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沾卻是頭回正眼看慕容雪,她的容貌留給人的印象很淺,但是膚色卻能讓人過目不忘。慕容沾眼神睥睨着她,肆無忌憚地上下打量,目光挑剔而苛刻,轉而變得輕蔑,遂扭了頭,嘴角勾起嘲諷。
慕容雪被看得心頭火起,原本要發怒,好歹按捺下來,雙手不由地抓握成拳。在慕容王府的那段日子,她的衝動性子被慕容王妃磨礪不少,當衆向姚老太太磕頭道歉都能忍了,何況慕容沾一個小小的輕蔑眼神。
她咬着脣角,實在無心與慕容沾同桌而食,吃不下飯是輕的,倘若被她慪得吐了那纔是真的失態,可她方纔鬧出那般大的動靜,這會子夫人小姐們的眼珠子個個盯在她的身上,她慪也得忍耐着,真個如椅子上長了釘子般,如坐鍼氈,雙重煎熬的滋味着實不好受。
慕容雪這一回得到的教訓值得她銘記一生,再也不敢犯了。
慕容沾嘴角嘲諷越盛,淡淡地嗤笑溢出檀口。
慕容雪怒髮衝冠,小丫鬟巧翠瞧着不對勁,她是慕容霖特意安排給慕容雪的小丫鬟,主子出差錯丟醜,慕容霖饒不了她,忙把眼珠子滴溜溜一轉,眼前驀地一亮,低聲對慕容雪道:“七姑娘,可識得姚府的二姑娘,真姑娘?”
慕容雪眉一蹙,道:“姚長雍的侄女兒?姚家二房姚長津嫡出的姑娘?”
“正是這位二姑娘,姑娘瞧,左前桌上系白凌撒石榴花銀線裙,梳雙環髻,戴金累絲鑲寶石金鳳簪的姑娘,便是真姑娘。”巧翠發覺慕容雪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過去,暗暗鬆了口氣。
慕容雪目光逡巡,最終定在巧翠所說的“真姑娘”旁邊的姑娘身上,她的眸子瞬間睜大,因她皮膚黝黑。這一睜大越發顯得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黑白分明。莫名增了兩分豔色。
巧翠瞧在眼裡,暗道,不愧是慕容家的貴族姑娘,嘴上卻殷勤問道:“要不,姑娘跟真姑娘打個招呼?”
慕容雪卻是問道:“真姑娘旁邊那個戴金鑲綠松石鳳頭釵的姑娘是哪個?”
“哦,這位姑娘奴婢見過一回,是黃家的姑娘,和姚府往來親密,是姚老太太跟前的紅人兒。”巧翠略作思索,帶着幾分詫異地回答道。
旋即。她忽然記起,黃姑娘曾經奪過慕容雪的鞭子。頓時面色發白,難道慕容雪記得前回的仇,要撿個軟柿子捏?不由地抹抹額角冷汗,暗悔自己過於心急,忘記了這茬事兒。
她曾跟過慕容霖去襄陽,見識過慕容雪的彪悍,也碰見過幾回姚真真。偶然的一次跟金穗打過照面。
慕容雪驀地一笑,道:“走,去會會這位黃姑娘。”儘管她根本不知是哪個名不見經傳的黃家。
巧翠急着勸道:“七姑娘……”
慕容雪哼一聲:“怎麼,我連跟什麼人說話,說什麼話,還要請示你這個小丫頭不成?”她在貴夫人們面前落了面子,但是骨子裡的驕傲沒改,容不得一個小丫鬟對她指手畫腳。
“當然不是……”
“那不就是了?我又不是去鬧事,只是想結識這位黃姑娘罷了。”慕容雪不聽勸。起身便朝金穗和姚真真走去。
她這一起身,再次引來衆人的目光和打量。
曉煙早早注意到了,忙低聲對金穗道:“姑娘,慕容姑娘一直朝姑娘和二姑娘身上瞅,和她身邊的小丫鬟嘀嘀咕咕的,這會子朝這邊來了。”
金穗笑容一頓,姚真真聽見曉煙的話,反射性地扭頭,果見慕容雪含着“瘮人”的微笑走過來,她沒好氣道:“看她能整什麼幺蛾子出來!老太太可饒不得她第二回。”
金穗不贊同道:“瞧着七姑娘是真心悔過的。且看七姑娘做什麼吧。”
說着,和姚真真一同起身,不管往日仇怨如何,在姚瑩瑩大喜的日子裡,面子上的禮數得做足。
慕容雪眸光閃亮地望着金穗,蹲身福禮道:“真姑娘,黃姑娘。”
金穗和姚真真驚得差點掉了下巴,兩人面面相覷,都懷疑慕容雪吃錯藥了,然後很快反應過來,跟慕容雪回禮。
姚真真假作甜笑:“七姑娘有何貴幹?”
“我是專門來找二位姑娘的,”慕容雪嘴上這麼說,卻徑直熱絡地對金穗道,“我還要跟黃姑娘道謝,要不是黃姑娘一手好功夫,我險些犯了大錯。”
說完,又深深朝金穗福禮。
金穗“受寵若驚”,忙忙地扶起慕容雪,勉強笑道:“當日一時情急衝動,慕容姑娘不怪罪便好。”
慕容雪忙說不敢。
姚真真站在一旁掩着帕子偷笑,意識到慕容雪把衆人的焦點引到這邊來了,不欲人前現眼,忙道:“莫白站着,慕容姑娘快請坐。”
慕容雪順勢坐下,那種如芒在背的感覺終於消散不少。
巧翠明顯鬆口氣,不怪她如此,慕容雪的脾氣爆發時真如爆炭一般,她與慕容沾放在一張桌上猶如針尖對麥芒,互相看不對眼。還好,黃姑娘和真姑娘兩人是大度的性子,不與慕容雪計較。她暗歎,這纔是好教養,怎地沾姑娘跟着那野小子傅臨冬鬼混一段日子,竟變得如此尖酸刻薄,白教王妃娘娘花費這許多心思,居然全做了表面功夫。
慕容雪一坐下便和金穗熱火朝天地討論起鞭法和“雞毛撣子功”,主要是慕容雪剃頭的擔子一頭熱,詢問金穗是從哪裡學來的好功夫。
金穗勉強應付:“……學堂裡的女夫子們教的三腳貓防身功夫罷了,許是那回慕容姑娘不妨我斜刺裡出手,才叫我奪了鞭子。”
慕容雪又討論幾句,覺察金穗對功夫不像她那麼熱情,自己訕訕的,思及慕容沾,突地覺得怪異,按說姚府對慕容沾該是恨之入骨纔對,慕容沾可是比她更加罪大惡極,怎麼會把她當做座上賓殷勤着伺候呢?她可是瞧見,獨那臭丫頭身邊有三個伺候的小丫鬟。
她是個直性子,想到什麼說什麼,便嘆道:“真姑娘,我真佩服老太太的胸襟,老太太連慕容沾都不計較了,怪不得會輕易原諒我。”
“慕容沾?”姚真真和金穗對視一眼,兩人眼中同時出現狐疑。
慕容雪更覺奇怪,目光掃嚮慕容沾的方向,道:“那位穿縷金百蝶穿花大紅袍子,挽着飛天髻,斜插一柄金累絲鑲寶銜珠九鳳簪的,不就是慕容沾麼?她坐半天了,難道你們不認得?”
說着,她目露不屑,一個未出嫁的姑娘,梳那麼繁複的髮髻,在別人喜宴上穿大紅袍子,處處彰顯身份,真是慕容沾做得出來的。
慕容雪根本沒意識到,她這句話不啻扔下一顆炸彈,炸得姚真真暈頭轉向,幾欲失去理智,她咬牙切齒地恨聲道:“這小蹄子還真敢踏進我姚府的大門,不怕吃了她!”
慕容雪詫異:“原來你們真不曉得是她呀!我說呢。”
姚真真就要移步過去找慕容沾算賬,金穗一把拉住她,尋思一瞬,低聲道:“二姑娘莫衝動,慕容沾是連掌櫃親自送進來的,怕是你四叔有別的安排。”
“四叔有什麼安排?不過讓人看她笑話罷了,黃姑娘且瞧我的手段。”姚真真眼中閃過一道惡劣的光,她遺憾自己沒帶鞭子,不然非得直接衝上去抽慕容沾她小樣兒的。
金穗低聲道:“何須二姑娘出手,我們只需讓人曉得她是誰便罷。”
姚真真起先疑惑,旋即眸光一亮,是呀,慕容沾打扮成這個模樣來婚宴上,分明是個極爲愛面子的人,那她便撕開她的僞裝,讓她即便穿着衣裳也無所遁形。姚真真朝金穗眨眨眼,嘴角一勾,喚個小丫鬟過來附耳說了幾句話。小丫鬟得令忙去辦。
盞茶功夫後,小丫鬟提了把松竹梅紋的青瓷茶壺走到慕容沾面前,大聲問道:“沾姑娘,請問要續茶麼?”
沉思中的慕容沾嚇得花容失色,反應過來後,輕斥道:“沒規矩,咋咋呼呼的,成何體統!”素手放下茶杯,示意小丫鬟續茶。
姚真真對慕容沾是橫挑鼻子豎挑眼,覺得她渾身都是錯,嗤道:“我卻頭一回見着有體統的。”
金穗失笑搖頭。
果然,大家很快注意到這句“沾姑娘”,焦點從慕容雪身上轉移到慕容沾身上。有心的婦人暗中跟姚真真打聽,姚真真直言不諱:“是姑老爺家表叔的人。”
姚真真受姚老太太的指點,是個通曉人情的,在金穗拉住她的一瞬,已是明白慕容沾只可能是跟着傅臨冬來的,因傅臨冬見着了四叔姚長雍,連年餘方會親自送慕容沾進二門。
姚府只有一個”姑老爺”,那便是傅池春,再加上前些日子傳得沸沸揚揚的私奔醜聞,有那消息靈通的夫人們知曉慕容沾的閨名,這話私底下一傳十十傳百,在慕容沾覺悟時,她已被孤立在一張桌子上。vv,,應該說她那張桌子除了慕容雪屁股沒坐熱之外,沒有其他人貿然前來同桌,而她的身份被暗中戳破後,居然連周圍的桌子都沒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