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我已成人,你卻做鬼
雙瞳染上奪目異常的璀璨華彩,並着厚重的殺戮嗜血席捲而來,臉頰上浮出極致的興奮神情,面對着隨時都能把自己撕碎的麒麟,她竟無半分懼意。手指飛快地起落,快得讓人看不見動作。似乎那就是一道殘影,或者說是就根本不存在。衣袂翻動令人眼花繚亂,繚繞的笛音恍似被凝聚出來淡淡的痕跡,那湛湛的顏色,又淺變得深了些,定睛竟能看得出那是一條龍的形狀。
笛聲幻化成龍了!隨之,亦有龍吟之聲聲聲入耳。無痕卻有形,巨龍吟嘯着翻尾盤旋起巨大的身體,一環環將麒麟圈住。火紅的顏色撞上淺薄的水色,麒麟在頃刻間暴躁起來,仰頭嘶吼隨口噴出一團滂沱烈焰朝魚璇璣而去。
她站在原地手指不停,笛音愈發地嘹亮高昂,雙眸微眯着似乎都沒有看到飛來的火團,就那麼定定地站着,眼瞅着那火團越發離她近了……
赤火遊離,頃刻間整個空間裡頓時變成了茫茫火海。她衣袂隨着火勢而飄搖,像是一朵長在火照之路上的紅豔兩生花,充滿着迷魅冰冷及——死亡的氣息。火舌舔高,宛如長河入汪洋,一去不見蹤影。
唯有龍吟繚繞,麒麟苦苦不得解脫,被纏於半空之中。
一抹玄色自火中而起,帶着一道銀色光亮直襲那被困的麒麟後腿。銀光閃爍,一道血色噴薄,手中玉瓶精準地將飛空的血液接入瓶中大半。火焰灼燒全身他全無估計,手中飛快地瓶塞堵上,將其揣入懷中閃身而下。
“吼——”身爲天地尊者何曾被渺小凡人所傷!麒麟發出驚天動地的嘶吼聲,猛然掙脫了巨龍的挾制,口吐烈焰朝他胸口一擊,整個人頓時被砸飛,凶神惡煞地衝過去。她靜水般的眼眸在那一刻露出無比驚駭的神情,一雙血淚從眼眶溢出。火海漫漫,密佈的殺機宛如一張無形的大網,將身陷其中的人緊緊捆住。千鈞一髮,巨龍長尾橫掃,斜斜壓倒一片大火,於須臾之中捲起火中的兩人,盤旋而起衝破堅厚的穹頂一飛沖天。
疏星朗月的夜空突然黑雲涌動,明月速速隱退其後,淡薄的雲霧繚繞起來。幾道閃電伴隨滾滾驚雷而至,霎時間照亮了一方漆黑的世界。就在電光一閃一暗之間,空中有兩人相擁急速下墜,光亮熄滅的剎那,飄渺的龍吟聲於天際間消散。
砰!重物落地,在地面砸起個大坑,揚起的灰塵將實現完全混亂,辨不清東西南北。
待塵埃落地,一聲絕望的淒厲慘叫衝破黑幕,擊散烏雲。
殘月如勾,輕風流沙。
“赫連!”胸口劇痛,五臟六腑似乎都被移位了。魚璇璣失魂地跪在他旁邊,雙手緊緊地摟住他冰涼的身體。血色的淚水在慘白的臉頰上留下兩道刺眼的痕跡,她臉上的神情無比地絕望,嘴脣顫顫地合不起來。
爲什麼?爲什麼?
玄衣被烈火燒灼破爛得不成樣子,顯露出來的胸膛上亦是有着猙獰的燒傷痕跡,身體正在以一種可感的速度冰冷,口中還有鮮血不斷溢出,赫連燼一聲不吭。那揪在一起許多日的眉頭終於舒張,手有些抖,他強迫自己穩住從懷中掏出他死死護住的瓶子遞到她眼前,用着異常嚴酷的語氣跟她道:“喝下去!”
這種語氣熟悉而陌生,似乎只在他們生死過招那次他才那般跟自己說過。許是淚意遮掩,她所見的世界都是一片猩紅,哪怕是他都是全身染血。她鼓大着眼睛,逼得眼淚回退看清他的模樣,怔怔道:“然後呢?”
她喝下去了,可以做人了,而他卻是成了鬼,這便是這一趟黃泉沙海的經歷能得到的東西?
“我們……”他狹長的眸子閃過什麼光亮,語氣突然溫柔起來,嘴角揚起望着她。“回家。”
回家,回只屬於他們兩人的家!
他的眸眼裡已然沒有了任何暴戾或是其他的東西,只餘下一片清澈,像是能一眼看到底,卻無法真實地琢磨到最深處的東西是什麼。湛湛清輝,皎潔如許,那分明就是月光的顏色。淺淺的光輝照在他們的身上,魚璇璣猛然間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戰慄。她眸光上移注視着那一彎月牙,一滴血淚沒有徵兆地滾下來,順着臉部輪廓從下頜上低落。
幾乎是在同時時間,赫連燼已經扒開了瓶塞強硬地將瓶口傾斜,把用生命換來的麒麟血盡數往她口中倒去。下頜被緊緊捏開,他此刻的手勁兒大得讓她無法掙脫,就那麼一會兒的功夫,還不夠她去掙扎,那一瓶血已經乾乾淨淨全到了她的肚子裡。
此刻,一切皆枉然!
“滿意了。”語氣很平淡,無悲無喜,有着股麻木的感覺。一張嘴沖天腥鹹的血氣直往上衝,薰得她差點嘔出來。牙關緊咬着,將之嚥下去。嗓子澀澀的,她似哭似笑地抖動着肩膀,雙手無力地垂到黃沙地上,掬到一抔細紗。
赫連燼呵呵地笑了,極度蒼白的臉上因咳血而染上陣陣緋紅,展顏挑眸似妖異開放的兩生花,綻放出令人驚豔的笑容。他右手擡起用拇指擦着她血淚留下的痕跡,反問道:“這樣的結果,本王難道不該滿意?”
“呵呵,是啊。”她想笑,可展露出來的卻是比哭還難看的神情,對月輕嘆:“你做到了一直想要做的事情。”怎會不開心,可她終究還是害死了他!
天族的預言向來都是準的,她本來存着僥倖以爲以前那些就算是磨難了,卻不知他的命真的會交代到自己手裡。
她眼眶發痛,全身上下除了痛之外,還有種身處火爐之中的感覺。可比起心裡的痛,這些又算的了什麼。
“璇璣,以後不準喜歡別的男人,要隨時把我帶在身邊。”男人強硬地拽住她的雙臂,把自己冰涼的脣湊上去,瘋狂地吻住那兩片柔軟的脣瓣。他的身體冰的如千丈寒潭下的陳冰,比夜晚更加泛着冷意,凍得周邊都能起冰。
魚璇璣腦子裡混沌一片,耳畔全是他交代的簡短遺言,一句句都如驚雷閃電,震得她心靈發顫。愛上過如此的你,別的男人又怎麼會入了我的眼?她垂地的手突然用力,翻身將他壓在身下,由被動轉爲主動一步步地攻城掠地,要將他的一切都掌握在手中。
他們都在爭取,在死前,一定要好好感受下彼此。綿長的吻洶涌而激烈,雙方都耗盡了一切力量去吻,似乎吻過了前生,愛過了今生,纏綿於來世,將生生世世的滋味都嚐遍。直到快使不上力氣,才微微地鬆開。
她在上凝視着他,忽而莞爾一笑,比月光都要清亮逼人。
“不要試圖在我死後自殺,否則我永遠都不會見你!”赫連燼亦笑,縱然虛弱口氣卻不減強橫,甚至帶着濃濃的警告。
魚璇璣微怔,沒想到他那樣快就察覺到了她的心思。輕哼,她撇嘴如絲媚眼中夾着深深陰戾,“你纔是最自私的人!”
說她一遇到危險就把他拋在身後,一人獨自去抵抗,可他又何嘗不是?明知她對他用情至深,捨不得他有半分損傷,他若死了一定會追隨到黃泉,卻又這麼討厭地在彌留之際把她的路都給她堵死了。
他以爲那麼說她就會乖乖地活下去?就算他不見她,那她就死皮賴臉地追上去,讓他永遠都無法擺脫自己。反正她早已看淡生死,不求生同衾,但願死共穴。
有他的地方,她一定會去!
“你就不能完成我的遺願?”他就猜到會是這樣的結果,這個女人固執起來簡直比瘋子還可怕!
魚璇璣言笑晏晏,反問:“那你又爲何不答應我的要求?”既然他把自己一個人留在世界上孤獨老死,是想以愛她的名義給她上一道囚籠,把她困死在裡面,她又何必在意他那麼多,反正他前腳走她後腳馬上就跟來了。
“……”赫連燼知道再怎麼也說不動她了,全身的經脈因麒麟火球的緣故幾乎快被震斷,被鎖住的寒氣以一種極快的速度攻入肺腑。他能活着的時間,恐怕只有盞茶的功夫。自己身體是什麼狀態他非常清楚,再拖下去就只能任由她隨他下黃泉去了。可他費盡心機想要她活下來,真不甘心最後落得雙雙死去的結局。
手腕稍動,頓時就被她給擒拿住,她笑道狡黠而汗滲:“別忘了此刻你是將死之人,想要把我打暈,是不可能的。”
魚璇璣提防着他每個動作,他指尖彎曲都在她掌控中。
赫連燼的臉色黯下來,眸光正對上天邊的月色,身體僵硬似乎已經放棄了任何抵抗。他終歸是遲了一步,此刻寒氣已入心脈,手足軀體開始慢慢結霜,血液不在溫熱。他費力地嚥了一口口水,眸色由複雜變得清明。
“將來,爲我生個孩子吧。”
寒氣涌上,他眉間眼睫都出了一層霜花,黯淡的月光下凜凜閃爍的光彩煞是奪目,心痛得宛如被人用手大力捏住,只消一剎便破碎得血肉模糊。可是,她哭不出來,反倒是極近快樂朝他一笑。
“好!”
一字擲地有聲,他嘴角彎起,眼簾下合,像是累極地睡着了。
她慢慢地起身將如冰雕般的他抱緊在懷中,回頭朝身後望了去。九夷古墓前的九個雕塑如舊,幽深的入口不知何時消失了。這一道門,給了她再生,卻奪了赫連燼本就不多的生命。
該恨嗎?是的!
眸光明滅不定,她僵着脖子盯了雕塑約莫一刻鐘的時間。冰冷得沒有絲毫溫度的面頰轉來,低頭再瞅一眼已經沒有聲息的男人,望向了指引他們來到這裡的那顆紅珠。
“若是它都沒法救你,我便下來!”沒有血色的脣翕動,與黃沙一道將她的呢喃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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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抱歉,今天才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