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修)
金穗還未開口,卻猝不及防地撞進姚長雍點漆如墨的眸子裡,那向來清冽如泉的眸子,竟帶了一絲暖意和安撫。她張了張嘴,卻忘了要說的話。
而此時在姚長雍眼中,金穗的目光是柔和的,怔然的,帶着一絲她這個年紀不該有的滄桑與敏慧。姚長雍不知爲何,莫名不敢直視,明明金穗的目光很清澈乾淨。這讓他向來私下以金穗長輩自居的心理瞬間被突破了防線。
直視別人的眼睛是不禮貌的,尤其是直視女性的眼睛。姚長雍首先移開目光,乾咳了一聲,說道:“黃姑娘記住我的話,我就先告辭了。”
說罷,不管金穗怎麼回答,他徑直出了門。巫秀朝正堂裡望了一眼訝然的金穗,覺得今天的姚長雍有些奇怪,但姚長雍素來對金穗極爲關照,他也沒多想,大步追上姚長雍的步伐。
等姚長雍轉個角看不見了,金穗這才猛然記起,她本是要客氣地留姚長雍吃晚飯的,頓時有些懊惱,一時也忘了方纔詭異的氣氛。其實,她也說不明白是以怎麼一種心情去面對姚長雍這副教養子女的態度。
姚長雍前腳剛走,黃老爹便後腳回來了。
黃老爹一通自責,極力安撫:“穗孃兒,是爺爺沒考慮周到,還好今兒的姚公子過來了。要真讓那些地痞流氓鬧出啥事兒來,我就要後悔死了。穗孃兒,你沒嚇着吧?‘
“我沒事兒,爺爺。姚公子來得及時。且昨兒的歡大奶奶留了四個護衛,我只躲在屋子裡,他們進不來呢。一會兒我讓賈娘子做些好吃的,爺爺請護衛大哥們吃幾碗酒。”金穗望着黃老爹稍顯疲憊的面容,心疼極了,極力轉移黃老爹的視線。而且,她今天確實沒嚇着。幾個地痞罷了,如何能嚇得着她?
黃老爹深深看了幾眼金穗,見她確實安然無恙,終於放下心來,說道:“明兒的。我就不去姚府了。先買幾個可靠護院,不然,我這出去了,總擔心你在家裡有個啥事兒,也沒心情做事兒了。”
梁州是姚家的地盤,姚老太太把梁州看得如鐵桶一般。傅池春輕易插不得手,因此,黃老爹才鬆懈了金穗的安全問題。再者。傅池春這些日子因着阿芙蓉暴露的緣故,在伯京裡焦頭爛額,一時半會兒顧不上打壓姚府。
不過,今天這事兒讓黃老爹明白了。“梁州居,大不易”,住在哪兒都有風險,那些污糟事兒總少不了。
當下和金穗商量買多少護院,把家裡家外的人手都添置齊全了,他也好安心做買賣。
金穗要種薰衣草和辣椒,極力建議黃老爹先買些田地。黃老爹伺候莊稼十來年。對土地有着深厚的情誼,二話不說便同意了。
兩人商議完,金穗見黃老爹情緒穩定了許多,這才把事發時幾個婆子的表現描述了一遍。黃老爹點點頭道:“這幾個護主兒的婆子小丫鬟不錯,你都留下來,索性咱們的院子大,總有用上她們的時候,養着就先養着唄。能做事兒的人多,但能成事兒的人卻沒那多了。”
金穗應了,然後說道:“爺爺,賈娘子的男人子女還在李牙婆那兒,李牙婆答應給我留着的。我想着,薛大算家的、戴鵬媳婦兒等人,她們的丈夫子女卻不曉得是不是也賣在了牙行裡。要是能買齊整的幾家人,又能做事兒,又能安他們的心,不必擔心他們心裡生了別的想法。且爺爺以後真忙起來,少不得要人手四處打點跑腿的,除了護院,爺爺身邊也該有幾個能辦實事兒的人才是。”
金穗一提,黃老爹也道:“難得你能想得這遠,把以後的事兒都想上了。我正覺着身邊兒只一個山嵐,人手不夠,索性照你說的,都買了回來,免得等用的時候才短了人手。”
兩人又商議一番,眼見天黑了,金穗正要叫月嬋擺飯,四鄰們這時候紛紛登門表示慰問。黃老爹雖然生氣事發之時,鄰居們竟然不顧金穗一個小孩子獨自在家的恐惶,沒能出面說幾句話撐場面,但到底他們不過是纔來的稻香裡,鄰居們不敢沾染他們家的事兒也是常理。因此,黃老爹仍和和氣氣接受了大家的安慰。
因姚長雍親自上門爲黃家做主,四鄰們瞭然黃家與姚府關係好,不只是臉面上隨便說說的好,而是真的好,對黃老爹就格外熱情,甚至幾個婦人到了後院好生摟着金穗喊了一通“可憐見的女娃子”,並邀請金穗到他們家玩耍。
金穗窘迫地應了下來,“玩耍”這個詞離她好遙遠。
等衆人漸漸散了,黃家喬遷宴客那日與金穗說話的老婦人拉着金穗的手,一遍一遍地拍着,因年紀大了,也不避嫌,眼中尤帶一絲憤然,和黃老爹說起前事:“我今日纔回來就聽了這糟心事,要是早些回來,小女娃也不必遭這樣的罪。黃老太爺,這宅子往先的事你該聽聽的。”
黃老爹忙請教是何事,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老婦人把那日連年餘的話重複了一遍,又道:“……這宅子收到官府了,可那胡大不甘心,不敢明目張膽地跟官府對上,卻是在院牆上刨個狗洞,就睡在前院的棗樹底下,還尋了一幫子混混乞丐吃喝玩樂,佔山爲王。有段日子我們還以爲這宅子鬧鬼呢。後來還是那胡二麻跟他妹妹報官,打了一頓板子纔算完。胡大卻放話說,以後誰都別想住進來,不然他定鬧得宅子的主人不安生。”
“胡大”正是那個高個子乞丐給自己起的名字,原本胡大沒有名姓,是他自個兒冠了胡老夫妻的姓氏。
老婦人嘆了口氣,接着道:“常常領了一羣乞丐四下裡晃悠,走到哪裡不討嫌?過了兩年才消停些。這都好幾年了,原以爲胡大不過隨便說說的,卻是真個鬧將起來。如今看來,胡大竟然混成個乞丐頭子。真是……胡老夫妻若泉下有知,只怕要後悔當初可憐這麼個狼子野心的人。”
黃老爹沉默了會兒,抱拳笑道:“多謝蔣老太太解惑。不管咋說,給窮人施捨饅頭是造化,雖有這些污糟事兒留下,卻不能掩蓋胡老夫妻是真正的菩薩心腸。”
老婦人姓蔣,家裡幾個兒子常年走商,這些年漸漸發達了,人都稱呼一聲蔣老太太。因家裡只有幾個媳婦,老太太最愛四處管閒事,湊成了好幾對年輕夫妻,每年春節都有人上門走媒人禮,在稻香裡頗有些威望。
黃老爹面無憂色,蔣老太太心定了定,仍是擔憂地問:“黃老太爺瞧着,這事可怎麼了呢?胡大討人嫌,真個把他扔到城外才是痛快呢。”
黃老爹輕笑,原來蔣老太太打的是這個主意,從黃家借姚府的手徹底收拾胡大。不過,她說得也有道理,胡大這個事兒得一次性解決,不然,三天兩頭地來騷擾,那才叫人頭疼。
黃老爹沒有立時回覆,只說:“老太太且寬心,既然這座宅子有了主兒,官府不會坐視不理的。”
送走蔣老太太,金穗愉快地用晚飯,黃老爹則請姚府的護衛們吃了兩壺好酒。夜裡,金穗揣着心思而眠。
第二日,有黃老爹這個成年的正經主子坐鎮,李婆子帶了人來,黃老爹親自相看,買了十來個護院,又將戴鵬媳婦兒、薛大算家的、王勇家的、李三桂家的,這四家人還在李牙婆和另外三名牙婆手中的全部買了下來。三個婆子和戴鵬媳婦兒千恩萬謝地磕頭,起身後眼眶還紅紅的。
四人中戴鵬媳婦兒年輕些,這四人皆是識時務之人,懂得抓住時機博取主家的好感。
買了四房人,人手一下子寬鬆下來,金穗又留下兩個漿洗上的婆子,剩下的兩個婆子和幾個小丫鬟都退了回去,全部賞了錢。幾人心裡雖有些難受,但她們本來就是按照大戶人家婢僕的標準培養的,牙婆們給她們灌輸的也是這種思想,故而,當下歡歡喜喜接了賞錢跟牙婆回去,等待更好的機緣。
姚老太太和文太太都遣了人來問候,因都忙着,沒有親自過來,金穗不好上門打擾,只在家裡認真爲入學堂做準備。
時間趕得緊,金穗只粗略安排下各人的職務,剩下的都交給月嬋打理。月嬋在楚王府的時候便是管着一整個院子,很快安排得井井有條,還有閒餘時間日日督促金穗讀書。
文太太離開梁州的前一日請金穗和黃老爹中午去吃酒席,請黃老爹不過是客氣話,黃老爹以姚府有請給推辭了。
同座的有文家的老姨太太,文太太存着讓金穗和老姨太太親近的心思,飯畢,找個藉口把老姨太太留下來,幾句話就轉到了乞丐圍聚稻香裡的事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