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穗扭頭笑了兩聲,回頭一本正經道:“顧大夫,這就是我的秘方啊。可不是毒藥,木蘭她們可愛吃呢,你不愛,那卻正好了。”
顧曦鈞不信,金穗便把辣椒給他看,說道:“這個叫做辣椒,做調料用的,跟花椒、蔥、姜一般,只是味道較之刺激些。”
木蘭和八寶、曉煙幾個撤了門口的屏風,當着顧曦鈞的面吃辣椒滷過的各種肉。
顧曦鈞望聞問切,這纔信了,小心嘗試着吃了幾口,吃一口要喝幾口涼茶水,漸漸竟愛上這個味道,末了,辣得嘴巴紅腫,眼睛紅紅的,跟受了委屈哭過一般。如此,還不忘把桌上剩下的沒動的菜全讓金穗裝好帶回家去了。
隔日,顧曦鈞能說話了,跑來打饑荒,騙了金穗一桌子滷肉帶走,不忘交待金穗:“那什麼辣椒太辣了,對你腸胃不好,你少吃,最好別吃。”顧曦鈞幸災樂禍地笑一聲,走到門口,忽然回頭說:“我後天要走了,黃姑娘記得來城西門爲我送行。我這些年可就伺候黃姑娘一個人了!”
金穗臉上的謔笑一下子僵住,偏頭問曉煙:“曉煙,我沒聽錯吧,顧大夫說他要走了?”
“是的,姑娘。顧大夫要離開錦官城了。”曉煙肯定地點點頭,心下不虞,因顧曦鈞這些年一直照料金穗的身體,突然走了,若是金穗的病復發,那可怎麼好?
當然,曉煙不會烏鴉嘴地說這些。
金穗怔了半晌才點頭,道:“時間過得真快啊!”
爲顧曦鈞送行那日,金穗送了許多滷肉給他帶上。顧曦鈞這些年雖說主要爲金穗和黃老爹以及姚老太太看診,但平日也到濟民堂坐診。可臨行時,只有她和姚長雍來送行。
金穗意外會見到姚長雍,姚長雍這幾年變化很大。
火柴現世之後,姚老太太越發拘着他,且姚長雍本身對玉器雕琢很感興趣。一心撲在玉石上,外面跑腿的活計全丟給了黃老爹和幾個掌櫃,因此黃老爹時常要去周邊幾個州處理棘手之事。
但是,姚長雍的母親姚大太太希望自己的兒子能再有出息些,鼓勵他四處長些見識。姚長雍在祖母和母親的雙方面的壓力下,只把梁州跑了個遍,皮膚曬成健康的小麥色,身高竄得跟雨後的竹筍似的,因正抽條,身子倒還是瘦瘦的。同時。他的神情越發沉靜,許是經歷了商場磨練,嘴角時常掛着淺笑,成熟了不少。卻更讓人猜不出他的情緒和心思。
顧曦鈞曾戲言,他正研究如何治療面癱。
此時又提起這話,顧曦鈞笑得痞痞的:“雍公子,面癱得趕緊治,治病要趁早啊!”
“我以爲,顧大夫應該先研究怎麼治陰陽怪氣這種病。”姚長雍不疼不癢地擋回去。
“噗!”金穗蒙着帕子。還是很禮貌地扭過頭笑了。
顧曦鈞咬牙切齒,他的小半輩子被姚長雍吃得死死的,將要分別,也不見他給句好話。當下甩袖道:“雍公子,我們後會無期!”
姚長雍這才恭敬地拱手一禮道:“不論如何,這些年感謝顧大夫的照顧。顧大夫,保重。”
顧曦鈞的臉色這纔好了些,金穗喊着讓顧大夫保重,朝他揮揮手。顧曦鈞叫車伕啓程,瞿麥頭伸出車窗外朝他們揮手告別,喊着保重的話。雙眼迎風迷離。竟淌了兩顆淚下來,他忙回頭擦去。
金穗暗道奇怪,瞿麥竟比他們這些人還念舊情。正轉過身子,猛瞧見小寒追上來,口中高喊:“顧大夫,顧大夫留步!”
金穗身子一頓,不可思議地望着小寒越跑越近,顧曦鈞的馬車還未起行,車伕拉住繮繩,急躁欲行的馬兒停下步子。
小寒噗通一下子跪在金穗面前,哭道:“黃姑娘爲我做主,小寒想要跟顧大夫去了,求黃姑娘成全。”小寒一手抹淚,一手緊了緊肩上的包袱。
金穗似明白了什麼,但小寒,和顧曦鈞……這怎麼可能呢?顧曦鈞年紀那麼大了,這不是老牛吃嫩草麼?
金穗怨責的眸光投向顧曦鈞,卻見顧曦鈞主僕下車,顧曦鈞臉上帶着玩味的笑,而瞿麥則震驚地望着小寒。
月嬋將小寒扶起,小寒不肯,金穗心疼道:“小寒姐姐,你的身子不好,這麼風地裡跪着可怎麼好?快起來吧,有什麼事兒起來再說。你不說清楚,我怎麼成全你呢?”
小寒聽了,抹抹淚起身,哽咽道:“我曉得黃姑娘爲我的親事發愁,可我怎能安心跟別人過日子。我們家太太姑娘又不在家,老姨太太握着身契不放,沒見着姑娘和太太回來,我哪兒敢安心……我,我,可顧大夫要走了,以後怕是難見着面,下半輩子不曉得怎樣,這會兒卻是怎樣都不安心……黃姑娘就當我沒良心,讓我跟着去了吧!”
小寒語無倫次地說着,眼睛哭得紅腫,金穗卻是聽明白了,見她又要跪,忙拉住了,嘆口氣道:“什麼沒良心的話,小寒姐姐不要說了,文太太在家時,當你做半個女兒待,何嘗是押着你的身契不給?可這事兒牽扯上老姨太太,我也不好插手。不過,凡事講究個兩廂情願,還得問問顧大夫是個什麼意思。若是顧大夫也願意,我拼着被老姨太太罵一頓,也要爲小寒姐姐爭一爭。”
遂,轉向顧曦鈞問道:“顧大夫,你可願意帶上小寒?”
“我正缺個煎藥的丫頭,帶上她未爲不可。”顧曦鈞下巴縮在毛領子裡,笑得一臉賊兮兮的。
金穗氣道:“顧大夫,我說的是小寒姐姐的終身大事,你怎麼可以當做兒戲?”
“小寒的終身大事,關我屁事?”顧曦鈞擡頭望天,嘴角笑容咧得極開。
金穗心頭一涼,顧曦鈞這是不願意了?可有必要先給人希望,再給人絕望,耍着人玩麼?便爲難地對小寒道:“小寒姐姐,這,要不你再考慮考慮?顧大夫年紀不小了……”
顧曦鈞本來笑得極爲張揚,聽了這話,臉一黑,打斷道:“黃姑娘,說話積點口德!”
姚長雍扭頭笑了,肩膀一顫一顫的。
金穗臉色也黑了,正要開口,小寒卻扯了扯她的衣袖,紅着鼻子小聲道:“黃姑娘,你是不是弄錯了?我不是要跟顧大夫……是,是瞿麥。”
金穗怔然,忙轉了視線,見瞿麥抿嘴笑得歡快,顧曦鈞一副看好戲的模樣,而姚長雍和月嬋則不客氣地笑了,她方知在場衆人都明白過來的事兒,只有她擺了個大烏龍。
她差點忘了,小寒一個姑娘家,怎麼可能直接說喜歡瞿麥,只好借用顧曦鈞遮掩。
金穗臉上瞬間一片紅暈,顧曦鈞細看其實長得還不錯,有他這個主子在前比着,金穗哪裡還看得到不起眼的瞿麥呢?不過,瞿麥也是個好的,性子溫順,待人可親。因這些年顧曦鈞沒收弟子,一應草藥上的雜事全依賴瞿麥,瞿麥相當於是顧曦鈞的弟子。想來再認真調/教一番,瞿麥能有大造化也未可知。
且小寒有個哮喘的病症,和懂醫理的瞿麥正好是良配。
金穗想起方纔瞿麥抹淚的模樣以及現在嘴角壓不住的笑意,瞿麥定也是中意小寒的,卻不知瞿麥和小寒是怎麼定下這番情的,忙補救道:“既然顧大夫願意帶上小寒姐姐,小寒姐姐可不許再哭了。老姨太太那兒有我呢。”
“黃姑娘,你的大恩大德,小寒來世再報。”小寒跪下磕頭,月嬋拉不起她。
瞿麥也給金穗磕個頭道:“黃姑娘成人之美,將來定有善報。”方和小寒雙雙起身,並肩而立。
金穗笑道:“承你吉言。”又發愁道:“可是小寒姐姐的身契要拿回來,還得費一番功夫,今日卻是不能啓程了。”
小寒不欲顧曦鈞爲難,忙道:“黃姑娘,太太和姑娘到底沒回來,我也不想與文家失去聯繫。身契便放在老姨太太那兒,等太太和姑娘回來再做計較。若是有緣,以後總還能遇見。哪天兒太太和姑娘回來,還請黃姑娘代我告個罪。”
“這是自然,文伯孃疼你,必不會苛責,恐怕還得祝你能得美滿姻緣呢,這也是文伯孃和文姐姐走之前的一個心願。待她們回家來,再去官府消了你的籍也是一樣。”金穗笑道。
小寒再次道謝,咬了咬脣,爲難道:“若是黃姑娘得空,多往老姨太太那兒走動,小寒更是感激不盡。”
金穗對小寒越發滿意,便都應下了,小寒千恩萬謝地上了馬車。
送走顧曦鈞一行人,姚長雍背手目送馬車遠去。靜默一會兒,金穗打破令人尷尬的沉默,問道:“姚公子,我爺爺什麼時候能回來?”
“黃姑娘莫急,黃老太爺定能趕在年裡回來。”姚長雍扭頭對金穗道,聲音清冽如泉。
金穗出了孝,衣着顏色越發豔麗,這一天外套的是大紅猩猩氈,面上蒙了帕子,既遮顏,又可當做口罩擋風,越發襯得露在外面的半截小臉瑩白如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