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醉後真言

在紫川青城走出寢殿的那一刻,他看到了面帶微笑的莫蓮,驚訝於自己的大意,竟然在對方如此接近的時候還沒有發覺。

同時他也覺得尷尬,因爲他不知道自己和弟弟的那些對話,莫蓮都聽去了多少。

“不進去看看麼?明明就是擔心死了。”

莫蓮微笑着調侃着,調皮的語氣打破了青城臉上的尷尬。青城在愕然的同時,又換上了一臉的黯然。

“不想知道一直賴在你身上的小孩,爲何要強迫自己成長麼?他啊,明明是一副難過的要死的模樣,卻還是拼命的想爲哥哥做些什麼。”莫蓮的聲音有如魔咒,青城突然頓悟一般回過頭,對莫蓮拋下一句謝謝,便往寢宮裡面跑。

面對匆匆離開的兄長,莫蓮嘆了口氣,一直覺得這對兄弟很相似,卻又有所不同,現在莫蓮終於看清了,就像是光和影。暗夜下的影子比誰都渴望着光,也比誰都渴望着光的幸福。

最早察覺出青城願望的人是冰月,最先幫助他實現願望的人也是他。

“真是對笨蛋兄弟。”莫蓮一邊走一邊爲他們下了定義。

哥哥……

屋內的小孩早已蜷縮起了自己單薄的身體,他的淚一滴一滴的砸了下來。

在紫川青城離開的那一刻,紫川冰月多想叫住他,多想嚮往常一樣撲到哥哥的懷中撒嬌。

他多想叫,青城哥哥,別丟下我……

但是,他心裡也明白自己沒有這樣的資格。

已經失去了,他已經失去了被青城哥哥溫柔對待的資格啊……

這樣沮喪的想着,淚水更是不受控制的流了下來。

雖然,早就告訴自己要堅持,要爲哥哥鋪墊好未來的路,但是真正做起來的時候才發現和哥哥背道而馳的感覺竟然這麼痛。

他還有勇氣繼續下去嗎?

他還能繼續下去麼?

“月。”

匆匆跑來的青城,第一眼就看到了蜷縮在角落裡的小人,本就是疼寵在手心裡的心肝寶貝,從來就不捨的讓他承受半點委屈。因此,看到這樣的冰月,青城更是疼到了骨子裡,哪裡還會想是誰的錯?

一把抱住在角落裡抽泣的小孩,青城輕輕的拍着小孩的脊背,嘴裡不住的哄着。

像是受了什麼天大的委屈一般,紫川冰月終於哭出聲來,小鬼死死的抓住青城,不住的喊道,“青城哥哥別離開我!”

“我不離開你。”柔軟了眉眼的紫川青城,溫柔的哄着哭的一塌糊塗的弟弟。

紫川冰月繼續哭訴道,“青城哥哥,你別不要我,”

“我怎麼會不要你呢?”紫川青城一字一句的反問道。

“青城哥哥,我不會再任性了,你別不要我,你別丟下我……”

“我不會不要你的,我也不會丟下你的。”

“別丟下我……哥哥,你別丟下我……”

終於是哭累了,小孩輕聲喃呢着在哥哥懷裡安心的睡了過去。小小的手依然緊抓着哥哥的衣襟。

青城微笑着替弟弟拭乾了眼角殘存的淚水,抱緊了懷中的小人,紫川青城第一次深切的感受到自己懷中的溫暖究竟有多麼重要。

近日西涼設宴,王公貴族間的觥籌交錯層出不窮,莫蓮原本就無意參加這樣的宴會,但是礙於身份還是不得不參加。

“莫蓮哥哥。”緊繃着一張俏臉,和哥哥和好後又膩在哥哥懷裡的小鬼一臉嚴肅,連他身後的青城都是一臉言喻又止的模樣。

知道這兩個小鬼定是知道了什麼,莫蓮嘆了口氣無奈的說道,“說吧,少王爺他又怎麼了?”

“他和柳暮歌成親了。”

淡淡的一句話,打破了莫蓮臉上一貫的平靜,下一刻少年微笑着,空洞失焦的眼眸有些茫然,還是那樣美麗清秀的一張臉,整個人看起來和平時沒什麼不同。

莫蓮微笑着說,“該恭喜他們纔是啊。”

一旁的穆薩仁和寒兮走了過來,小公主不滿的看了看那對過分耀眼的兄弟,這個消息他們早就知道了,偏是寒兮死活不肯讓她告訴莫蓮,現在倒好,她不說照樣還是有人多嘴的。

“真是盛大的婚禮,十里紅妝,冠蓋京華。”穆薩仁帶着惡意的口吻望着莫蓮,卻發現那個少年的臉上連一絲波瀾都沒有,淡然的如同水墨畫中精緻的人像。

盛宴的開啓必定會有王公貴族們的消遣,穆薩仁的美目一掃,帶着幾分挑釁,她問紫川冰月,小鬼敢跟我比比嗎?

邵陽公主善舞,這個整個西涼都知道的事實,一襲明豔的紅衣,熱情似火,輕快的舞步也如同淡然劃過的火燒雲,她所表演的正是之前莫蓮拔得頭籌的一曲《踏歌》。

紫川冰月精緻的臉上泛着狐狸般狡黠的笑意,這是想看我出醜麼?

有了舞藝驚人的上凰公子和西域的第一舞姬,無論後者做什麼都不過是班門弄斧,就是唱歌的話,也抵不過那個江南第一伶人出身的紅蓮。

紫川冰月對着身邊的小侍吩咐了幾句,過了一會,通體雪白的琴被駕到了會場中心,真正的以玉爲琴身,以羊腸爲線。

小鬼頭席地而坐,一曲鳳求凰從他白皙如玉的手指中傾瀉而出,一曲終猶如鳳凰梳理華羽。

“在下以一曲鳳求凰,願天下的有情人終成眷屬。”

紫川冰月莞爾一笑,恰到好處,明明是最傳統的祝福,聽他講來卻好像最深沉的情話,綿綿的清澈將這次宴會的氣氛推向了**。

但是,在角落裡獨自喝悶酒的莫蓮顯然是不這麼想,平心而論,小鬼的琴藝雖然精緻到無懈可擊,但是比起繚亂的琴音到底還是缺少了閱歷顯得稚嫩了些。

只怪,偏是那一曲鳳求凰實打實的戳到了他的心坎裡,一雙漂亮的眼睛幾乎滲出了淚水。

寒兮一臉擔憂的望着他,卻發現莫蓮一斜身子,竟然軟軟的倒在了他身上。

青城一直在旁觀着,早該發現的無論表面如何淡然,莫蓮始終還是在意的,如何不在乎呢?那樣耗盡心力的愛戀。

那樣濃烈的感情,一輩子也只有那麼一次而已,不過那樣的感情已經在那個冰冷的沒有人情味的恭王府耗盡了吧……

“莫寒。”

莫蓮睜大那雙空洞的眼睛,癡癡的叫。

“我不漂亮嗎?”莫蓮呆呆的問他。

寒兮緊摟住莫蓮,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你當然美麗,你是我見過的最漂亮的人。”紫川青城眼含憂鬱的看着面前這個面若好女,色如春花的絕豔美人,因爲醉酒的緣故,莫蓮白皙的臉上染上了淡淡的紅緋豔麗至極。

饒是生得了如此容貌,得到了所有人的肯定,他也沒有絲毫高興的意味。美人就好像是得不到心愛玩具的小小孩童,不住的問他,“我不漂亮嗎?”

寒兮揉了揉莫蓮的頭髮溫柔的說,“當然漂亮啊,小蓮是我見過的最漂亮的人。”

“可是,已經沒有了,已經消失了……”

輕柔的拂過臉頰上的一朵紫色蓮花,妖嬈的紫蓮盛放在雪白的肌膚之上,襯得莫蓮的一張臉更加的美豔動人,在那朵妖嬈的紫蓮背後掩飾的是鮮血淋漓的傷痛以及子夜般漆黑的淚痣。

無論嘴上如何說着不介意,不在乎。莫蓮的內心深處依舊存在着最深的痛,那是被心愛的人背叛之後留下的血淋淋的傷痕。

“那你爲什麼要選她?”就像是個任性的孩子,醉酒後的莫蓮慵懶的靠在寒兮的懷裡,傻傻的發問,“你爲什麼要選擇柳暮歌?”

“我不如她嗎?我有哪點比不上柳暮歌嗎?”

莫蓮抓緊寒兮的衣角,指着穆薩仁,帶着幾分哭腔質問道。

“別搞錯了你這小子!”被當成了那個嬌滴滴的暮歌郡主,穆薩仁顯然是生氣了。她正打算教訓一下這個膩在自家弟弟懷中的小子。

但是,這個舉動卻被紫川冰月制止了,那個過分早熟的小鬼頭嘆了口氣說,“何必做的如此瀟灑呢?明明是傷心死了的,總是小心翼翼的揣測着別人的心情,害怕我們會擔心,我是該感嘆你的溫柔還是該述說你對自己的殘忍呢?這下倒好醉後吐真言,不過怎樣都好過你勉強支撐起來的面具。”

爲了避免不必要的人看到這一幕,毫無辦法的寒兮一把抱起了像孩子般哭鬧的莫蓮,走進了內室。

明明是跟自己相當的身材卻消瘦到讓人心疼,寒兮不得不摟緊懷中的小人,心中充斥着滿滿的疼痛。

“你爲什麼不要我?”帶着軟軟的腔調莫蓮質問道。

“我沒有不要你啊。”寒兮輕聲軟語,一旁的穆薩仁果然是變了臉色,從來都是自家小表弟哄着寵着她,何曾見過寒兮對着別人這般的委曲求全?

“我不要了,我什麼都不要了!我連微雨和繚亂都沒有了,爲什麼你還要丟下我。”

“我沒有丟下你。”輕拍着莫蓮的脊背寒兮一字一頓的說。

“從來都是利用我!沒有用處就立刻把我丟到一邊!”一雙漆黑的眼瞳黯然,眼角紅紅,醉酒後的莫蓮嚴厲的控訴道。

“莫寒,你最差勁了!”

“你是我見過的最差勁的人了!”

纖細白皙的手指指向寒兮,白皙的面頰帶着緋紅,莫蓮打了個酒嗝依舊膩在寒兮的懷裡。

寒兮依舊耐着性子哄着莫蓮,“是是是,我最差勁了。”

“可是最賤的還是我,被你作踐到這個地步,還是想着你念着你!你讓我覺得自己窩囊的連個女人都不如!”

用盡全力的嘶吼着,似乎要把所有的委屈都宣泄殆盡。

即使是在迷醉中莫蓮也感覺,自己的心針扎一般的疼。

因爲身份不明,被王妃養在府中的卑賤小子自然是比不得那個集萬千寵愛於一身暮歌郡主,這是莫蓮從小就知道的事實。可是,爲什麼莫寒總是要以此來提醒自己這個早已被爛熟於心的認知?

難道身份卑微就能代表他自甘墮落,任人魚肉麼?

如果他不說痛,是不是就沒有人知道他難過?

“莫寒,我恨你!我最討厭你了!”

莫蓮用盡全部力氣嘶吼道,一旁的穆薩仁眼波流轉,烏黑的眼瞳泛着狡黠的光芒。

“最討厭麼?那麼得不到就毀了他如何?”

魅惑的聲線,飄入了莫蓮的耳朵,早已迷糊不清的莫蓮,突然感覺找到了一絲光亮。

得不到就毀滅?

是啊,不愛又有什麼關係?既然不愛的話,那麼就成爲他一生最深刻的傷口吧,讓那個人憶起自己的每一秒都帶着最深的疼痛。

“穆薩,你在幹什麼!”寒兮不滿穆薩仁給莫蓮灌輸的不良信息。

然而,以往總是跟穆薩仁唱反調的紫川冰月,這次卻站在了穆薩仁這邊,“我認爲穆薩仁說的沒有錯啊。”

望着倔強的公主隱忍的側臉,紫川冰月道,“西涼和莫熙必有一戰,在此之前莫蓮哥哥必須拋棄掉他殘存的天真……”

穆薩仁驚訝的回望紫川冰月,針尖對麥芒的兩人總是在一些奇怪的事情上驚人的契合。

莫蓮劇烈的咳嗽着,不停的乾嘔,瘦弱的雙肩被寒兮按在懷中。穆薩仁突然感覺眼中閃過一陣溼意,還真是應了那個繡花枕頭一般的莫合王子,被自己追着打的時候不斷叫嚷的那句話,“美人無論做了什麼都是會被原諒的。”

好一會莫蓮停止了顫抖,青城等人也退了出去,屋子裡只留下了寒兮和莫蓮兩人。

烏黑的眼瞳依舊黯然,卻給了寒兮一種他早已清醒的錯覺。

“莫寒,我不祝福你。”

細如蚊蠅的聲音響起,寒兮以爲是自己的錯覺,貼近莫蓮的臉頰,這才發現,?那個望着他的少年,輕輕柔柔地笑起來。

眼淚順着白皙的面頰跌落——

“我,絕不會祝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