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2宗師因果
建武七年正月初十,京城鳳翔府。
已經到了掌燈時分,丞相府內的廡廊下已點了燈籠,侍衛靜靜地守衛在廊下。
書房內大紗燈亮着,薰爐內點了沉香,靜靜地吐着輕煙。雷雨荼坐在錦炕上,炕幾摞着一疊奏札,手裡的細毫還濡溼着,在奏札上批了半行字,後面的卻久久沒有落下。
半晌,他索性擱下筆,起身凝立在窗前,燈光將他的身影印在窗櫺上,明滅不定。
硃砂見他久久立着未動,想起適才燕京遞來的信報,他不解地蹙起了眉,這是好事啊,公子怎麼好像不高興的樣子?
他忍不住問:“公子,完顏宗翰一死,金國就會大亂——這不是早就謀劃好的麼?有什麼不妥嗎?”
雷雨荼眸子內思慮浮動,手撫着胸輕咳了一下,聲音在寒夜裡顯得有些冷沉,“完顏宗翰必得死,但應該是雷電和雷暗風出手,怎麼會是……”
他沒想到義父雷動會親自出手。
原計劃中應是雷電率領的遊狼騎會合雷暗風截殺,義父怎麼會出手?
雷暗風人呢?
他心頭涌起惱怒,蒼白的指尖揉了揉眉心。
硃砂一臉糊塗,“太師出手不好嗎?”不知道公子在煩惱什麼。
雷雨荼回過頭來,眸子幽沉,“我朝有太師,南廷有衛軻,若要殺敵軍主將,那是易如反掌之事——但爲何不出手?”
“因爲自重身份,宗師尊嚴,”硃砂不假思索地答道,“殺雞焉用牛刀?!再者,國需強兵,必得硬戰——靠刺殺來打仗,那是下乘。”
“你說的不錯。”雷雨荼點頭道,“所以,當年金軍攻打大宋時,金國國師蕭翊雖然隨軍而行,卻只在金軍力克太原不下時,纔不得已出手殺了太原守將王稟……以宗師強者的驕傲,斷不會以刺殺者自居。”
“嗯。”硃砂心裡還是糊塗着。
難道公子的意思是,太師出手殺了完顏宗翰,有失了宗師身份?
雷雨荼推開窗子,寒夜的風吹進來,他深深吸了一口,刺得肺部一冷,連連咳了幾聲。硃砂趕緊拿了紫貂裘給他披上。
“都下去吧。”雷雨荼淡淡說了聲。
廡廊下的侍衛便都無聲無息地退了下去。
雷雨荼仰望着沒有星辰的夜空,眸子也如夜色一樣黑,“冥冥中自有天道,即使我們看不見,但它仍然存在。天道不會容許強者無所忌憚,否則天下早就亂了。今日種因,他日必有果。”
義父難道已經放棄了證道?
衛希顏得知這個消息已經是幾天後。
葉清鴻神色詫異,“我以爲會是雷暗風。”
“唔,怎麼說也是國論勃極烈,兵馬都元帥,要給人家一個體面嘛——好歹是死在宗師手下。”衛希顏哈哈笑着。
葉清鴻瞅了她一會,總覺這人笑得奸詐,“如果北廷不動作,您會出手?”
“爲師是高人,怎麼可能出手。”衛希顏負袖悠然。
葉清鴻冷嗤一聲,“三佛齊那次是誰來着?”
“那次嘛,是表露威懾,不是爲了殺人。——還是要少出手爲好,不要給軍中形成一種‘再不濟,有大宗師出手’的依賴。”衛希顏慢慢地說着。
葉清鴻敏感覺察出她話中似有懊悔之意,眸光一凝,“您在擔憂什麼?”
“……因果。”衛希顏沉默良久,回眸看着她。
葉清鴻想了想,“會道心不穩麼?”
“不是道心,是道境。若是武者,殺戮無懼,但一旦進入到‘道’的境界,就要上體天境。越到上面境界,越感覺有種隱隱的束縛,無形的,看不見摸不着,但道心會有一種玄妙的感應——種下了因,就會有果劫。”衛希顏緩慢地說着,“以前輕衣說的時候,我還不太明白。這一兩年,那種感覺才明晰起來。”
葉清鴻若有所悟,“……當年白師尊入世,卻不涉世,就是怕沾了因果?”
衛希顏嘆氣點頭,“我與蕭翊黃河之戰時,她已入大宗師巔峰之境,只差一步就能證道,但她插手了我與蕭翊之戰,遂天劫提前而至——這就是果。後來,我在天涯閣以情入道,晉入大宗師的門檻,那時便不能再涉世事,是以後來有羅霄山一劫——境界跌落半層。這個‘果’還是輕的,若非我是‘廟裡的和尚’,早挨雷劈了。”
“廟裡的和尚?”葉清鴻詫異不解。
衛希顏笑了笑。
她也是近年纔想明白這個事。
她入道境是因白輕衣“道心種情”而成,輕衣的道心是證道之本源,而她的道是洐生出來的,相當於“道之子”。若作譬喻,就相當於白輕衣是廟,而她是廟裡的和尚。因此,天道對她的束縛是間接的,果劫就小得多,大概只相當本源之劫的萬分之一——否則,她在翟固戰場以氣箭瞬殺五百金騎的時候就會遭雷劫了。
但正因天道規則對她的束縛是間接的,使她的道心生出這種玄妙感應也相應遲滯了許多,若是雷動或名重生,當從宗師跨入大宗師門檻時就會有感應。
衛希顏想通時,也才明白了白輕衣當年爲何沒有阻止她再涉塵世,因爲應下的果不至於讓她身死道消。
只要她一日在塵世,就永不能回覆境界。天道不容許絕對的強者存在,太過超越的實力不會見容於世間,總要有制衡才能存在。
天道如此,世事也是如此,一枝獨秀的總是凋落得快。
葉清鴻想了半晌,認真道:“您說錯了。”
衛希顏挑眉。
“和尚沒有女的。”
“……”
“您應該是庵裡的尼姑。”
“……”
“正確的譬喻,應該是道觀裡的道士——您是修道,不是修佛。”
“……”衛希顏幽幽望天。
這個徒弟是上天降下的果,一定的。
完顏宗翰的屍首被運回了上京,頭顱已經不在了。
上京謠言四起,有說宗幹殺了宗翰的,也有說宗磐下的手,還有說宗幹宗磐聯手做的,目的是奪都元帥的兵權……跟着,皇帝薨逝的消息也被捅了出來,有謠言說皇帝薨逝不發喪,是因爲死得不明不白,隱隱約約指向宗幹弒君……
謠言一傳起來就像長了腿的風,拽都拽不住,不僅上京人心浮動,各路女真部也都受到了極大影響,人心惶亂,軍心不穩,有些女真部甚至生出了保全實力的心思,推諉上京的召兵令,或是減少徵調去上京的兵員。
就在金國諸路人心浮動之時,正月十九,北廷發檄,向金國宣戰。以金國不按和約送歸靖康帝,誓雪國恥爲由,撕毀議和條約。早已集結在燕京路的十萬軍隊分三路出兵,攻打北京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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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二十二,耶律大石的復遼聯軍出現在陰山北麓,向金軍營地發起進攻。
正月二十五,西夏增兵六萬,會合察哥的四萬前線軍隊,合計十萬人馬,再次攻打豐州。
二月初一,室韋部、烏古部、敵烈部等草原部族結成草原聯盟,合五萬人馬,攻打臨潢府路。
二月十五,曷懶路的南廷宋軍經過一個月的作戰準備,集五萬軍攻打上京路。
曷懶路與上京路在西南交界段斜亙着長白山(注:狹義長白山),大軍無法翻山越嶺,只能攻打西北的平原交壤地界,即神隱水河域平原,方圓約百里。
此前,曷懶路女真撤戶收縮戰線,就在神隱水一帶。從曷懶路撤出的女真戶一部分住在神隱水,一部分往南遷到隸屬上京路這一邊的長白山西側。
宋軍首先攻打神隱水。
五萬宋軍從鈍恩城出發,分兩路進軍——
西路是國防軍第五軍,都統制吳安國,都監軍張守;
西北路是國防軍第六軍,都統制劉汲,都監軍張浚。
對神隱水形成左右夾擊之勢。
雪地行軍很是不便,如果是步兵,一腳踩下去積雪能沒到小腿肚。安了雪橇的輜重車和炮車倒是比人走得快。所有將士全身上下都裹得跟熊一樣,裡外圍得嚴實,只露出眼睛鼻子嘴巴,即使這樣,仍然有不少人凍傷——傷病營新研配出的凍傷膏受到熱切歡迎,僅次於燒刀子酒。
宋軍遇到的困難金軍同樣遭受,但金軍比宋軍更適應這種嚴寒惡劣的氣候,至少凍傷的人比宋軍少得多。但金軍騎兵的衝鋒力在雪地上完全顯不出來,使這個最有優勢的兵種一下子降到和宋騎差不多的地步。
首先遭遇的是野戰,宋軍在平原丘坡地帶採用了兵車戰術。
在宋軍作戰準備的這段時間,最主要是伐木、造兵車——用木板做成四面都立有車廂防護的無頂雪橇車,一馬套一車。每車一伍,五人,一名馭夫,一名長刀兵,一名長槍兵,兩名弓箭兵。
兩路各裝備一個兵車營師,擁有六百六十輛兵車。
這些兵車行進在雪地上比步兵兩條腿跑得快,比起單人騎兵也不遜色多少。投入戰場後配合宋軍騎兵,極大地牽制住了女真騎兵,將決勝關鍵落在了步軍對陣上——宋軍更佔優勢。
火炮主要用在攻打城寨上——零下二三十度的嚴寒天氣,對火炮有很大的影響,打出去的開花彈幾乎有三分之二都是啞彈,而實心彈受到的影響小,即使啞了打在城牆上也是一個小坑。
……
作者有話要說:徒弟越來越冷吐槽了,可憐的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