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4 或生或死,命懸一線
昏沉的天空中飄着破碎的雪花,綿延的山巒重疊着,深淺不一的棕黃顏色上覆蓋着點點刺眼的白,看着渺遠而冷幽。?半山腰一向茂盛的竹林紛紛掉落了綠葉,竹枝上光禿禿的透着股淒涼感。高高低低密密交錯中,一座屋頂堆着積雪的竹屋在其中隱現。
“這裡就是姐姐和姐夫婚後隱居的地方。”推開已經破舊的柵欄,披着厚厚狐裘的蘇蓉滿臉感嘆地望着這座跟記憶中並沒有相差太多的宅子,幽幽地嘆息了。“還記得他們成婚的時候,山下還有跑上來看新娘子的孩子,那場面雖然比不得城裡大戶人家嫁娶熱鬧,可處處皆是溫情。”
她跟蘇穎年紀相差四歲,姐姐成婚時候她才十二歲,當年的蘇穎即使穿着簡單的紅衣也美得讓人心醉不已。當時她就暗自下了決心,日後也要像姐姐一樣成爲世上最美麗的新娘子。可當她真的出嫁了,那鳳冠霞帔卻與自己無緣。只因爲,她是一個妾。
溫柔的眼眸裡劃過絲極快而逝的沉痛,蘇蓉將自己的情緒掩飾起來,笑着朝身邊的人道:“珏兒,進去看看吧。姐姐他們雖然在這裡住的時間前後只有兩年左右,也算是一輩子了。”
身材欣長,內穿白色銀絲繡玉簪花的袍子,外面罩着雪色披風。司空珏站在籬笆外,淺棕色的鳳眸略過那不足三丈距離的屋檐下的大門,腦子裡滿是恍惚。似乎有個聲音在召喚着他,讓他進去看看,可他卻不知爲何竟移不動步子,只是那樣愣怔地望着。
“怎麼了?”蘇蓉見他動也不動地站在那裡,心裡狐疑了,試探性問道:“你不進去?”
這孩子分明想搞清楚自己的身世,希望能見到父母生前所住的地方。可都來了,這又是怎麼了會怯步不前?
“蓉姨,你相信我是他們的兒子嗎?”竹林中的寒風襲來,吹起披風領子上的狐狸毛柔柔擺動。他精緻宛若名畫般的容顏上覆着薄薄的涼意,眸光微閃口氣飄忽。
在這段消失的日子裡,他認真地想過炎京發生的一系列事情,聰明如他自然發現了有人在利用他的身世來攪亂天訣。那人是誰,他約莫猜到,也派人去查了。是她,遠自方諸山來的神女,亦是隕聖樓的樓主,帝月燼王深愛的女子——璇璣。
對手如此,他輸得不冤枉。可他究竟是誰的兒子?一會兒是襄惠帝的,一下又變成了明郡王的。巽風的父親言辭鑿鑿說他是明郡王的種,躺在冰棺裡的母親蘇穎沉睡不醒,由此牽扯出糾錯交纏的恨,是奪母殺父的血海深仇還是多年來苦心經營只把他當做棋子?也或者,是真心以爲自己是他的兒子?他有些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或許,這世上只有母親才清楚這事兒,可他無力將她救醒。
“蓉姨多年不理塵事,看淡了很多。你真要我說,那我便問你一句:是他們誰的兒子又能如何?”
她被人挾持救出後就一直呆在桐封王府,炎京傳言他身世的事情自己也是知道的。她驚詫於那個清秀俊逸的姐夫會是皇族,他們一家竟經歷了那樣的磨難。司空珏的痛和迷茫她看在眼底,心裡也是替他難過痛惜的。可對錯已成定局,把自己困在牢籠中,對嗎?
司空珏被她一問,張嘴想回答,竟發現無言以對。
無論是誰的兒子,已經無法改變已然犯下的錯。在還在襁褓中,他便沒有了父母,陪伴他成長的除了貼身照顧的嬤嬤和巽風外,就屬襄惠帝了。若然恨他對明郡王橫刀奪愛搶了母親,殺了他又能得到什麼?
“哎,其實你不必要想這麼多。”蘇蓉一見他的淡薄神情裡化不開的矛盾和糾纏,心中微酸勸慰着:“是否報仇,去問姐姐和姐夫吧。你的路應該是光明之道,不是爲了延續上代人的仇恨。”
“蓉姨,我……”
“不必多說了,我想要是姐姐姐夫在天有靈也不希望你被這樣的事困擾着。”蘇蓉邁着步子走進柵欄後的院子,徑直去將那沒有落鎖的竹屋的大門給打開了,溫和沉靜的眸眼裡閃爍着點點淚光和欣喜。
司空珏隨其後跨進門檻,一眼就把屋中看了個遍,陋室雖簡卻清雅,看得出主人是個心思靈透的人。
寒風捲進來,吹得那破爛的窗戶紙颯颯作響。蘇蓉滿眼回味地伸出手觸摸着那些早已被塵埃沾染了的傢什,恍似還在當年,道:“姐姐說,蓮花在水中出淤泥而不染,在陸地陳腐的土壤裡,玉簪花就是那水中聖潔清貴的靈子。你們母子雖不曾相聚過,可喜好都有很多相似之處。”
“爹說,姐夫有着顆隱於林卻能看透世事的心,可那玲瓏卻蒙了塵。但是作爲女子陪伴一生的夫婿,他倒是極不錯的選擇。我當年還不是很明白這話的意思,也就是最近才知道,老郡王非常希望姐夫能在朝堂上謀得一官半職光耀門庭,可生於富貴之家看夠了朱門酒肉臭,他很不願意涉足官場,故而隱匿了自己的才華。遇到姐姐後,他更是一心慕閒逸之道,甚至不惜與老郡王鬧翻了。”
“姐姐一生只有短短的十幾年,可我覺得她非常幸福。”幼年時候父母再側,妹妹作伴,長大後又得了深愛自己的夫婿。女人一生求的不過是夫妻恩愛家庭和睦,這些她都曾擁有過。上窮碧落下黃泉,她跟姐夫都是相依相隨。若說遺憾,那就只能是沒能親眼看着自己的孩子成長吧。
有時候,她都挺羨慕姐姐的。
“蓉姨,其實娘還沒有死。”司空珏垂首看着地面,輕聲地說道。
“……”蘇蓉還掛在臉上的笑意頓時定住了,詫異至極地側頭來看着他,一顆心歡喜而酸澀地跳躍着。
司空珏苦笑着,“可她活着跟死了差不多。”除了那口吊着的氣息,她有的不過是一具還年輕美麗的軀殼。
呼呼的風颳過窗扉,那嘯聲猶似嬰兒嚶嚶哭泣,灌入的冷風吹打在兩人身上,誰也說不出到底有多寒冷。又是茫茫的無的雪夜,幽咽的簫聲從燈光昏暗的竹屋中飄出來,順着山中竹林的淒冷寒風飄蕩各處。油燈的光火晦暗,火盆中那猩紅的木炭正發奮燃燒着,縷縷燻人的煙氣從打開的窗戶中飛出,讓屋子裡溫暖又不會把人薰着。
收了玉簫,司空珏一整衣袍坐在了那不算大卻很結實的木牀上,光火躍動的碎影打在他身上,印顯在他雪白的衣袍上。
兩天了!送走了蘇蓉後,他不知該回哪裡去,兜兜轉轉竟又回到了這裡,明郡王和郡王妃恩愛生活了兩年的地方。
這應該就是父母和子女間的感應,無論多遠都會牽引着聚到一起。可他已經死了,而她還沉睡不醒,他們之間生死相隔又好像不曾離開過。那是種奇怪的距離,他不太懂。每每冥想這種關係,就會想到自己和璇璣。
他也說不清爲何又會這樣奇怪的聯繫,只是覺得遇上她,很多事情完全無法掌握。
嘰嘰吱吱——無聲的夜裡,棲息的夜鳥忽然都振翅驚慌失措地飛起來,竹枝纏打的聲音格外響亮,好像遇到了什麼外敵入侵。
司空珏眉目一斂,神情冷峻孰地從窗口一躍而出,踩上院子外面的籬笆,朝着竹屋附近聲音來源的竹林就飛了過去。
雪白的衣宛如夜裡的明燈,又像是漆黑夜裡天邊那一輪不算明朗的月亮,幾個飛躍縱身而起,順着光溜溜的竹子往上飛掠,站在竹林頂端。
“桐封王,久違了。”粗糲沙啞的男子聲音從對面傳過來,那人雙手握在身後,穿着黑色斗篷,接着天邊細微的光亮,好似能看到他臉上帶着副猙獰的鬼面具。
司空珏雙手垂立,面目冷淡地看着這故意將自己引出來的人,道:“久違。”
他沒見過這人,卻記得巽風說他和赫連燼被璇璣的低聲控制陷入幻境裡,就是這人挾持了他們威脅璇璣。結果他沒討到好處,他們還被璇璣打落到了山崖下。這人應該就是那個神秘得讓他們都查不出蹤跡和身份的鬼麪人。
“桐封王是個孝順之人,怎麼不親自將蘇蓉夫人送回慈航齋?”短暫寒暄,鬼面就直接進入正題。
鳳眸裡略過一剎陰戾,司空珏冷聲,道:“你抓了蓉姨?”
“沒有。”鬼面回答得很乾脆,“想打她主意的人太多,在下替桐封王安全地將人送了回去。”
“目的!”這人武功怪異來路不明,會那樣好心地把蓉姨送回慈航齋?他又不是三歲孩子那麼容易哄騙,鬼面定然是要拿蓉姨來威脅他!
“要六璃爵。”磨砂似的聲音森冷而可怖,在幽幽夜色裡恍如鬼魅之聲。
司空珏目不斜視冷視着他,旋而望了望天,冷笑道:“閣下本事滔天,何不親自去取!”
“完整的六璃爵現在在璇璣手中,要說能拿到它,天底下除了赫連燼外你是不二人選。蘇蓉會在慈航齋靜心度日,不會有人知道她是你桐封王的姨母。若你答應,再奉送你一個能讓蘇穎的消息。”鬼面具遮擋後的神情是怎樣的,除卻夜色恐怕無人知曉,但那狂妄卻是讓人體味得一清二楚。
鳳眸大睜,他怒目道:“你在說什麼?”這人究竟知道多少不爲人知的秘密?
“蘇穎昔年自殺,被襄惠帝用盡靈藥留住了一口氣,冰凍在冰棺裡。要想讓她醒過來,方法很簡單,去……”
——《凰謀天下》——宸彥姬——
“赫連,你怎麼樣?是不是很冷?抱着我,抱着我你就不會冷了!”身上穿着厚厚的狐裘大衣,魚璇璣坐在馬車裡神情緊張而驚慌地抱着身上結着薄薄冰層的赫連燼,失措地喊道:“不會有事的,你一定不能有事。”
“快些,再把車子趕快些,快找家客棧停下來。”
“王妃,爺……”車伕聽到她的叫喊聲,心裡又驚又怕,拼命地甩着馬鞭子。馬兒被抽疼,使命地朝着前方奔跑起來,在溼滑的雪地上行走本就不易,此番馬車更加顛簸,要不是車廂門被關着,馬車裡的兩個人幾乎都快要被甩出來了。
“駕好你的車!”魚璇璣怒喝一聲,扶他靠着車壁坐着,雙腿盤在他腰上將他固定住。垂眸凝神,右手中指指尖猛地朝他額頭上一戳,牙關緊咬身體顫抖着,縷縷寒氣自兩人身體累冒出,原本堆着無數暖爐的車廂裡頓時被陰冷說取代,剎那間好似有冰錐凝結的聲音響起,從他們身上開始薄薄的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凝結着,不消片刻馬車裡所有的東西都覆上了一層冰。
兩人俱都是臉龐慘白,雙脣烏紫,身上的冰還在慢慢地加厚,有着股要把他們都完全凍得出不了氣般。
“夠了。”昏沉的赫連燼費力地撐開眼,已經被凍在一起的眼睫扯得他眼皮發痛,可他卻不管不顧要阻止她再輸送靈力在他體內。
強撐着的魚璇璣聽到他說話,滿是冰霜的臉上露出艱難的笑,手臂無力垂下,驚喜道:“赫連,你終於醒了。”
“別再耗費靈力了,你身上的寒毒也需要靈力壓制。”爲了他,她已經將靈力都快耗盡了,而她身上的寒毒發作起來比他更爲厲害。他完全感覺不到她的氣息,就像是無聲無息地離開了。他害怕,怕她再也醒不過來,就這樣永遠地將她失去了。那樣子,活着又有什麼意思?
“我不能眼睜睜地看着你死!”她反對得異常堅決,虛弱蒼白的面龐上還隱隱有着怒氣。
就這一個多月的時間,他整個人清瘦得厲害,臉頰上更是顴骨高出眼窩深陷,往日俊若天神的男人似乎在一夕之間就變成了病入膏肓的彌留之人。起先她用靈力去護住他心脈,可保護的時間很短暫,要不了一兩天他就會毒發,寒氣會更加洶涌地逼近心脈。而她本身就就是個垂死之人,恰巧有了靈瞳神蠱的保護,情況比他稍微好些。
可儘管如此,他們還是度日艱難,往往一閉眼就不知道第二天能不能再睜開。寒毒的寒氣會封凍全身,血液流通不了那麼人就死了或是進入假死的狀態。赫連燼是修煉寒冰訣的,本身的寒氣就比她更重,是他們中毒發最危險的人。這南下的一路,他們每到一處都會停留那麼兩天。客棧裡都會準備着燒沸的水,可兩人一進去要不了一會兒水就涼了。
恆溫的東西,可能只有溫泉了。只是,他們沒法長時間逗留。長風城,離他們已經不遠了。她知道隕聖樓在那裡也是有據點的,想要隱藏他們兩個那是綽綽有餘的。
“璇璣,我不會那麼輕易就死了。”知道她擔心自己,可要賠上她的性命來救他,他寧願自己死了。
魚璇璣眼眶溼潤,嗚咽道:“你記得最好!”眼淚從眼眶裡滾落下來,她要着脣瓣偏頭朝他肩上靠了過去。
你知不知,我看着你被寸寸封凍心裡有多害怕恐懼,你千萬別嚇我,不要丟下我一個人孤單地活在這世上!
乾裂出溝壑的雙脣翕開,赫連燼擠出一抹笑意,伸手抱住她的腰道:“你還沒有嫁給我正式成爲燼王妃,沒有爲我生下一羣兒女,我們不曾見孩子們無憂成長,我怎麼會這樣就死了?”
“赫連,我們一定會有那麼一天的。”聽他語氣都虛了,魚璇璣悲從心上,突然間惱恨起自己來。要是她能早點對赫連燼如此,很多痛苦糾纏或許就沒有了,更不會落得雙雙中了寒毒命在一線。
“真傻啊。”覆着冰的手指伸到她眼前,爲她擦拭過臉頰上劃過的淚水。看似輕而易舉的動作,卻幾乎要耗盡他所有的氣力。
身上除了有重重的寒氣外,血液肌體裡更像是被放置了千萬跟牛毛細針一遍又一遍地扎着身體各處,冷痛的極致相互糾纏在一起,他神色始終是淡漠的,滿身的疼痛無時無刻不在刺激着身上的每根神經。他卻緊咬着咬,露出蠱惑般的笑意望着她,不願露出一絲煎熬的神色讓她爲自己擔心。
他如此,魚璇璣又何嘗不是。哪怕痛得她想昏厥過去,一想到他會擔心焦慮,她就死死地將眼睛撐大最大做出自己精神很好的樣子。
這兩人都彼此痛苦地隱忍着,就是不想讓彼此擔驚受怕。說她傻,他又何嘗不是?
“爺,王妃,前面就有客棧了,你們堅持着。”外面,車伕迎着風雪朝車廂內喊了聲。
緊靠在一起的人聞聽,臉上俱都綻出笑容來。總算是老天垂憐,不用露宿荒野了。
馬車跑得飛快,在溼滑的道路上宛若在飛般。這是家在荒野的客棧,車伕將馬車趕到客棧的場院裡,久久沒有生意上門的小二一見,立馬上前去招呼起來。“這位爺您是打尖兒還是住店?”
“住店,馬上準備幾桶沸水弄個蒸房出來。”車伕說話極快,停穩了車後朝着車廂內道:“爺,夫人,可以下來了。”
尚在糾結什麼蒸房的小二呆立在原地,赫連燼和魚璇璣扶持着從車廂裡下來。兩個人滿身冰霜的樣子嚇了小二一跳,車伕見狀回頭呵斥一聲,忙扶着兩人朝內走。
小二終於回神來,朝店內吆喝兩聲,在算賬的掌櫃的便迎了出來將兩人親自送到樓上,派人將所有的所有閒置的暖爐都送到了他們的房間。
很快,整整一大浴桶的沸水都準備好了,兩人脫得只剩下褻衣後直接踏了進去。
“爺,他們有消息了。”被溫暖的水包圍着,心頭暫鬆。守護在外面的車伕忽然走了進來,隔着屏風和垂簾朝赫連燼稟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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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以後就保持五千更新吧,三千太少,但是我儘量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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