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土飛揚裡,金穗辨認出中間包頭巾、古銅色面龐、目光在她這個方向遊離的男子是黃老爹,她咯嘣亂跳的心臟落回原位。黃老爹腿傷剛痊癒便騎馬奔波,她十分擔心。
“爺爺!”金穗大力揮手,與她一同在長亭翹首以盼的其他掌櫃家屬也露出舒心的笑容。
黃老爹飛身下馬,金穗緊張地迎上去遞毛巾,嗔怪道:“爺爺,你多大年歲了,咋還學那些小夥子們就這着地跳下來,再說,你的傷纔好,可經不住這般跳!爺爺得愛惜自己啊!”
一席話說得黃老爹臉微微發紅,引來其他人的大笑。金穗微囧,一時忘形,竟在這麼多人面前給黃老爹沒臉,黃老爹卻沒在意,問及金穗獨自在家裡過得怎樣。
端午不宜出行,黃老爹走的那天是端午節的第二天,這時進入五月下旬,天氣漸漸轉熱,金穗出了一腦門汗,面色有些發青。黃老爹覺得有些不對勁,遂忽然問道:“你幾時來的?晌午飯吃了沒?”
金穗訕訕的,不想回答,與她一同站了幾個時辰的大嬸子卻笑道:“你們家小姑娘天不亮就來了,一直張望着你們回來,晌飯都吃不下去呢!”
黃老爹神色不虞,看向旁邊給山嵐遞溼毛巾擦臉的月嬋,金穗忙道:“爺爺,月嬋姐姐勸我吃來着,沒見你回來,我哪兒吃得下。這會兒是真餓了,我們趕緊回去。我讓八寶她們瞧着竈房,回去隨時能吃上熱飯。”
金穗神色不安,黃老爹心一軟,約摸是上回受傷讓小丫頭心有餘悸。想來是一直在擔心他。
黃老爹也不多話,拱手和同伴們告個罪:“……回頭請大家上蜀味樓吃酒!”便攜了金穗回府。
金穗是坐馬車來的,在馬車上給黃老爹奉上茶,輕聲問起陽陵之事。
黃老爹卻道:“你還是歇會兒吧,一個小娘娃兒操的心忒多了,先顧好自個兒身子是正經。下回要是再這樣不吃飯,我可是再也不會讓你出門了。你正是長個兒的時候,咋能任性不吃飯呢……”
如此倒把金穗給數落一通。
金穗越發訕然,繃緊大半天的神經突然鬆懈下來,她只覺得眼前一陣陣飄着小綵球。也不敢真弄壞了身子。黃老爹在馬車裡翻出來幾匣子點心給她。她不敢推辭,硬着頭皮吃下。
一直到回府吃完一頓比較早的晚餐,黃老爹纔跟金穗說起陽陵之行:“說來奇怪。洪縣令抓的那幾個土匪還真是那天打劫我們的人,一身匪氣。據他們說,去年臨近年關時,一個土匪頭子突然帶着許多身強體壯的土匪挑了他們的寨子,幾天後正好打劫我們的車隊。原來的土匪們從來是劫財不殺人,匪首殺人後,他們害怕,便私自逃回家鄉,又遭到莫名人士的追殺,被官府發現端倪。才被抓起來。”
金穗默然,看來是那夥人早早盯上黃老爹等人了,算好了他們的回程,只守株待兔了。當日黃老爹等人獲得支援時,那夥匪人瞬間撤退得乾乾淨淨,連地上的屍體都帶走了,是相當的有組織有紀律,不讓人尋找到絲毫的蛛絲馬跡。
黃老爹抿口茶,眯了眯炯炯的眸子,眸中閃過一絲頹然:“洪縣令依照土匪的描述畫了一張土匪頭子的畫像,可那土匪頭子大半張臉被鬍子遮住了,沒有明顯特徵。這個案子算是擱淺了。”
看來是天不佑洪涵鞏,好容易有個立功的機會,誰曾想,案子一波三折,越發撲朔迷離了。洪涵鞏沒準兒要卡殼在縣令這個職位上。不過,這樣一來,壓力產生動力,他對這個案子會越發上心的。
“爺爺,”金穗腦子裡靈光一閃,突兀地問道,“我記得上回辛師傅的爆炸案裡,有幾個被炸得受傷的歹人,他們不是在大牢裡麼?不能從他們身上下手麼?”
黃老爹無奈地一嘆:“死了。”
“死了?”金穗雖猜到一星半點,仍是十二分的驚訝,關押在衙門大牢裡的人,還是朝廷重犯,怎麼說死就死了,那朝堂上還不得炸鍋呀?
“洪縣令來上任的第二天,叫提審牢犯,誰知一夜間全死了。”黃老爹聲音淡淡的,心底卻有些發涼,他瞥一眼金穗,發現她只是有些呆怔,並沒有害怕,又是欣慰又是心酸。
洪涵鞏忒倒黴了!
黃老爹補充道,洪涵鞏已向兗州府申請,全國通緝土匪首領。
他不欲金穗一直沉浸在這個沉重的話題裡,便問起金穗這幾日和賀掌櫃又學了什麼。
金穗細瞧黃老爹的臉色,發現他是真的不知情,便支支吾吾地將姚瑩瑩被點名入宮選秀的事說了一遍,說到自己主動請纓調查,聲音逐漸低了下去。黃老爹臉色黑如鍋底,她越發不敢說是入了賀世年的套。
賀世年這個局,明顯是姚長雍親手佈置的。而與姚長雍之間的些微齷齪,金穗並不想黃老爹知曉。她不是怕丟臉,她只是下意識地認爲,若是黃老爹發現她與姚長雍之間有些什麼,黃老爹一定不會再放任她在外行走了——即便她與姚長雍是真的沒什麼。
黃老爹痛失兒子兒媳,對她的名聲看得比她自己還重。
“你太糊塗了!這是多大的事兒,你當是娃兒們過家家,說查到就查到,說攪合就攪合的?”黃老爹出離憤怒了,只差點着金穗的鼻子罵,“膽子太大了!”
“可是爺爺,你沒看到姚大姑娘的模樣,是真的生無可戀,茶飯不思。她先前對我那好,我實在是不忍心,我曾經還讀過那本書,說起來也是有些嫌疑的……爺爺,我後來後悔了,可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實在沒臉再去跟姚老太太說不願意查,這幾天都不敢見她老人家……”
黃老爹細看金穗,果然見她滿臉悔意,她又一直說後悔,黃老爹反而嚴肅道:“既然答應了人家,就要做到,即使做不到,也得盡全力。罷了,橫豎有姚老太太看着,出不了大事兒,我瞧着姚老太太放手讓你去查,也是信任你的意思。且有姚二姑娘做頭陣,你多上些心,查到是誰傳出去的便罷,其他的,你就不要多管閒事。”
頓了頓,黃老爹又道:“姚府這回怕是要傷筋動骨了。”
金穗鬆口氣,黃老爹說什麼,她應什麼,心裡卻沒有輕鬆的感覺,想到要查案子,真是鴨梨山大。
和黃老爹膩了一個多時辰,金穗親自下廚做了一份餛飩做夜宵,方回房安寢,因心事重,到下半夜才睡着。
黃老爹歸家,金穗不願再住在姚府,早晨早早過府,讓姚瑩瑩回憶到底將畫評送給誰借閱過,再商量一番如何展開調查,下半晌的時候便回到黃府。她要處理的事情很多,有黃家的,還有蜀味樓的,莊子上又趕上農忙。
黃老爹心疼她,提出她分擔一些,金穗卻覺得自己的精力還能應付,且黃老爹也有不少焰焰坊的庶務要處理,便推辭了。到後來,反而是黃老爹日日敦促竈房做些補身子的湯給金穗,又把農事接過來。
姚瑩瑩沒上女學堂時,閨中少有好友。
因當年她祖父、二祖父、父親死後,姚老太太先是點族人去找證據,族中人擔心姚太后的勢力,不肯出面相幫,接着是族中幾個輩分長者欲趁機霸佔姚府的財產,誰知姚老太太有雷霆手腕鎮壓。這兩件事讓姚老太太對姚家族人失望至極,與族中來往不親密。姚瑩瑩因此只親近表兄弟姐妹,在姚家本族裡面卻沒有親近的族兄弟姐妹。
而她的姑母、舅舅家又離得較遠,直到上女學堂纔多了親近的閨中朋友。姚瑩瑩的畫評自然只是借給過閨蜜,其他人她是不會隨便借的。名單上的人,看着誰都不像是泄露畫評的人。
姚真真小大人似的嘆口氣對金穗道:“無論是誰泄露了大姐姐的畫評,大姐姐都不會好受的。”
金穗點頭表示贊同,友誼這個東西在忠誠時猶如蜜糖,在背叛時則如砒霜。
姚真真感傷片刻,正兒八經地問道:“黃姑娘,我們用什麼理由去請這些小姐們呢?總不能一個個上門問吧?”
姚真真可能是因爲事事有人爲她料理好,她很少動腦子,遇到問題最直接的處理辦法便是問別人怎麼辦。
金穗反問道:“二姑娘有沒有好法子?”
姚真真一呆,絞盡腦汁想了半晌,說道:“不如我們辦個詩會?”
金穗點點頭,示意她往下說。姚真真擰眉道:“以賞花的名義最好,小姑娘們最愛附庸風雅。可是,我們在學堂時每個月都有賞花會,縱有什麼花都賞過了,恐怕有人會不來。”
金穗笑道:“二姑娘忘了?我那兒有個花,可是很少有人見過的。”
姚真真微微瞪眼,俄而反應過來,拍手道:“可不是?我記得你有個薰衣草莊子,上回在蜀味樓裡,大家吃了薰衣草香片沏的茶都覺得新奇,可惜沒有多的。辦個薰衣草詩會最好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