都不會坑老大人的,我趕着說這屋子好,自是真心爲老大人着想的。老大人才來的錦官城,先熟悉熟悉也好。這宅子,我好歹給老大人留着。”
黃老爹便謝道:“如此,多謝你了。”
宋牙子想要做成這筆生意,倒不真是爲了多賺幾個錢,只是想多個朋友罷了,想他宋牙子在錦官城宅屋牙行混了三十多年,方能夠得着和連年餘稱得上朋友。而黃老爹年紀和他差不多,據連年餘所說。昨日竟然受到了姚府的邀請,見的是慕容府的嫡長公子和姚府的雍四爺。
這樣的人脈,他當然要千方百計地籠絡,因此,這處宅子還真是臨時起意給添上去的。
下午的時候,黃老爹又去了幾處宅子探看,都不甚滿意,回到客棧後。和金穗商量,金穗說道:“爺爺,除了宋牙子,我們不能去別的牙人那兒問問麼?”
“問別人就不必了,連掌櫃給我們介紹宋牙子,是因着宋牙子是他關係網裡的一環,我們找別的牙人不僅會得罪宋牙子,還會得罪連掌櫃。況且,連掌櫃對我們沒有壞心。何必懷疑他。”黃老爹飲了一口茶,耐心地和金穗解釋道,“正如宋牙子所說。我們對錦官城不熟悉。連掌櫃把他自己的人脈送上來給我們用。除了讓我們買到合心意的宅子,也是在爲我們拉關係網的意思。”
黃老爹說這些話的時候,並沒有避開月嬋。
月嬋本是要下去的,見黃老爹瞧了她一眼,她便提着茶壺站在一邊聽着,又好奇又驚喜。她真的沒想到黃老爹會看重她。別看她對那些金銀首飾能說得頭頭是道,可她在楚王府裡,一直在府中,很少出府,對外面的人情往來一竅不通。
“我曉得了。爺爺。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爺爺信的不是宋牙子,是連掌櫃。”金穗甜甜地笑道。
黃老爹點頭道:“正是這個意思。你瞧今兒的宋牙子的態度,對我很恭敬,開口閉口叫老大人,想必是連掌櫃故意泄露我去過姚府做客的事。所以說,不是我們求着宋牙子買宅子,而是宋牙子求着咱們買宅子。”
中間夾了一個連掌櫃,所以,一件簡單的買宅子事件,竟然變得這麼微妙。
說起來很微妙,做起來,其實也就是很簡單的一件事,不過是從宋牙子手裡買一座合心意的宅子罷了。
月嬋卻是對金穗的話若有所思,呆呆地站了半晌,見壺裡茶水有些冷了,忙下樓去換熱水。
金穗瞥一眼月嬋的背影,月嬋快二十了,她不禁又發愁這姑娘以後的親事,要再多留她兩年,說不得留來留去真留成仇了。
暫時理會不得這些,金穗輕搖頭,扭過臉來和黃老爹說起宅子的事兒:“爺爺,我瞧着,還是城東的那座宅子好。”
“嗯?你咋看的?咋會覺得它好呢?”黃老爹頗有興趣地問。人情這個東西不是嘴巴說說道理就能教得通的,還是得從具體的事情上入手,讓金穗慢慢體會,以後方能得心應手地應用。
金穗低笑一聲,黃老爹的眼睛亮亮的,好像考問學生的老師,她解說道:“爺爺,城西的新宅子,瞧着是好的,可那裡離考場近,想來專是爲了給那些進城趕考的書生準備的。住在那條街裡,咱們就得準備好年年月月換鄰居,對鄰居的品性還不瞭解。而且,三進的院子,家裡才我們兩個,難道要天天換着房間睡不成?
“而姚府旁邊的宅子更不便利了,和鄰里有個口角,總是我們吃虧的。雖說姚府跟我們有些故舊,可那周圍住的大多是姚府的宗親,真要有個啥事兒,姚府豈不是爲難?”
“你看得倒是明白。”黃老爹欣慰地點點頭,又問道,“照你這樣說,是因着這兩處宅子各有不好的地兒,方選的城東的宅子?”
“爺爺,你聽我說完嘛!”金穗嗔怪地說道,聲音裡帶着一絲撒嬌的味道,“這兩處宅子不好,倒也不是大毛病。我覺得城東的宅子合適,是因着那宅子所在的巷子乾乾淨淨,沒一絲雜亂,說明隔壁鄰居是靠譜的人。宅子的位置不錯,在靠近巷口的地兒。既然前面的那對老夫妻能開鋪子做買賣,以後我們家照葫蘆畫瓢兒,也能開個小鋪子。再不濟,租出去也使得。”
說到這裡,月嬋上來了,續了一杯熱茶,金穗聞着茶香,馨香撲鼻,腦子也活絡起來,很快整理下語言,接着道:“而且,一般從陸上來的商人,是從城東進城門的,我們住在城東,以後不管做啥買賣,這個地段都挺好的。”
金穗一口氣說完,忽閃着大眼看向黃老爹。
聽了金穗這半段話,月嬋便知說的是那死了一對老夫妻的屋子,腦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那宅子裡的荒涼情景,月嬋對金穗的說法越發驚訝了。她當時站在那院子裡都覺得難受,何況是分析那宅子的優勢劣勢。
黃老爹笑道:“難得你記得的不只是那幾張蜘蛛網。”
金穗俏皮一笑,並不答話。一時飯菜上來,祖孫兩人因意見達成了一致,用餐很愉快。飯畢,金穗忽然記起一事,問道:“爺爺,爺爺,文太太和文華姐姐呢?今兒的竟沒聽連掌櫃提起。”
“哦,昨兒的連掌櫃怕你惦記,已跟我說過了,是我給忙忘了。文太太母女倆去了鄉下看糧食,說是別的買賣她做不來,就只會倒騰糧食。這回啊,慕容公子一走就是三年,文太太能跟多久還沒定數,肩上的任務卻也不小呢。”黃老爹笑着回答道。
“這話咋說?文太太不是去做買賣的麼?”金穗也有些驚訝了,看樣子慕容霆對文太太另有安排,不只是爲姚家打開商路那麼簡單。
黃老爹笑道:“咱們大夏糧食充足,據說國庫裡的米糧都發黴爛掉了,所以纔要吃得精益求精,引回來更來更多的糧食,吃的花樣兒也就多了。”
金穗撇嘴,國庫裡的米都是精米,這樣好的米都爛了,可普通百姓家裡仍是吃不起大米,辛辛苦苦種了一年的大米,到頭來卻要換糙米、小米吃,有些人家甚至只能吃得上粟米、高粱米。
想來,慕容霆提起這些的時候,大概是一副驕傲的神情吧?
心裡雖不屑,金穗卻沒說什麼。
黃老爹知她想起了吃高粱米和苞穀米的那段日子,他自己心裡也不平,可又怎麼樣呢?總歸現在是讓孫女頓頓吃白米,且吃得飽了。
過了兩日,姚府的大姑娘姚瑩瑩來請金穗過府去玩,還鄭重地下了帖子,金穗好笑地對月嬋道:“因差着輩分,我跟姚府的兩位姑娘反倒說不上話了。”
“姑娘只管稱呼姚大姑娘,姚二姑娘罷。”月嬋笑應道。
“嗯,我哪兒敢在她們面前充長輩,只怕笑掉人的大牙。”
月嬋沒接話,這話金穗說得,她說不得,只笑了笑。
金穗道:“好在回禮備下了,這是頭一回邀請我過府,不能不去的。月嬋姐姐,今兒你和珍眉陪我過去。”
月嬋應下了,去叫珍眉準備,珍眉正在樓下餵雞。因從雙廟村過來時,珍眉自己沒什麼可帶的行李,想要留個念想吧,只有這對公雞和母雞了,因此格外上心。每天除了翻翻養花筆記,背個爛熟,便是去餵雞了。
第二日,金穗進了姚府,姚府的僕人牽着馬車一大早在客棧門口等候。
這回去的是瑪瑙直接把金穗帶到姚老太太的起居室,在二樓的東次間。
姚老太太拉着她的手問:“這幾日住的可好?”
“回老太太的話,一切安好。”金穗靦腆答道。
姚老太太摸着她柔軟的小手,語氣和藹的跟潤物的春雨一般,心疼道:“可憐你細皮嫩肉的,怎麼受得了住在客棧那樣粗糙的地方。”
金穗尷尬,她在泥裡都爬過的,何況在雙廟村時,因一直病着,也沒怎麼做過農活,但到底是真吃過苦的人,笑道:“老太太言重了,我皮肉粗着呢。前些日子,在路上顛簸都不覺苦,能安安穩穩地住在客棧裡,哪兒有喊苦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