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原登陸
二月十五清晨,天空有些陰沉。
三十六艘戰艦開出陸奧灣,進入津輕海峽往東,繞過蝦夷島東南角,進入三面環陸的海灣,宋軍水師稱爲“南蝦夷灣”,其北部偏東的海岸是一大片灘塗地,十幾座原木搭建的簡易碼橋從岸上延伸進海水中。灘塗地上靜靜候着的,是三千七百五十名女真兵裝束的水師陸戰兵。
自從四天前接到獵鷹傳來的指令後,在北見山脈作訓的水師陸戰隊立即整裝出發,只用了不到四天時間,就從北向南跨越了整個西蝦夷島,按指令要求準時出現在南蝦夷灣的登艦地點。
隨着“登艦”命令下達,一切動作迅速又有條不紊,沒有任何多餘的聲音,只有狍皮軟靴踏在木橋上的簌簌跑動聲……不到一刻鐘,登艦完畢。
衛希顏精確地掐着時間,在指揮艙裡微微點頭,“比瑞宋島登艦時的速度快了一分半。”
軍中早已推行小時分秒制,不會有人聽不懂。
水師陸戰隊總教官魏閔呲着一口白花花的牙笑着,臉上很有幾分得意,“那是,不能給樞帥您丟臉呀。”
衛希顏道:“不出成績,是給教官丟臉。——接下來,纔是真正的考驗。”
魏閔挺了挺胸膛,“您放心,這幫傢伙都是好樣的,拿出來,個頂個的強。”
衛希顏抽了抽眉,“花在他們身上的,也是個頂個的多。”養一個水師陸戰兵頂得上養兩個騎兵了。
魏閔笑嘻嘻的,“像您說的,物有所值嘛。”他是名花流武技堂堂主名重落的二徒弟,在衛希顏面前不似其他人那般敬畏拘謹。
說話間,艦隊已重新啓航,順着風力駛出南蝦夷海灣,入津輕海峽,往西進入鯨海。
從鯨海北部海峽刮過來的寒風打在風帆上,並沒有對航速造成太大影響,加之航向和風帆角度的調節,側面風反成了可以借用的風力,使戰艦航速提高了一節到兩節。
在水師海圖上,從津輕海峽到登陸點海域幾乎成一條筆直航線,相距四百三十海里,以這批新式戰艦的最高輪速加上風速,抵達登陸海域只需兩個晝夜。
十八日下午未時,艦隊抵達預定的第一個登陸點——統門江入海口。
望眼處一片白茫茫的結冰面,距離陸地約有百里。
距離海岸東西各三四十里外有兩個漁村,附近沒有大的山嶺,無法掩藏炮車行跡,因此在此處登陸的只是兵員。
二百五十名頭戴護目風雪鏡、繫着白披風的陸戰隊士兵全副裝備,從同一艘戰艦上下來,踩着冰刀滑入白色的冰原,不一會,冰面上就只剩下小小的白點。
艦隊繼續往南航行,在南去二百里的海域停下,這裡是衛希顏確定的主登陸點——十分荒僻,周圍百里沒有人煙,距海岸五十里外有座山凹子,能夠隱藏炮車和人馬。
從戰艦側舷放下去寬闊厚重的鐵橋板,搭到冰面上。登陸官兵戴着風雪鏡,繫着白披風,十二人一組推着白油布覆蓋的炮車緩緩滾下橋板。炮車運到冰層上後,鋼輞輪子就被卸下,換上鋼製爬犁板,方便冰雪路面拉行。
衛希顏目光穿過冰原看向遠方,身上只穿了件圓領窄袖的國師常服,沒有系毛氅,迎風立在指揮艦的甲板上,身姿挺拔,氣勢巍巍如青山,予人堅定沉毅的信念。“這次行動必將記入史冊,成爲軍事史上的奇蹟。”她微微笑道,沉穩的語氣裡傳遞出一種必然的信心,感染了身邊的衆人。
她的左邊是葉清鴻,右邊是這次北襲行動的兩位最高指揮官:水師陸戰隊都統制翟興、都監軍張憲。
都統制翟興是洛陽汝陽縣人,出身於汝陽豪族翟家。靖康元年金軍入侵洛陽,汝陽豪族以翟家爲首,在翟興率領下,組織家丁鄉勇奮起抵抗金兵,並擊敗流竄到洛汝一帶禍害鄉里的匪兵,殺了匪首王伸,收服殘餘匪兵,率鄉親義勇紮寨鳳牛山,和金軍打遊襲戰……後來吳階率軍計取洛陽,翟興率義軍投奔,以功授爲營將。
都監軍張憲是南充人,其父張鎖曾是京師禁軍教頭,槍法精湛,張憲在父親影響下從小習文練武,六藝精熟。後來張鎖得罪上官被解職,失意下回鄉一心教導兒子。沒兩年金軍南侵擄去皇帝,康王在杭州稱帝建朝,詔諭募兵,張憲懷着報國之心應募投軍。
在衛希顏的那個時空中,張憲後來編入到岳飛麾下,戰功累累,成爲岳家軍首將,最後死在宋高宗、秦檜手中。但歷史拐了個彎,張憲依然應募入軍,編入在巴蜀募軍的高師旦營中,因武技出色並知兵法,入伍即爲什長,很快又提拔爲隊尉、擁隊。
建炎初年十月,衛希顏開始推行兵改,在軍中不論資歷、年齡,只以能力和才能選拔將領,包括翟興在內的很多中低級武官,甚至普通軍士都從軍中脫穎而出,按考覈等級授軍職,翟興被提名爲師統制的備選,張憲被提爲部統制。
十二月,朝廷又行武舉,並允許師統制軍職以下的現役軍人蔘考,翟興和張憲都報名應舉,同中絕倫科四甲和謀略科二甲,是武技兵謀雙全之才。按新武舉之制,所有武進士都要進入朝廷建在潭州的最高武學進修,像翟興、張憲這種從軍中出來的武進士其學制爲一年,其後衛希顏又下令每年都要從軍中選拔一批表現優秀的武官進入武學深造,學制爲半年到一年,畢業後按能力、成績和軍中需要分遣到各軍帶兵。
建炎三年二月,翟興、張憲畢業後都被分到南洋水師,分別擔任第一艦隊和第二艦隊的分艦長,指揮一個分隊的戰艦。但兩人的分艦長還沒坐熱,就奔赴到了另一個戰場。
因爲這年四月起,衛希顏開始組建水師登陸作戰部隊,簡稱“水師陸戰隊”,最先建制的是隸屬南洋水師的陸戰第一師,並在全軍公開選拔,比水師艦艇官兵的要求更高。軍中包括翟興、張憲在內的許多熱血兒郎都對這個搏殺在最前線的突擊兵種感興趣,紛紛報名。但這兩人的年齡有些偏大,一個已經三十四歲,一個二十六歲,所幸二人從小習武,體格健壯得像牛犢子,年紀不成問題。經過嚴苛的選拔和考覈,翟興、張憲如願入選,授職爲水師陸戰隊部統制,各帶一個水師陸戰營。
同年九月,南洋水師奇襲柴歷亭,從瑞宋島作訓基地出來的水師陸戰隊由翟興率領五十人上岸突襲,成功打響水師陸戰兵種的名聲。
次年四月,南洋水師第一艦隊奉命赴日本剿寇,水師陸戰隊第一師全體開拔,在海寇賊窩島的登陸戰中再一次發揮了這個兵種的強大突擊能力。
之後不久,衛希顏又開始組建水師陸戰隊第二師,隸屬長江水師。翟興和張憲被調任籌建第二師,並分別擔任都統制和都監軍。
相比最先成立的水師陸戰隊第一師,第二師的選拔更加嚴苛;並且作訓時間充分,不像當初第一師匆匆訓練了三個月就拉上戰場。衛希顏決心要打造出真正的水陸兩棲、全天候作戰部隊,拿出了當年訓練僱傭兵的勁頭,親自制訂“煉獄式訓練計劃”,進行爲期一年的嚴酷訓練。
通過初選進入瑞宋島作訓基地的有一萬五千人,一年後只剩下五千人,超過一半的入選者都在煉獄式的訓練中刷了下去。這些淘汰者退回到原部隊後都成了各種比拼的佼佼者,在軍隊演習中大放光彩,乃至於從水師陸戰隊退下去的都成了軍中搶奪的香餑餑。
待所有炮車運下戰艦,隨後登陸的是六百頭馬騾,是中原驢子和陸奧母馬的□品種,既負重也耐寒,論速度當然不及馬,但負重能力和耐力比馬強,專用於拉炮車——每輛炮車套四騾,長短索並套兩頭。如果遇到狹窄山道,就只能一騾牽拉,後面人推,行軍的艱難性將是陸戰隊最嚴峻的考驗。
衛希顏目光掃過冰面上遙遙散開的炮車,統共一百五十門滑膛炮,雖然已經儘量減輕重量,但每門炮仍然超過一千斤,若遇下雨天氣和陡峭山路,可以想象拉運這些大炮是多麼艱難的事。
她擡臂向翟興、張憲行了個軍禮,“榮耀屬於你們。”
兩人擊胸回禮,聲音鏗鏘有力,“誓死完成任務!”
“不,要活着完成任務。”衛希顏微笑,“不然可喝不到最好的慶功酒。”
“諾!”
“出發罷。”
翟興下艦。
衛希顏在戰艦上向兩千官兵遙遙行禮。
登陸部隊開拔後,艦隊再次向南航行,夜晚抵達第三個登陸海域。
這裡是金國和高麗接壤的曷懶甸,距離高麗邊境二百里,離金軍曷懶城僅四十多裡,但登上陸岸往前行二十里就是乙離骨嶺的南麓,既可以藏身,又能就近突襲曷懶城,所以成爲衛希顏選擇的第三個登陸點。
艦隊停泊在冰層附近歇了一宿。第二天凌晨,張憲率領一千二百名陸戰隊兵員、八十輛炮車登陸。
他們將在嚴寒的山地裡隱蔽行蹤,或許半個月、一個月,甚至更長時日……直到奇襲的時機成熟。這將是一段難熬的時日,考驗的絕不僅僅是身體的耐受力。
不知能回來多少人……魏閔默默垂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