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瑩瑩聽見屋裡的笑聲,問道:“四叔不進去坐坐?黃姑娘不是外人。”
姚長雍擺擺手道:“你們進去,我日日過來侍疾,也得給你們個機會孝敬不是?”
說罷,一徑搖着摺扇去了外院。
姚瑩瑩端湯藥進來喂姚老太太吃藥。
姚真真和金穗坐到窗邊的小塌上,塌上鋪了竹編的涼蓆,窗外的風幽幽地吹進來,丫鬟們在室內擺了幾盆子快要融化的冰,既沒冰的寒氣,又不會太熱,正好是舒適的溫度。
姚真真前回看了姚長雍的棋譜,這段時間正癡迷,叫丫鬟們擺了棋盤,真誠地甜笑道:“老太太還是最疼黃姑娘,黃姑娘這一來,老太太病好了,笑模樣也有了,藥也肯吃了。”
金穗淡笑道:“你們前頭伺候好幾天,老太太感動在心,原就打算今天好的,讓我趕上撿個漏兒罷了。今天是三局兩勝,還是五局三勝?”
一語轉了姚真真的心思,姚真真右手拈棋子,左手抱個水靈靈的大桃子啃,嚥下口中甘美的桃肉,有幾分討好地笑道:“黃姑娘,我們不定輸贏好麼?”
姚瑩瑩這時候喂完藥,剛放下藥碗,聞言,扭過身子笑道:“要是不定輸贏,黃姑娘今天什麼都別想做,只陪你下棋了!定輸贏只怕還好些,你那一手臭棋,多輸幾回,自己就羞了。”
“黃姑娘嘛,最瞭解我的。我又不怕在黃姑娘的面前出醜。”姚真真有些賴皮地說道,臉頰染出幾分紅暈,紅撲撲的,賴皮之下掩蓋的是幾分羞澀。
金穗心中一動。以前姚真真可不會說這種話,看來是這回與她們一共調查史露華,兩人顯然是與她親近了。
她不假思索地按下一枚棋子,笑道:“不如我們四個人來下棋,又得趣,又能練練棋藝?”
“怎麼玩法?”姚真真雙眸晶晶亮地問道。
“爲公平起見,我和大姑娘一組,二姑娘和老太太一組,可以一邊下一邊講解,寧可下得慢些。學得卻快些。就不曉得老太太肯不肯教我們了。”金穗目光轉向姚老太太。
姚老太太嗔笑道:“你們小姑娘玩。非要將我老婆子扯上!”
姚瑩瑩正愁姚老太太心情不好。又不知可玩什麼,聽了金穗的話,和姚真真對視一眼。兩人一左一右纏着姚老太太要學棋藝。姚老太太卻之不過,只得下牀來,笑吟吟地坐在主位,一邊下棋一邊跟姚真真講佈局。
金穗和姚瑩瑩兩人如臨大敵,金穗比姚瑩瑩的棋藝差些,姚瑩瑩走的是穩紮穩打的路子,金穗卻每每出奇招,亂敵方的陣腳。當然十個她們倆也不如一個姚老太太,連輸三盤。
到第四盤,金穗和姚瑩瑩看出姚老太太的套路。默契地不再討論,而姚真真像是搗亂來的,姚老太太每走一步都要問什麼。姚老太太挑着嘴角笑,一點也不介意地將敵我的心思道明。金穗和姚瑩瑩佩服得心服口服,越發慎重。這一局,雙方打成平手,姚老太太有些意外。
三個女孩都從這四盤棋裡學到很多,一時意猶未盡。
瑪瑙適時地提醒到吃晌午飯的時間了,姚老太太幾天來頭一回在飯桌上吃飯,心情頗好地吃了一整碗。瑪瑙悄悄朝金穗豎個大拇指,金穗只淡淡而笑。
下晌,姚老太太要歇晌覺。金穗和姚瑩瑩兩姐妹到樓上的東稍間稍作歇息,姚真真好奇地問道:“黃姑娘這幾日都在做什麼呢?薛姑娘請客不見你來。”
薛姑娘是姚瑩瑩和姚真真的好友,與金穗算是相熟。
金穗道:“我想了個新的瓷器花樣,和張家的畫師們討論呢。我瞧着,張家老太爺很是滿意的樣子,遺憾的是,那些畫師們中,只有一個是女畫師,還是一位男畫師的妻子,筆力不夠,我跟她討論總不得法兒……三彩陶瓷館的畫師們又嫌棄我畫的沒有靈氣。一直都忙這個呢,倒是錯過了薛姑娘的宴請,趕明兒親自上府去致歉。”
“致歉倒不必,誰家沒個私事要處置。倒是你說的那些個畫師,也太過分了點,你只是提供花樣子,都畫好了,還要他們做什麼?我說啊,他們就是嫉妒你的才華,吹毛求疵罷了!”姚真真似比金穗還要氣憤。
姚瑩瑩顰眉道:“真真啊,說話不必如此刻薄。”
姚真真嘟起嘴:“又沒當面說。”
“罷了,二姑娘說的也是明白話,我呢,纔不會理會那些個閒氣,白氣壞了身子。再者,我畫技不好卻也是真的,往常在學堂時,夫子們可沒少頭疼!”金穗羞窘地說道。
這話一轉,就轉到了求學的時光。姚瑩瑩在女學堂沒上多久的學,回家來後還是在跟家請的先生們學習,幾對一的教學比她們在女學堂學的造詣要高得多。
說起女學堂的同窗們,金穗忽然問道:“我瞧着這幾日收到的請帖不如往常多了,是不是因着天熱的緣故?”
姚瑩瑩的臉色即刻冷了下來,姚真真哼道:“黃姑娘不曉得,是朝廷裡在正式擬旨選秀。今年要定下名單,到明年春天,姑娘們就要上伯京去參選了。選秀空檔十多年,那些巴望着女兒們進宮爲妃,帶攜家族的人,還不得削尖了腦袋往裡鑽?姑娘們哪裡還有心思聚會。”
金穗驚訝,看來姚瑩瑩的這場風暴要不遠了。
只是不知,姚長雍到底有什麼法子違抗姚太后的懿旨?
像這種只要不撼動國本的太后懿旨,那些士大夫們必定會全力維護皇家的尊嚴。且姚府再富貴,也不過是個商賈之家,姚瑩瑩的身份做皇后有些勉強了,姚家如今身份最尊貴的是姚太后,可這個姚太后不過是運氣好,給誤打誤撞上了,真心讓朝臣選擇,誰會選個商賈家的奴才女兒做國母?不然也不會有十多年前的口水仗了。
姚瑩瑩既然做不了皇后,那隻得往嬪妃上選。怪不得姚老太太氣急成那副模樣,好幾個月都不曾見她真正歡心。
金穗默了默,乾巴巴地說道:“怪不得我見大家的興致不高呢。”
下晌,金穗三人陪着姚老太太摸紙牌,瑪瑙送金穗出門時脣角帶笑:“黃姑娘真該多來來,老太太喜歡女孩家,女孩子們越熱鬧,老太太便越高興。這一天,瞧着老太太是大好了,精氣神比先可好多了。”
“那我得了空,可要多上門叨擾。”金穗告辭離去。
隨後兩天,金穗參加了一場宴會,發現大家的神情真的怪怪的。
因着姚瑩瑩與馬秋霜和許燕萍之間產生隔閡,金穗覺得這兩人無緣無故成了炮灰,自己該擔一部分責任,特意去過許府和馬府,極力安撫兩人。
馬、許二人以爲金穗在爲她們周旋,對金穗心生感激,且姚家停止了表面上對馬、許二府的報復,幫持一把馬秋霜祖母的陪嫁鋪子,又爲馬家特意做幾件好事贏得百姓擁戴,由此,姚府與馬傢俬下言和。許府這邊更是簡單,許縣令的任期快到了,上司考覈政績爲優,不日將要升遷。
馬秋霜和許燕萍雖仍沒與姚瑩瑩恢復到原先的親密關係,但金穗卻無意中得到這兩位姑娘真誠的友誼,她心中羞愧,也真心與二人相交。與姚瑩瑩聊天時,提到兩人,姚瑩瑩心無芥蒂,她心中放的事情太多了,沒有多少多餘的情緒去消除與二人的隔閡,且姚瑩瑩從未在心裡認可馬、許二人,只是有些愧疚她們因自己受了家裡責罰,兩家多少受到牽連。
金穗不由地唏噓,許燕萍還罷了,與姚瑩瑩除了論畫,接觸並不多,而馬秋霜曾經是真正誠心待姚瑩瑩的。
人的感情果然是沒有完全對等的,強求不來,金穗感慨,若有所悟。
這天馬秋霜又辦了場宴會,金穗看得出來,馬秋霜沒等來姚瑩瑩有些落寞,而今日馬秋霜結交的好友洪燕菲也出現在宴會上,與金穗正好打個照面。
金穗上去見禮,笑道:“洪姐姐,別來無恙。”
洪燕菲還禮,亦笑道:“一直想與黃妹妹見見,敘敘別情,卻一直沒得機會。”
馬秋霜的祖父如今和洪燕菲的父親同屬郡府級官員,雖說分屬文武,到底是同僚,洪夫人去馬家赴宴時帶上洪燕菲,一來二去馬秋霜便與洪燕菲相熟。可洪燕菲由於沒在錦官城上過女學堂,與這個圈子不熟,並未收到其他女孩的邀請。因此,今日方在馬秋霜的宴會上與金穗見面。
“我也是呢,擔心冒昧上府會打擾到洪姐姐和洪夫人,因此沒敢遞帖子。”金穗道。一個“敢”字道出兩人的身份差距。
金穗細細打量洪燕菲,洪燕菲出落得越發漂亮了,她這個年紀出來參加宴會,定是還未曾定親。金穗微微納罕,不敢冒昧相問。
兩人許久未見,生疏許多,只隨口聊些近況。
洪燕菲打量穿着不輸給宴會中任何一個官家女孩的金穗,眸光略閃,如今的金穗與當初穿着連她丫鬟都不如的那個鄉下小姑娘,簡直判若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