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嬋大驚失色:“姑娘,這可使不得!”
她前幾年指導金穗的規矩禮儀,自從成親後略通了夫妻相處之道,可從沒教金穗恪守什麼“三從四德”“閨訓”之類的,且金穗自己是個有主意的,只當她一時講的氣話。因一時之念,壞了往後的夫妻和諧,堵心、鬧心的還不是金穗自個兒?
金穗當然不是讓木蘭給自己做通房丫鬟,輕笑道:“這有什麼使不得?你且問清了她,放心,我不會白給自己添不痛快。只盼着她能看明白了纔是。”
月嬋心裡十五隻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暗恨木蘭不成器,因着她婆母在座,不好深勸金穗。
金穗明知她想要說什麼,卻也不挑破,輕輕嘆了口氣,道:“木蘭是我的大丫鬟,又是楚王妃賜給我的,我向來倚重她,把內院賬房這等重要的職務交給她管。憑着這般本事,做個默默無聞的丫鬟確實是埋沒了她。”
後一句話帶着兩分諷刺。任憑誰在她還沒成親時,便幻想着給她做通房丫鬟,她心裡痛快才奇怪呢。
月嬋亦是嘆氣:“可恨木蘭是個不知足的。”
薛大算家的看出兩人有私房話要說,她要稟告的事情已經稟告完了,識趣地道:“會算媳婦,你陪着姑娘說話。姑娘,老婆子告個罪,外出解個手。”
金穗點了點頭,待薛大算家的出去後,月嬋低聲道:“姑娘年紀還小,不曉得通房是個什麼玩意。那可不是什麼好東西……”
金穗擡手打斷她的話,諷刺地說道:“月嬋姐姐,你什麼時候見過我吃虧?通房丫鬟是個什麼人兒,我看紫菱便曉得了。木蘭這兒你得好好勸一勸,上回咱們去楚王府沒帶上她,紫菱的事兒她沒親眼看見,恐怕是不相信的。若勸不回來。少不得,勞累你婆婆尋個富貴些的人家嫁了她出去。”
木蘭跟金穗沒有深仇大恨,所有的猜測還僅僅是猜測,沒有發生成既定的事實,金穗即便是生氣。還沒到要害她的地步,因此,話語間還是留有很大的餘地。
若木蘭真不知好歹,腦筋轉不過彎來,非要跟紫菱般撞上南牆纔會回頭,那她也留不得木蘭。總不能放個定時炸彈在家裡。隨時防備着,未來還要防着跟自己搶老公。鬧得家裡家外烏煙瘴氣的,金穗覺得還不如直接把她發賣了。
可木蘭沒有大的錯處。她與楚王府通消息的事情,金穗沒抓到切實的把柄,這麼發賣了,着實是不給楚王妃面子。金穗也不忍心伺候自己四五年的女孩。被人當貨物似的買來買去地糟蹋。
月嬋噗通跳動的心稍微平復,道:“姑娘嚇死我了。”又想,金穗這麼說,是真的打算捨棄木蘭了。
不知木蘭到底捅了什麼簍子。
薛大算家的藉口是去茅房,出得門來,院子裡的小丫鬟挨個跟她打招呼,她方纔貪着金穗的茶水用的是好茶葉。喝光了一盞,在廊下站了站,便朝後頭茅房走去。一晃神間,看見屋後頭有個青色的人影受她一驚,飛快地跑了開去。
薛大算家的低罵道:“哪個不要臉的小蹄子是想漢子了吧?蹲這裡聽牆角。”
她也沒在意,反正她和金穗談論的事情早晚是要在黃府公佈的,幾戶聯姻的人家沒有十分滿意,也有八分了。且金穗與她和月嬋是內屋的隔間說話,中間隔着臥房,站在屋後頭的牆根下怎麼聽得見?
這個青色人影不是別人,正是木蘭,小丫鬟們或親近或畏懼月嬋,因此月嬋和她婆婆一進二門,便傳得整個後院皆知。木蘭知曉金穗冬天喜歡在窗戶上留個縫,便去了牆根後聽壁角。
被薛大算家的這一驚,她慌里慌張地跑回屋子,曉煙看見了便問:“木蘭,後面有鬼影子追你哪?你慌成這副模樣。”
“大白天的,什麼鬼影子,你也不怕真撞到鬼!”木蘭啐了她一口,臉頰因奔跑和驚惶染上淺紅,道,“我聽說月嬋姐姐進了二門,趕着回來瞧她,小丫鬟子卻說她和她婆婆正陪着姑娘說話,我便回來了。”
曉煙嘻嘻一笑,意味深長地打量她幾眼,笑道:“我和八寶在賞花,木蘭你也來瞧瞧。”
待木蘭走近,她又道:“你成日待在賬房裡撥算盤珠子,倒是修得一張好白的麪皮!”
曉煙因知木蘭要定親,纔會着意打量她,擱在平時不過是句無心的玩笑話罷了。
木蘭的臉上卻是紅上添紅,扭捏道:“呸,胡說什麼!”
曉煙一呆,八寶猜着幾分,估摸着是爲了薛大算家的來意,心頭也有些不好意思,佯裝無意地笑道:“木蘭,你來瞧瞧這盆花,叫做厚臉皮。方纔曉煙還跟我說,姑娘曾拿這花打趣她。”
大冬天的,這盆厚臉皮依舊綠意盎然,似不知外面的世界有多冷。
木蘭不客氣地道:“姑娘這話可是說的應景對人。”
曉煙紅了臉:“好啊,八寶,我才告訴你,你轉口就告訴了木蘭,這話留在嘴邊上還沒涼呢!”
三個小姑娘互相嬉笑打鬧,月嬋這時候在小丫鬟的殷勤扶持下走來,笑問道:“瞧着你們這邊熱鬧,在鬧什麼呢?”
木蘭的眸光在月嬋身上一頓,藏在背後的手攥成拳頭,又舒展開,手中揉碎了兩片厚臉皮的葉子,那是她趁着曉煙不注意偷偷摘下的。
曉煙忙向月嬋告狀,月嬋點她額頭道:“姑娘說你兩句又怎麼了?哪有你這樣的丫頭,還跟姑娘置氣。”
“我可沒置姑娘的氣,那回姑娘去姚府還專門要了點心給我吃。這回是八寶不厚道。”曉煙笑嘻嘻的,一點生氣的樣子都沒有。
八寶巧笑道:“嘿,你是怪我沒點心堵你的嘴。是吧?”
“貪嘴!”月嬋好氣又好笑,輕輕擰了下曉煙的耳朵,“莫說姑娘不給你吃點心,便是不給你吃飯,你也不該記在心上。”
曉煙嘿嘿地笑,她要是記在心上,就不會跟八寶拿這件事說笑了。
木蘭一撇嘴。自從聽見月嬋勸說金穗不讓她當通房,她便以挑刺的眼光看月嬋,覺得月嬋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在冒犯金穗,以及偏袒傻大姐似的曉煙。
月嬋訓了一通曉煙,見她不疼不癢的。也是無奈得很,轉而道:“曉煙是饞鬼,八寶不該取笑曉煙,你們丫頭快去外面做碗麪來領罰,只有木蘭是個討巧的,白遭了你們倆的連累。”
說着。月嬋親切地攜了木蘭的手,又對兩個低眉順眼的小丫頭道:“你們站着做什麼,還不去?姑娘可是吩咐下來。讓我吃碗麪再回去。”
原來不是開玩笑的,曉煙和八寶齊齊紅了臉,忙去廚房找賈娘子了。
月嬋進了木蘭的屋子,兩人在牀頭坐下。木蘭已知月嬋想要說什麼話,心下厭惡,率先熱情地問起月嬋孕期體驗,問月嬋是否要吃茶等等。
月嬋臉上掛着溫柔的笑意,一一耐心地回答,如此聊了幾句,便知木蘭是故意岔開話題。不想跟她提成親之事。
“月嬋姐姐,算來是明年生產吧?”木蘭故作好奇地盯着月嬋的肚子。
月嬋說:“是明年春天的產期。”說罷,不等木蘭插嘴問下一個問題,她連忙道:“木蘭,你跟我說實話,你薛嬸子找你說的話,你是個什麼想頭?”
木蘭便如回答薛大算家的一般,閉緊了嘴巴,半聲不吭。
月嬋又問了兩句,木蘭依舊低着頭不說話,看似低眉順眼,卻是倔強固執,跟蚌殼的嘴似的。怪不得她婆婆問了木蘭的話後,回去氣得飯都不想吃了,月嬋不由地也有了兩分火氣,尤其是她正在孕期,極易上火的。
木蘭暗暗得意,我不說話,你還能逼着我嫁不成?
她秀眉一蹙,忍着火氣,好言好語地道:“木蘭,你不說話我也沒辦法。你可曉得富貴人家怎麼配丫鬟小子的,即便你是大丫鬟,那也是丫鬟,丫鬟小子們背對背排排站,轉過臉來,是誰便嫁誰。有那歪心爛肺的,一句主子做主婚嫁,你又敢說什麼?難得我們姑娘良善,還讓老媽媽來問你們的意思。”
木蘭眉梢動了動,還是沒開口,轉着腰間的荷包流蘇玩,有些心不在焉。
月嬋眉頭皺得更深,語重心長地說起楚王府往年配丫鬟小廝的情景,後來話音一轉說到紫菱。
木蘭這時候突然擡頭說道:“紫菱是不聽王妃娘娘的話,私自爬王爺的牀,王妃娘娘罰她去淨房刷馬桶,是該的。”
這話一出,月嬋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分明是說,將來她做了陪嫁丫鬟必定老老實實地聽金穗的話,做個聽話本分的通房丫鬟。
“好啊,你還真是存着這等心思!”月嬋真是氣死了,她在金穗面前點着木蘭的不是,其實有求情的意思在裡面,她點了木蘭的錯,金穗再接着點,豈不是當主子的記恨丫鬟,落井下石?瞧木蘭的模樣,她的一番心思全都白費了。
她想了想,狠聲問道:“木蘭,在王府裡時,你還小,到了梁州來,是我在教你們,誰跟你說的通房丫鬟?你還懂得什麼叫做爬牀了,通房丫鬟怎麼才叫有本分地爬牀?你倒是說說,我聽聽。”
“我再怎麼不得寵,也是姑娘的大丫鬟,你說的這些我可是不懂的,不過是在王府裡聽媽媽們隨口說的幾句罷了。難道媽媽們說錯了,紫菱姐姐倒是對的了不成?”木蘭毫不畏懼地回視月嬋,脣角帶着諷刺。
“什麼媽媽們,什麼紫菱姐姐,我們是黃府的丫鬟,你倒是牢牢記着王府媽媽們的話,這是什麼道理?我們黃府可跟王府不一樣,要是在王府裡,憑着你說的‘你’啊‘我’的,我早一巴掌甩你臉上了。”月嬋氣急道。
“你也莫說什麼黃府的規矩,王府的規矩,要不是月嬋姐姐懂得王府的規矩,還做不了姑娘身邊一等一的嬤嬤呢。”木蘭微微瞪了眼,不服氣地嘀咕道。
月嬋聽了這話可了不得,平常瞧着寡言少語的一個人,嗆起話來竟是這麼氣人的。月嬋隱約聽出點意思,木蘭始終惦記着楚王府,不知她信了誰的蠱惑,一心朝着通房丫鬟的康莊大道上擠,她這個管着大丫鬟們的嬤嬤都拉不回來,何況是別人。
她微微闔眼,復睜開,聲音變得平靜和緩,細品去卻摻了一絲冷漠:“我是勸不回你,你既然一心惦記着做通房丫鬟,我回頭和姑娘求情,索性成全了你。”
“月嬋姐姐這話說得可笑,”木蘭冷笑着反駁道,“我們連姑爺都沒見着影兒呢,姐姐哪隻耳朵聽我說要做通房丫鬟了?”
月嬋雙手緊緊握着,怎麼着,木蘭還想挑揀姑爺?
她冷冷地斜睨木蘭一眼,起身便走,走到門口時,回頭看向臉上得意與懊悔交織的木蘭,道:“甭管是做大丫鬟也好,還是做通房丫鬟也好,木蘭,你的親事你自己不掂量明白了,等你想做主的時候,可就再也做不了主了。我明白話告訴你,我們姑娘若招了贅婿,你想做通房丫鬟,也得瞧瞧姑爺敢不敢!”
“姑娘纔不會招贅婿呢!”木蘭惱羞之下,脫口而出,隨即懊悔地捂住嘴巴。
月嬋兩步退回來,驚道:“你方纔說什麼?”
“沒什麼,我胡說的。”木蘭緊緊咬着下脣。
月嬋再問,她又不吭聲了,氣得月嬋直跺腳。
恰好曉煙和八寶做好了雞湯麪來找月嬋獻寶,月嬋暫時壓下驚疑不定,吃了面,藉着跟金穗告辭的機會,悄悄說了木蘭的話。
金穗眸一眯,木蘭一直以來沒與什麼人有過接觸,她有八分的把握,木蘭是楚王妃的人。既然木蘭這麼說,是楚王妃還沒打消讓她做楚回塗二房夫人的念頭?
楚回塗都放棄了,她一個當孃的白攙和什麼?提到金穗的親事,月蟬支支吾吾地說了下張家的消息:”……說是長得太醜,老太爺看不中,之後張老太太爺一直忙,老太爺不大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