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遠不會忘記,那個暮陽,一個女孩那樣闖入我的眼簾,那樣簡單的擼獲了我的心。
那一日,我路過六黎潭,卻在六黎亭看見了一個落寞的背影。是個女孩,大約還是人族。長長的墨一樣的發卻已經綰起了。
她一動不動的坐在亭上,雙目無神,一股子落寞與消沉的情緒緊緊包圍了她,我只是看着都覺得窒息。
“你是誰?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夕陽西下,我探究的看着她,細聲問。她真的很瘦小,單薄的像是風一吹就會倒的樣子。
“呃……我……是依弦帶我來的。”女孩坐在石椅上,那麼侷促那麼無措。我卻是高興的,不是我有惡趣味,而是她的眼睛終於有了神采。
“依弦麼……”我又打量着她,猜想依弦怎麼會帶一個平凡的人族來到六黎潭。雖然六黎潭屬於半天之境,任何種族在這裡生存都不是問題,但是以凡人之身進入半天之境的,真的是非常稀少的。想來想去沒有答案,我索性放棄,反正往後問問依弦就是。我又看了她一眼,看到她偷偷看着我,那勉強扯出來的笑容真的乾巴巴到難看的地步。她在害怕我嗎?我不恐怖吧。我決定示好。我向她伸出手,擺出一個和煦而溫柔的笑容,“我叫‘時竹’。”
少女愣了好一會兒,反應過來的她更加侷促更加扭捏,“我……喚作‘鳳槿’,‘鳳三娘’。”
她沒有迴應我的動作。我有些失望,但什麼都沒有表現出來。我站定,又在思考。六黎潭是約定了不帶其他人來的,可依弦依舊把她帶來了,而且她那一副鬱鬱寡歡、魂不守舍的模樣……依弦是要把她介紹給我們,想要幫她恢復心境?大約是了。“嗯……看你似乎是人族呢!呶!這是萬年的參精的內丹,吃了的話至少能延壽五千年。”她的軟弱我實在看不下去,我掏出才除去的一個參精的內丹,沒有猶豫的就遞了過去。
她愣了愣,才扭扭捏捏的道了聲謝,伸手接過。那一瞬,她眼底忽然閃過的神采令我晃神。原來,可以那麼美的嗎?我突然期待起她笑起來的模樣,一定是燦若春陽的吧!
依弦確然將她介紹給了我們,但是很潦草,完全沒有介紹任何有關她過去的故事。
我看着女孩在我和麪無表情的羽休面前手足無措,只是向她會意一笑,而後靜靜品茗,一言未發。
羽休自然是沒有什麼話可說的。我估計能夠讓他主動開口說話的女人不超過三種——一是熟識的,女孩顯然不在其列;二是他的要犯;三就是依弦了。
沒有人說話,氣氛就是尷尬。依弦大抵是尷尬的不行,呵呵傻笑兩句便拉着女孩離開了。我與羽休繼續方纔未完的棋局。
依弦是一個熱情大方、交友廣泛的人,但是真正能與她推心置腹,無所不談的還真的只有我們幾個而已。已經不記得是怎麼與依弦交上的了,但是應該是早的,因爲當時這樣的人她身邊也只有羽休一個而已——雖然我們一致認爲羽休接近依弦的目的不單純。
六黎潭是半天之境,所以鮮少有人到來,於是我們將這裡作爲我們幾個私聚的地界,所以這裡都是留有房屋的。
誰都看得出來三孃的心情,不!是心境不好,依弦推了推近來無事,於是留下陪同三娘調理心境。
而我沒有,妖族的破事一向很多。
三娘足足花了十年時間才調理過來,雖然那個外表柔美華貴、落落大方但內心活潑、古靈精怪的性子我們不知道是不是她原來的性子,但,她終於可以開懷大笑,可以獨立生活了。
依弦給她覓了一枚朱果,這種由鳳凰涅磐後留下的精血澆灌的果子是一種神品,有着令凡人長生不老的功能。當然只是長生不老,她不會再生長,可如果有人害她,她依然會死。於是在她二十歲生辰那一日,我們送上的,幾乎都是觸發式防禦法器,只有後來舟雪在又一次生辰時送上的是一把仙劍,還很熱心的要教她武藝。
真是夠了!
然後她的第一家鳳羽宮客棧在人鬼邊界——黃泉路陰陽道開張了。此後她經常留居哪裡,雖然如今她是非凡之身,但黃泉路終究陰冷,奈何她一直不肯離開。
我第一次見到七錦時,它正在琴匣裡哀鳴。仙琴哀鳴,是因爲被廢棄多時。我瞭解如今的她已沒有能力彈奏七錦,可是她爲什麼連看都不曾看過一眼呢?至少那樣七錦就不會因爲廢棄而哀鳴了。
“那是她的情殤了。她曾有過一個愛人,琴瑟和鳴好不逍遙。可是如今那個人死了。我想,她執意留在黃泉路,恐怕也是爲了能有機會再看一看那個人,哪怕只是看一看……”依弦解釋着,語氣不無嘆息。
我愣了愣。終於明白她留居黃泉路的原因,心底卻無上冰涼。她原來已經……
“說來竹,你如此關心三娘,不是對他有意吧?”依弦一語道穿我的心思。我剎時僵了僵,手足無措起來。但依弦緊接着的不是打趣而嘆息,“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麼竹,我勸你放棄吧。”
我愣了愣:“……爲什麼?”
“三娘不會對你有任何迴應的。”她說的如此直白,直白到我的臉色也是白了,“鳳降鳳兮鳳有心,一生一世一雙人。鳳族多是癡情種,一生只認定一人。三娘雖不是純正的鳳族,到底還流着鳳族的骨血,她認定的就是那個人,縱然身死,她不悔。三娘甚至立誓,今生今世不會嫁人,因爲她要嫁的人已經不在了。”
我不知那一日我是怎麼離開的,只是記得,我已經……完全沒有希望了。
於是我決定守護她,只是守着她,看着她安然無恙,也好。
女人的熱心有時真是可怕,知道了羽休苦戀依弦,三娘與舟雪兩個人竟然計劃着撮合他們。我是沒什麼可說的,只是你們這麼隨便的就把依弦賣了,她真的知道嗎?
恰巧遇上依弦要入三千凡塵體驗人生,於是她們紛紛慫恿羽休跟上去,在人界趁着依弦沒有記憶把她拿下……好吧,不止她們,我們幾個也參與了,因爲真的不忍羽休再辛苦下去了。
可是沒有人料到了那個結局。蒼穹玉的準則竟然就是情劫,代理人不可以動情。依絃動了情,愛上了羽休,然後她,灰飛煙滅……
三娘與舟雪哭了許久,直說一切都是她們的錯,我和空塵都是手足無措了,無奈之下只能給她們捏了個昏睡訣。
羽休陷入沉睡,一千年,足足一千年。一千年後,三娘與舟雪好不容易調理好的心態在羽休面前崩潰無餘,歷史又一次重演。
羽休沒有責怪任何一個人,只是他變了,涼薄而無情,除了我們沒有一個親近的人。而且他從歷代代理人的熙澤宮中搬了出來並且成立了藍苑。
我們默默看着他的變化沒有人敢置喙一句話。
三娘在仙妖邊界蘭澤又開了家鳳羽宮,從此久居。大約她是覺得黃泉路距離藍苑近了些。
如此直到兩千年後,羽休的紅顏劫出現了。雖然不明白她是來湊熱鬧的或是因爲其它什麼事,總之三娘終於出現在瞿迦山了。
我從來沒有對你說過我的心意,因爲我知道你已經關閉了心扉。你還是你,會哭、會笑、會鬧、會生氣的你,可是你的心扉再不會爲任何人打開。
但是沒關係,你能夠開心就好。爲了你的如花笑靨,我可以付出一切。榮譽、富貴、健康、生命,什麼都好,只要你開心,哪怕是幫你找到那個人也一樣。
你不必煩惱,也不必痛苦,因爲我會守護你,而且不會讓你困擾。
據說只有生命裡的次要角色纔不會給本人帶來苦惱,那麼就讓我成爲你的次要角色,因爲我想要你好好的,如此而已。
三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