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史阿心裡轉動着自家的念頭時,腳步聲響起,一隊精壯之士,簇擁着一個身材消瘦的中年人,來到了史阿等人的面前。
當然,這些來人,並不是衝着史阿來的。爲首的中年人,來到太行軍使者的面前,極爲隆重的行了一個大禮。而這次出使的正主兒,卻連臉上的面巾都沒有取下來,略略還了一禮便罷了。
“地師,裡面請!”
“大賢,不必多禮。”
中年人面色不佳,頭髮花白,看起來相當憔悴,而且蒼老。史阿心裡吃了一驚。眼前這位看起來一點兒威脅都沒有的中年人,便是大名鼎鼎的幷州太平道首領,大祭酒郭大賢?
但是,容不得史阿細想,那位神秘的“地師”,與郭大賢寒暄了幾句,便與郭大賢並排向壁壘內部走去。至於如史阿這些隨行人員,是沒有資格跟隨地師,享受郭大賢的親自迎接的。
當然,幷州太平道對史阿等人的接待,還是相當熱情的。剛剛在堡中坐下,幷州太平道便專門有人打來清涼的井水,給史阿等人洗了手和臉。又有人端上清涼的草藥湯,給史阿等人降溫消暑。
一碗特別調製的草藥湯灌下肚子,史阿只覺得路途中的暑氣,一下子消散殆盡,整個人都變得精神多了。
——卻不知,這位鬼鬼祟祟的“地師”,到底是何方神聖?身份看起來,居然比郭大賢都要高上一些?
史阿一邊喝着草藥湯,一邊心中思量。
至於這位被史阿惦記着的“地師”,與郭大賢並肩進入了一間密室,終於卸下了臉上的面巾,露出一張蒼老的面孔。
如果當年曾經在張角身邊呆過的人,看到這張蒼老的面孔,一定會驚訝萬分。因爲,這張臉,赫然便是據說被皇甫嵩、郭典,率軍斬殺於冀州曲陽城的“地公將軍”張寶!
“地將,別來無恙?”
進入密室之後,郭大賢很客氣的再次與“地師”見禮。顯然,他早就知道“地師”的真實身份。
原來,據說在四年前,被皇甫嵩、郭典斬殺的那個“張寶”,只是個西貝貨。只要想一想,就能夠理解,練成了《遁甲天書》《地》之卷的張寶,保命的本事,也只有同樣修煉過《遁甲天書》的“妖道”左慈,可以比擬。
若是張寶一心想要逃,普天之下,有能力追擊張寶的人,絕不超過三個。相較而言,以太平道的龐大勢力,張寶找一個替身,哄騙一下漢軍,那是一點兒難度也沒有。
黃巾大起義,不過是四年前的事情。然而,張寶的面孔,卻一下子蒼老了二十年。他慢慢的還了一禮,開口問道:
“阿太,我的來意,你想必是瞭解的。”
郭大賢當年是張角的弟子,從輩分上來說,比張寶要低一些。雖然今時今日,雙方的地位明顯有了大變化,但郭大賢依然持禮甚恭。
“地將,額也沒想到,韓升甫【韓暹的字】居然會做出這等事情。這些士人心裡一個個都有主意的很。做出事來,大道理都是一套一套的!”
“韓暹現在何在?”
面對張寶的問話,郭大賢攤開雙手,答道:
“已經離開了。”
張寶的聲音,驟然變得冷下來:
“你既然知道他所做的事情,爲何還要放他走?”
聽到張寶的指責,郭大賢的臉上,露出奇怪的表情:
“地將,這話是什麼意思?韓升甫不過是不想跟着無忌,不告而別罷了。難不成,他還做了什麼錯事?”
張寶明顯被噎着了。他先入爲主,以爲談論的是韓暹勾連匈奴,襲殺太行軍之事。卻不料郭大賢輕輕一個推脫,將話題轉到另一件小事上去了。
“阿太,我張寶可能爲了這點兒小事,就千里迢迢跑到你這裡來告狀嗎?”
被郭大賢陰了一下,張寶不得不重振旗鼓,正式發問。不過,所謂“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第一句話的落空,讓張寶問話的氣勢,都不知不覺中低落了一些。
暗中挫了挫張寶的氣勢,並沒有讓郭大賢心中輕鬆起來。他打起精神,用帶着疑惑的語氣問道:
“啥事?難道韓暹那廝,做了啥大逆不道的事情?”
——居然還在裝……
張寶心中冷笑,口中將韓暹勾連匈奴,謀害太行軍的事情,簡簡單單的說了出來。當然,言辭之間,張寶必然要將本來推測的一些細節,說成是證據確鑿。
“不會吧?”
郭太露出愕然的神情。
“韓暹竟然有如此膽大妄爲?”
話語間,郭太的語氣,極爲懷疑。
——你就繼續裝吧!
如果是個不知底細的人來了,對郭太的表情,絕不會起疑心。可惜,張寶與郭太相識已久,絕不相信此人,會對韓暹的卑劣行爲,一無所知。
當年張角座下八大弟子中,武勇以管亥爲第一,術法則唐周稱雄;波才統帥兵法最強,馬義元人脈關係最好;至於這個郭太,最爲擅長的,卻是裝傻充愣,扮豬吃老虎。
單看當年威震天下的黃巾軍,如今風流雲散。可偏居一隅的郭大賢,卻能夠將幷州太平道的實力,極爲完整的保存下來。這份功夫,足以讓人意識到,郭大賢此人,絕對不可小視。
那麼,郭太是否知道,韓暹的行徑呢?
張寶不想猜測。
張寶只知道,郭太一定會包庇韓暹。這是郭太此人在太平道中雖然能力不算太強,卻得以爲衆人擁戴的一個重要原因:
——他太重視朋友義氣了。
“三天前,韓暹這廝派人送了一封信來,說是得罪了無忌,不能再在幷州立足。他說,準備帶領手下的兄弟們,去西涼投奔韓文約【韓遂】。所以,現在,額也不知道,這廝到哪個旮旯犄角里去了。”
郭太既然厚着臉皮這樣解釋,張寶雖然不信,也就只能這樣接受了。畢竟,太行軍目下有求於郭太,將雙方的關係搞僵,對大家都沒有好處。
當然,若是郭太不能在接下來的交談中,給出相應的誠意,張寶可不會就此原諒他。
“如今,無忌率軍,已經平定了匈奴。但是,無忌手下的漢人,數量有限。若是要穩固匈奴故地,阿太你手中的流民,也要開始準備向北遷徙了。”
說到這個問題,郭太的精神立刻一振。真要算起來,張狂的幷州戰略,完全是基於與幷州太平道互信合作的基礎上建立的。整體規劃如下:
若太行軍能夠擊滅匈奴,盡佔其大漢故地西河、朔方、五原等郡,則幷州太平道,就要動員手下的道衆,想方設法,將積聚在幷州各地,還有河東一郡的流民,儘量遷徙到這三郡屯田。
這三郡之地,雖然有些偏遠,卻正好沿着黃河邊,土壤肥沃,灌溉便利,完全可以開墾成爲一方沃土。後世著名的塞上江南——河套平原,就地處這三郡之中。只要能夠有效的控制到五十萬民衆,展開有效的生產活動,張狂的勢力,纔算是真正有了根基。
在未來關東諸侯相互攻伐,兼併殘殺之際,張狂大可以暗中積蓄力量,等待天時。一旦風雲突變,機會出現,早有準備的張狂,便可以一舉殺出,吞併州郡,稱霸一方,進而一統天下!
但是,這份未來的潛伏計劃,好歸好,卻有一個致命的缺陷。如果幷州太平道在太行軍獲勝之後變卦,無論張狂的戰略設計有多麼高明,一切都會落空!
所以,在張狂與程昱的心中,未始沒有做好失敗的打算。張狂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一旦事有不協,張狂會果斷放棄美稷王庭,拋棄繳獲的輜重牛羊,立刻輕裝殺回太行山。
以幷州內部目前的情形,還有太行軍的戰鬥力,張狂想來,還沒有哪一方勢力,有能力一口吞下如今的太行軍。
至於張狂爲什麼最終會願意冒着巨大的風險,同意執行這份戰略,就是源於張寶的極力勸說。張寶的勸說很直接。他只是反覆強調了一件事:
“郭太此人,極爲可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