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天殿,九龍盤珠金碧輝煌,中有四方歌臺,帝王在上,美妃環侍,兩側食案成行而列,貴客鱗坐,美酒珍饈杯盞交錯,一番賓主盡歡的場面。絲竹未消,歌舞仍舊,那聲拖長而尖細的唱喏聲起,像是無形中帶有着魔力,殿內之人幾乎都把目光朝殿門口望了去,很好奇這個讓衆人久等,剛入炎京就被傳爲傾國之色的風族貴客是什麼角色。
殿外夕陽漸下,薰黃餘暉從遙遠的天邊射向柔和的光亮,兩側高大的樹木被拉出長長剪影橫過殿前,一道墨色踏着金色碎光一步一華漣踏入衆人眼簾之中。
那個人兒身材比之尋常女子稍顯高挑,衣袂輕搖,裙襬曳地,黑紗隨陣陣清風而翻飛在她身側,每走一步雖不聞珠翠琳琅,身上卻有着種讓人無法抗拒的力量,讓人看上了就移不開眼。大殿之上的人都靜止了呼吸,呆呆地看着那不急不慢走來的女子。
淺墨腰封束腰,配之深棗色腰帶,腰繩垂墜紫黑蔽膝之上,玄絳下裳輕軟如雲逶迤在地,輕薄的墨色廣袖繡着奇異花朵的上襦罩在身上,兩襟斜開從肩膀側呈現處倒錐形,與蔽膝同色的訶子自開叉地方露出,一朵鮮紅顏色張牙舞爪的兩生花開在左肩鎖骨之處,紫黑血紅和袒露的雪白的肌膚,形成鮮明的視覺衝擊。
遠看,這人是便有着股朦朧和神秘之感,而當她一點點靠近,綽模糊感漸漸剝開,反而勾起了人更濃重的探尋。
滿頭烏髮柔滑光可鑑人,分之兩半一垂一綰雲髻巍峨,卻沒用任何金銀釵鈿裝飾,兩側各有三隻栗色木簪,墨色薄紗自兩側的中間木簪橫過,遮掩住那雙不知是何模樣的眸子。除卻雙瞳,她額頭光潔如玉,那眉若遠山青黛卻又比尋常女子更多一份英氣,玉鼻似瓊瑤精緻美麗,雙脣若七月櫻嫣然紅潤,雙耳垂着紫金長鏈黑珍珠耳環。
墨色的美人沒有公主的雍容姿態,不曾像大家閨秀的矜持,渾身籠罩着讓人無法堪破卻足足勾起人好奇的神秘高貴。歌臺上的舞姬已經撤下去,絲竹聲亦不知何時停了,她緩步而行停在那處。四方眸光匯聚一處,她脣角微彎,黑紗後的雙眸對準的只是殿內唯一高高在上的男人。
擡首,啓脣,口中溢出的不是出谷黃鸝的柔婉,亦非往常孤山遠月的清冷,而是遠來九重天闕的琅華之音。
“海外方諸山來人,見過天訣襄惠帝。”那靡靡破碎的音調蘊藏着蠱惑人心的力量,傳遍了朝天殿的每個角落。
前一瞬,所有人還沉浸在女子無雙姿容的清貴之中,還沒回神立即就被她這句話炸的頭腦發暈,那些本就對準她的眸子更加狂野而震驚沸騰。龍座上的襄惠帝端着的酒盞啪地落在地上,美酒灑出酒盞順着石階滾下,在靜寂的大殿內發出清脆聲響。
三國中大多數人不淡定了,紛紛拉着身邊的人說道起來,坐在天訣諸臣之尊位置的桐封王雙手壓在食案上,淺棕色的鳳眸清水無痕般對上她,似乎想印證些心裡的猜想。就是司空凌都怔怔了,整個人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魚璇璣。在場認識她的人不少,可大多都驚詫着,即使万俟星赫連倩等人都不例外。
方諸山是哪裡?聽說過這樣一句話沒有?
海上有仙山,山在虛無縹緲間!說的,就是在大陸上盛傳已久的海山仙山——方諸山。據說,那是神仙之所,千百年來無數方士和慕道之人前赴後繼地出海,最終卻無一回歸大陸東土。傳言很多,但最多的還是在海上遇到了風暴海怪。方諸山,三歲幼童都知那裡,可天下卻從未有來自方諸山之人。
這女子,真是來自仙山的仙女?
“神仙姐姐!”小解的万俟星剛回來,就看到歌臺上那抹不怎麼熟悉卻認不錯的身影,沒顧忌到這是三國聚會,好死不死地就歡喜地冒出這麼一句。大殿本就無聲,他的聲音雖不大可很多人還是聽到了。
“坐下!”而聽聞他這四個字,諸如司空珏、万俟星和赫連倩等人卻紛紛變了臉色,那次被綁架,隕聖樓樓主出現時万俟樂可就是這麼叫的。万俟樂正想問她怎麼在這裡,鄰座的万俟星突然把他扯到位置上坐好,低聲警告:“不許亂說話!”
對於自家大姐的警告,万俟樂只是以爲她忌憚神仙姐姐,正欲辯解卻看到她投來的兇狠眼神。想說的話卡在喉嚨裡,万俟樂似泉水清澈的眸子眨着偷偷朝她瞥了魚璇璣,水汪汪霎時惹人喜愛。
而其他人不知隕聖樓樓主之事,看到他偷瞥,以爲星池四皇子認識這身份成謎的“神仙”,衆思紛紜,在場諸人神色各有不同。
莫頓也瞧瞧地挪了挪自己的食案,低聲朝水如雲問道:“妹妹,你到底怎麼認識這個神仙的?”
“我,我也不知她的底細啊。”水如雲從驚豔裡回神來,神情極爲凝重地說着。
莫頓看怪物般盯向水如雲,心裡又急,可水如雲只顧着看歌臺上的人,完全不多解釋一點。當所有人都迷糊時,場上還有個最清醒的人——赫連燼!那雙暗藍的瞳眸緊緊地鎖住歌臺上的麗影,滿目陰鷙周身更是冷意四散,真想把那些人的眼珠子全摳出來。
那是他的女人!他赫連燼的女人!
這死女人想把所有的目光招攬在身上,非得用這個辦法才行麼?瞧瞧,那穿的是什麼樣子,肩膀都露出來了,那花兒什麼時候又的?連訶子上的暗紋都能看到,這是當着他的面紅杏出牆是不是?赫連燼雙眸噴火,太氣了,拿在手中的酒盞不堪他手指的大力,竟被他給捏得變形。
“你說你是來自方諸山,有什麼證據?”多數人在欣喜驚奇出現仙女的時候,有人卻站出來質問了。並不是所有人都能被一兩句話給糊弄過去,那些聰明的人在鎮定後悔細細推敲一切,有的人也有了此疑問,不過卻不想親自問出來,最好是有人代勞。
這不,武陵侯瞿偓,怕是被推薦出來的代表。
橫在眼前的黑紗其實很薄,對她而言就像是在天剛擦黑屋裡沒點燈差不多,眸子橫掃全場,不期然地撞見了赫連燼刻意隱藏怒火的瞳眸,她一扭身體直接沒看見,而是朝發話的瞿偓道:“我爲何要證明自己來自方諸山?”
額?瞿偓被這反問一堵,說不出話來,其他人也紛紛小聲地議論起來,猜測其她的事情。
“你來我們天訣,總該有個理由吧?”這回問話的是十皇子黨的人,還是她的舊識,吏部尚書範徽。
“我與風族公主乃是好友,她來天訣我不過是相隨而已,若說目的,這個可讓吏部尚書範大人滿意?”她獨居高臺神情淡漠,悠悠朝水如雲投去一瞥。人看着無害,可說出來的話卻是把天訣一干人氣得夠嗆,她那話分明就是說,我看在水如雲的面子上纔來天訣的。那就是根本沒把他們大陸第一大國放在眼裡,難怪方纔她進來後不卑不亢地介紹了自己卻連屈膝行禮都沒有。
水如雲也是個機靈的人,看那羣大臣吃癟的樣子,忍住胸腔裡的好笑,忙招呼道:“冷美人,你怎麼現在纔來,讓我等了好久。快過來坐,那地方不適合你呆。”
輕鬆調笑的口吻,神情中透着熟稔,似多年未見的老朋友般,不惜離座跑上去拉她去自己身邊坐下。
“慢着!”坐在皇子中的司空久突然出列,先朝上首的襄惠帝作揖,笑道:“父皇,既然這位姑娘是方諸山之人,隨公主前來也算我們天訣的客人,不如請姑娘上前入座吧?”
兩年時間不算多,卻是讓一個本就上了年紀的人變得更鶴髮蒼老。頭戴龍冠身穿明黃龍袍的襄惠帝坐得端正,可仔細看還是會發現他眼底的疲態。魚璇璣翹首,也沒跟水如雲走,倒是想看看天訣對她這個遠道而來的客人怎麼個看法。
水如雲不樂意了,道:“冷美人跟本公主坐一起有什麼不妥麼,非得把我們分開?”
“公主息怒,我們天訣待友邦都是一視同仁,不過這位客人太不同尋常。”司空久說得含蓄,意思就是人家是神仙,自然是跟我們天訣的人一起坐,而不是你小小的風族。
“哼,冷美人可是跟本公主來的,不是奔天訣!”被人藐視了,水如雲的性子哪肯罷休,拽着魚璇璣就不鬆手。
“本王覺得四皇子的提議甚好,我朝皇上慕仙島已久,請姑娘上座不礙禮節,亦可爲皇上解惑仙島之事。”有着仙人之姿的司空珏意外地開口相幫,慢慢放下酒杯在食案上,一副爲君所求的忠臣模樣。他都開口了,天訣朝臣特跟着出聲附和。情勢如何大家都看在眼裡,不管魚璇璣是不是真的方諸山之人,起碼在天訣背了個仙女的名號,這樣的人就該歸屬他們天訣做主,豈能讓一個小小蠻夷放肆。
這麼一扯,就牽扯到國家大事上來,縱然平常糊塗些,現在也知道該怎麼做了。
明顯地以多欺少!莫頓黑臉更黑,水如雲也好不到哪裡去,畢竟人家纔是上國,而風族卻是附屬。眸底閃過陰霾恨意,那倔強卻不容許她放手,仰着小臉瞪着司空久他們,魚璇璣卻反手在她手背上輕拍了幾下。
冷美人不會聽他們的?水如雲大喜,張嘴正得意,襄惠帝突然開口道:“姑娘遠到路途辛苦,實不宜爲在哪出落座反心,哪裡看着‘順眼’姑娘便坐下吧。”襄惠帝的話聽着很和順,要是第一次見他的人肯定認爲這是個仁善的好君王,魚璇璣滿心諷刺,頷首贊同他的話。
大殿上上百雙眼睛都看着她,襄惠帝的“順眼”真有那麼好順的?
“神仙姐姐,我星池這裡很寬敞,不如你過來我們一起坐吧。”那日被她從鬼麪人手裡救了,之後聽說了隕聖樓之事,万俟樂並沒有半點怪罪她的意思,反倒覺得她並不是什麼十惡不赦的壞人。他這人善良,天訣明擺着的欺負人,對象還是他心儀之人,万俟樂也倔了猛然站起來朝她發出邀請。
場上一片倒抽氣的聲音,無數眸光都朝星池這方射了過來,哪裡面挑釁鄙夷什麼都有。万俟星面上還掛着得體的笑,但眼裡已經是有了深深的怒氣,小弟今天實在太胡鬧了!反觀万俟樂,華服在身容貌俊俏,那雙透着純澈的眼不懼任何壓力,目光直直對向她,嘴畔還掛着暖人的笑。
魚璇璣微一蹙眉,感覺水如雲的手有些收緊。那邊,赫連燼砰然地變形的酒盞重重矗在桌上,冷冽道:“本王的女人,自然是坐在本王這邊!”
嘩啦——有東西碎掉了,有些醉意的人直接從凳子上滑下去倒了,無數憤怒嫉妒的目光掃射而來,完全有把魚璇璣刺成窟窿的意思。那些端坐上位,神態比其他人鎮定的人則若有所思地在魚璇璣和赫連燼兩人身上目光逡巡。赫連倩垂眸,卻掩飾不住裡面濃濃的殺意。堪比仙人的司空珏舉起酒杯朝赫連燼的方向一擡,鳳眸隼利。
挑戰?渾身肅殺的赫連燼纔不看在眼中,極爲囂張地扯脣,神態不屑。
嚯嚯!看到司空珏和赫連燼互動的人並不算多,可赫連燼那張狂的舉動無一不惹怒了天訣朝臣們,但人家是寰宇內響噹噹的戰神,攝於他的威勢卻是敢怒不敢言。這一幕極是可笑,除了帝月人,大家都笑不出來。
場上,傾慕赫連燼的女子對魚璇璣滿心怒意,而三國臣子們對之是有悲有喜。歡喜的自然是帝月來使,在這事上打壓了天訣,他們的朝臣又被燼王震懾着,心裡那叫舒暢。而星池抱着看戲的態度,沒任何表現。最悲憤的便屬天訣了,可誰敢去惹那帝月的殺神?
桐封王?目光帶着希望而去,可唯一的期盼卻像是漠不關心。
“我想,你們都弄錯了。”默默流淌的劍拔弩張裡,魚璇璣淡然出聲。“我有個妹妹名叫璇璣,我與她乃是雙生子,但凡我們兩人在一起,即使熟悉的人也不能將我們分清楚。若是我與她穿上同樣的衣服,就像是在鏡子裡看到另外一個自己。如此解釋,不知桐封王、十皇子、星池大公主、四皇子和燼王、風雅郡主可都明白?”
她神態淡淡,少了份永遠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只是那份無形中的疏離重了些。
那幾個人被她單獨點了出來,百官不知爲什麼,可他們確實清楚的。六個人中五人抱着深度疑惑,而赫連燼則是氣怒,璇璣這分明就是不想公開認了他這個男人!
“希望,下次能見到璇璣姑娘。”司空珏言有盡而意無窮地說了句,莞爾一笑,如玉溫潤,看得女眷們心花怒放。
“風雅也極喜歡璇璣姑娘,期待!”赫連倩皮笑肉不笑,對於這個雙生子的說法她還是不太相信,因爲赫連燼不會認錯自己的女人。那個璇璣跟赫連燼關係匪淺,她決不能讓那人留下,還有這個面容一模一樣的雙生姐姐!
万俟星不做表態,倒是万俟樂很失望地望着她,喃喃道:“真的不是神仙姐姐?”
議論是有的,可魚璇璣也不予置否,推了推水如雲,兩人便下了歌臺落在在風族那一方。關於來歷和座位問題,暫時告一段落,這期間真是有人歡喜有人愁啊。
宮人重新擺了張食案上前,如舊送上美食,場上氣氛有些冷僵。皇后見狀,雍容笑道:“皇上,今日爲兩國來使接風,我天訣作爲東道主,應該多盡些地主之誼。炎京千金個個才藝非凡,不如讓其給來使們表演一番,也不枉我們天訣負有人傑地靈之名。”
皇后這話說得極圓滑,顧及到帝月星池的面子,又不招搖地誇讚了天訣和一干女子。實則,在風族表演之後這般,明顯是有打壓之嫌。
襄惠帝頷首,道:“準了,若是得博得兩國和風族來使的認可,朕重重有賞。”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何況是帝后開口,附帶優厚的條件。其實在來之前,各位大臣就跟女兒們通好氣了,誓要在宴會上爲天訣爭光。口諭已下,早已準備多時的千金們躍躍欲試,都期盼着自己能借此機會打動場上的俊美權貴,比如——司空珏和赫連燼……
第一位上場的是大將軍張猛之女張青青,身爲武將世家,她表演的不是唱歌繪畫,而是劍舞。這張青青也是個美人,而魚璇璣也記得她,這人可是在她重生後第一次進宮使壞卻被敗給自己的。猶記當時,司空珏如同今日的自己千呼萬喚始出來,而她坐在人海之中看到如星如月出現在眼前。
不同的身份,調轉的角色,一環,她竟有種一切在昨日的感觸。
水如雲偷瞄了她幾眼,把自己桌子上的新鮮水果端在她桌上,問道:“冷美人,你心不在焉的?”她們倆離得最近,魚璇璣表面上看起來沒什麼,可她就是敏銳地覺得她的神智不在這裡。
“你想多了。”食案上美味佳餚,她卻坐着什麼都不動筷子,旁人也看不出她黑紗後的雙眸是什麼樣子。不過正如水如雲所說,她沒什麼心思在這裡。
“冷美人,你跟万俟樂很熟麼?”水如雲皺眉,抿了抿嘴脣還是問了出來。她個性就如此,喜歡的東西要自己爭取。從先才她看得出万俟樂對冷美人不同,要是他喜歡冷美人那她就該想想自己該怎麼辦了。
眼簾挑起,魚璇璣輕聲道:“你對他是認真的?”才見了人家一面,万俟樂可能都還不記得她,水如雲這是對他一見鍾情了?
“是,我看到他首先被他的眼睛吸引,但最後我越看越喜歡。冷美人,你會不會跟我搶這個男人?”水如雲憂心忡忡的,神色沒有嬉鬧,很嚴肅。
“万俟樂認識璇璣,我不認識他。”魚璇璣漠然出聲,給了她一顆定心丸。無論是璇璣還是現在的方諸山來人,都不會喜歡万俟樂。再說了,她也是真正的璇璣,當着這麼多人拂了赫連燼,那個男人心裡定然很不痛快。而她也不想讓他多些沒必要的情敵,就算給不了他一生一世,那麼在有限的時間裡盡力讓他好過些。
正想着某人,果然感覺到一道火辣辣的視線射向自己。魚璇璣佯裝看臺上表演一掃,果然看到赫連燼那忍不住快抓狂的神情。這男人啊,其實也不是像很多人說得那般兇狠惡煞的,有時候挺可愛的。
可愛?自己怎麼把這次用在赫連燼身上了?想想,真有些好笑。
“冷美人,璇璣真是你妹妹麼?”水如雲還是覺得不放心,巴巴地湊過來又問了句。
魚璇璣神色鎮定,橫眉道:“是,但她不會跟你搶万俟樂,她有喜歡的人。”
“那就好那就好。”水如雲忙拍着胸口,笑得賊兮兮的,嘿嘿道:“冷美人,你們家姐妹真好!”
隔着黑紗,那雙墨玉瞳似笑非笑。感情這種事是世上最莫名其妙的事情了,她以爲今生都會記着對司空天的恨,再也不會愛上任何人,當然她也沒決定去愛。可冥冥之中偏偏就遇上了赫連燼,這個男人讓她無法擺脫,甚是在無形之間佔據了她的心,讓她把前生的恨都移開了首位。
或許這就是她此生的幸運吧,只是以她的情況真是會苦了赫連燼,真不知自己死後他會怎麼辦。用時間忘記她,再尋覓一個愛他的女人?還是就此孤單一生?愛上她,真是兩方的痛,也只有那個霸道的傻男人才會這麼不愛惜自己,還死命地來沾惹自己。
赫連燼,我會用剩餘的時間對你好!
“哎,天訣的歌舞真沒意思,軟綿綿的讓人想睡覺。”水如雲公主不雅地打了下呵欠,雙手託着下巴,忽然眼眸發亮,問道:“冷美人,你說我要是上去跳上一舞,會怎麼樣?”
沉浸在自己的思維中,突然聽到水如雲的聲音,魚璇璣微楞,旋而道:“你要上去跳豔舞?”
“去去,本公主纔不跳那個。”水如雲一臉鬱悶,“那些舞姬是王兄準備的,跟本公主纔沒關係。你看那些天訣千金啊,爲了勾引赫連燼,公然在歌舞時候拋媚眼。”
歌臺上有個漂亮的少女在跳着舞,那曲調柔轉,少女的腰就像是隨時都要被折斷的楊柳枝,看似怯怯的眸子卻時不時地朝赫連燼望去。儘管他臉上都被寒冰裹住了,還是冷不掉少女的熱情的心。
魚璇璣失笑,眸光轉到水如雲臉上,道:“那你是準備用一曲舞蹈引起万俟樂的注意?”
“對。”她把頭埋得更低,俯身過去跟魚璇璣小聲道:“這可是我爲母后過壽準備的,苦練了半年呢,這回提前上陣了。”說完,她又緊張地皺緊眉頭,不安地道:“冷美人,你說這行不行啊?”
“有志者事竟成!”水如雲縱然脾氣火辣點,可行事果決,這點讓她喜歡。隱約的,她想起了昔年的醉伶仃,當初她爲了花阡陌,可不就是跟水如雲般,費盡心思想引起他的注意。在骨子裡她是羨慕這種爲了感情勇於爭取的女子,跟她們比起來,自己真算是懦弱之輩,前世如此今生也這般。
想着想着,她覺得自己好像進入了個怪圈裡,爲何今生的人會讓她感覺到前世的那些人,都是他們的轉世麼?眉頭簇起來,魚璇璣驀然朝上首一望,司空珏的目光便於她對上,兩兩遇上隔着層黑紗,都看不清彼此眼裡有着什麼。
那邊,赫連燼眯起那透着危險的眼眸,有股殺氣外泄,嚇得周邊伺候的宮人們都心驚膽戰的,就怕自己的小命在瞬間不保。
跟他相隔不遠的赫連倩密切地注意着赫連燼的一舉一動,追尋他目光,看到魚璇璣喝司空珏對視的神情,她恍然明白赫連燼是吃醋了。放在袖中的左手把大腿掐得一片淤青,心裡燃燒着滔天的恨意。
不管你是不是那個女人,你必須死!帶着極度怨毒的憤恨瞪向魚璇璣,卻見她突然轉頭看向了自己,手中的還裝着美酒的酒杯突然碎裂,破碎的瓷片紮了滿手,道道細小的傷口都流出了殷紅的血液。
“郡主。”貼身伺候的丫鬟明珠被這突然一幕嚇到,就欲要查看她的傷勢。赫連倩剎時怒極擡頭,腦中迅速一轉便又把方纔的憤怒掩飾下去,表現冷靜地搖頭。“不要緊。”
埋下頭,內力運於手掌,一震之下刺入手掌的瓷片全被震了出來,明珠忙地用手絹把她的手包好,赫連倩則徐徐擡首來,對面一道冰冷的目光宛如在看死人般刺得她無處可逃。將這一幕看在眼裡的赫連燼則不動聲色地轉開頭,誰也看不到的眼底已經起了濃烈的殺機。
天訣的歌舞讓人看得興致缺缺,帝后都隱約有不滿,水如雲主動要求表演一舞,那些打着瞌睡的人聽到都睜大着眼,畢竟先有風族豔舞在前。公主親自表演,不知會讓人浮現連篇到什麼地步。襄惠帝很爽快地答應,場上氣氛調動起來。水如雲的打扮在天訣人眼中看來那是露骨的,畢竟誰家姑娘不是遮得好好的,誰會把肚臍那些都露出來了。
說到露,很多人又想起那位自稱來自方諸山的仙女,那鎖骨處血紅的兩生花好像天生就長在她體膚之內,在給人凌厲的美感同時,妖異魅惑,有着股死亡的氣息,能感知到這點的人都不會用貪婪的目光去注視那看起來安靜得不存在的人。
神秘,危險,這種人不能輕易招惹。
魚璇璣知道一旦自己踏進朝天殿後,以後會有無數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就是現在任有不少人在偷偷打量着自己,她視而不見只望着高臺。蠻荒一帶都是善舞的,那樂曲有着山間田野的清朗風氣,水如雲的舞或許不如那些苦練多年腰肢柔軟的高難度宮廷舞蹈,卻貴在有清靈之氣。衣袖飛飛,隨着樂音而起,她似乎變成了一隻綠色的蝴蝶,自由自由地在一片藍天綠水之中徜徉。
從曲子到舞蹈,按照天訣人的眼光,比那些豔舞還上不了檯面。水如雲一心想用此勾起万俟樂的主意,顯然是不能夠的。魚璇璣垂首看在倒了半杯的美酒,眼眸裡劃過一絲趣意,輕拉了下衣袖露出潔白的皓腕,接着食案前果盤的阻擋,在離食案三四寸的地方,素手輕拍食案,手掌翻飛。只見殿內忽然憑空升起了無數水滴,凝結成形狀懸浮在空中,宛如雨幕般籠罩着。
呵——
這一幕,看得所有人都呆了,在他們還來不及反應,卻見水滴突然就動了,盡數朝着歌臺上繼續舞動的水如雲圍攏,歌臺四周像是掛了無數張水晶珠簾徐徐浮動,錯落交織美不勝收。水如雲乍見下腳下一叉,突然腰上橫過一股勁力將她快要倒下的身體扶住,聰明的她馬上就知道是有人在幫自己。身子翩轉,荷葉袖環繞周圈展現出碧蓮田田。碧色如雲飄逸靈動在舞動其間,發間玉鈴鐺發出叮叮朗朗的脆響,婉轉得像是黃鶯歌唱。
約到曲末,她雙臂陡然一展換身低伏向下,那水珠兒卻突然加快速度繞着她飛轉,當她最後的動作完全,空中的水珠兒無聲四散,瞬間消失。空氣裡,一股淡淡的酒香瀰漫着,讓人聞之慾醉。場上幾秒安靜後,不知誰起了頭,叫好聲頓時響起了一片。剛剛跳舞身上帶着薄薄的汗珠,臉蛋上也染着紅暈。水如雲滿心歡喜地站在歌臺上,朝万俟樂那方看了幾眼,縱身飛下歌臺。
“冷美人,我回來了。”豪氣地回道自己的座位,滿臉得意的水如雲屁顛顛地就跑去給她報喜,卻看見莫頓臉帶着驚愕盯着冷美人,而冷美人則保持着她離開時的動作坐着。想來又是自家哥哥覬覦冷美人了,水如雲忙瞪了他下,笑臉對上魚璇璣問道:“冷美人,我跳得不錯吧?”
“好。”沒有多餘的讚美,只有一箇中肯的字。
水如雲樂開了,笑道:“我就知道我最厲害了,哈哈,驚豔全場了吧!”可那水滴是怎麼回事?又是誰把自己扶住了?
突然有人叫了起來:“我的酒杯明明是滿的,怎麼都沒喝就空了?”
“吔,我的也是?”
“還有半杯的啊,竟然這樣就沒有了!”接二連三地有人發出這樣的叫聲,衆人都朝自己食案上的酒杯看去,果然是全都見了底,一滴不剩。
“啊,原來是杯子裡的酒。”万俟樂笑着晃了晃空蕩蕩的酒杯,“以酒化水滴伴舞,風族公主果然厲害!”
聽到心上人的讚許,水如雲心裡都美了,這位無名人士真是綁了自己一個大忙啊!水如雲感動得快哭了,還不忘記歡樂地朝万俟樂發笑,然而天訣朝臣中馬上就有人質疑了:
“風族公主的武功這麼高強,在衆目睽睽之下無聲無息將酒杯裡的酒化作水滴,且還能保持形狀不變?”
“要真是這樣,公主的武功不就是到了神鬼莫測的地步了?”
“我第一眼瞧着公主,以爲她就只會些皮毛,原來是看走眼了,高手會隱藏啊!”
……
陰陽怪調的,飽含懷疑的,各種猜測接踵而至,說得她像是會什麼妖法般。水如雲還沒高興完,那邊朝臣們已經議論起來,一個個說得隱晦,聽着卻異常地刺耳。莫頓氣得當場拍了桌子,吼道:“你們什麼意思?本王子的妹妹就算真的武功高強,跟你們有什麼關係?”
“王子莫生氣,我們只是敬佩公主,沒有其他的意思。”丞相顧中作爲百官代表,已經站出來笑臉調和了。可雙方都明白,對方是在找刺兒,襄惠帝派禮部去接水如雲他們入城,而風族故意不進無形中已經得罪了天訣,又有方諸山的人站在風族那邊,天訣怎麼還會坐以待斃。
“莫頓王子,天訣丞相說的不錯,他們中找不到一個人能有公主這般本事,自然是該讚許公主,不然有失大國風範。”一手把水如雲按在座位上,魚璇璣櫻脣輕啓,那琅華瓊音瞬間傳遍整個朝天殿,將所有聲音都壓住了。“尤其是帝月星池都在,天訣更該有三國之首的鳳儀。”
明褒暗貶,天訣地大卻無人才,氣量狹小容不下風族,不配再做三國之首。
殿內一片死寂,所有目光都朝說話那位盯去,正主兒卻是執起酒壺,高高擡手,那清泉般的美酒便從酒壺中倒出,勾出一道漂亮的水弧,落進白色的酒盞之中。
“噗嗤!”剛還被氣到的水如雲忍不住了,不客氣地就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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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有些不在狀態,妞們,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