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6 上京被圍

296上京被圍

時間回到三月,當南廷宋軍停駐在蘇素海甸整頓時,其他諸路仍在加緊進軍。

三月初十,草原聯盟軍終於攻下肇州城,打敗援城的金軍,往上京都城進軍。

當進軍到距離都城僅五十里的宜春縣時,遭遇到戍衛京都的女真京帳軍伏襲,被兩萬京帳軍打得潰不成軍,一直退回到肇州城才喘下氣來。

這一戰,草原聯盟軍損失了將近一萬人,整合肇州城的留守部隊,還餘下三萬人馬。諸部族族長商議後,決定暫時駐城不進,觀望時機。

完顏宗幹率領的京帳軍打了一次大勝仗,金廷爲之振奮,上京城內低迷的士氣也得到了回覆提升。

但各地失守的戰況讓金廷纔剛振作的精神又沉了下去。

進入三月中,大部分地方不再落雪。雖然天氣仍然寒冷,厚逾一尺的積雪仍然覆蓋道路,但沒有雪暴的天氣給諸路進軍減少了最大的阻礙,行程都加快起來。

而對金軍來說雪暴一直盤旋在頭頂,士氣彷彿被風雪刮到了天邊,再也扯不回來。

金國皇帝的薨逝、完顏宗翰的死亡,讓女真人的軍心前所未有的狂躁,就彷彿困在雪地的野獸,在預感到要死亡前的一種混亂暴躁。

這種狂躁讓女真騎軍在戰鬥之初爆發出兇猛如虎的戰鬥力,但戰鬥的節奏呈現一種狂亂的狀態,完全沒了章法。女真將領已經無法掌控戰場的進退,而這種狂躁下的兇暴無法持久,很快被掌握戰鬥節奏的敵軍破開陣形,分割圍殺。

相比女真人尚能戰鬥,他族軍的士氣更爲低下,往往打不了幾回合就敗退,甚至許多士兵當場倒戈。

三月十八,耶律大石率領的一路復遼軍輕兵突進,在城內契丹人的內應下,攻下臨潢府(內蒙古巴林左旗)。

打下臨潢府對復遼軍意義重大——這裡就是遼國的都城上京。

復遼軍內無數的契丹將士號陶大哭。

耶律大石趁機發表宣講,號召金國境內所有的遼人都站起來,驅逐女真,光復大遼,恢復大遼盛國的榮光。

在復遼軍拿下故京的鼓舞和耶律大石的宣召下,臨潢府路的契丹人紛紛起兵獻城。未幾,北京路與臨潢府相連的州縣也紛紛反了女真,向耶律大石投誠。

至三月下旬,復遼軍已經統合出一支九萬餘人的大軍,又會合前來聯盟的草原軍,共集十二萬軍隊,改稱“大遼聯軍”,浩浩蕩蕩開赴上京。

三月二十九,金廷統合二萬京帳軍、奚族和渤海族四萬,共六萬軍隊陳兵宜春(大約在今哈爾濱太平機場那帶),在此阻擊十二萬復遼聯軍。

兩軍在這片開闊的平原上大戰一場,鼓號震天,嘶吼喊殺,屍橫遍野。從上午巳初一直戰到下午申末,連連拼殺四個時辰,都打得人馬皆疲,方鳴金收了兵。

這一戰,大遼聯軍共死傷二萬餘,金軍也死傷萬餘——奚族、渤海族軍佔了大半。

接後兩日,兩軍都暫時休整,沒有再戰。

而此時,在各路都如狂風摧掃的氣勢下,北廷、西夏、高麗三路軍也都打到了上京城百里外。

四月初二,北廷七萬宋軍率先抵達上京城下,在西南城外約二十里處紮營。

趁宋軍立營未穩,完顏宗磐統集一萬御帳軍和四萬他族軍突襲宋軍。

北廷軍出兵五萬,悍然迎戰,車陣、步陣、騎兵三軍配合,大敗金軍。完顏宗磐損失了七八千人,灰頭土臉退回城內。此前他就因河北戰敗而埋下了對北廷宋軍的恐戰陰影,經此一敗,對北軍的畏懼又加深了兩分。

因爲北廷軍進逼城下,完顏宗幹不得不率軍回防京城。

眼見金軍主動撤退,耶律大石派出探馬,得知北廷宋軍已逼至城下。次日,下令留軍八千駐守後方,其餘九萬人馬全部開拔,踏過宜春,一直開進到上京城西北外十二三裡,才下令停軍紮營。

四月初三,高麗軍打過隆州,集六萬軍隊逼至金都,在南城外十數裡紮營。

完顏宗磐對北廷宋軍有恐戰陰影,對高麗人卻帶了不屑,率領麾下一萬御帳鐵騎和兩萬他族軍突襲高麗營。

高麗人以五萬馬步軍迎戰。

高麗人的戰鬥力雖然不及號稱金軍最精銳的御帳鐵騎,但有人數上的優勢,而且帶着挾勝而來的氣勢,反觀金軍則士氣不足。雙方戰了一個時辰,各有損傷,金軍雖然佔了微弱上風,但高麗人後面還有兩萬人沒有蓄勢以待。完顏宗磐便下令收兵回城。

此戰,雙方各有三四千人的損傷。

完顏宗磐通過這一戰摸到了高麗人的實力,心中自有比較和計量。

之後兩日都無戰事,城外的三路大軍都在忙着伐木造攻城器械,而城內的金軍也在忙着造守城器械,城內城外暫時形成了寧靜。但城內的氣氛並不寧靜,所有人都知道敵人打到都城下面了,十幾萬大軍圍城,人心惶惶。

面臨覆國危機,完顏宗干與完顏宗磐兩派已經放下成見,聯手製敵,連日來不斷召集百官,緊急商議退敵之策。小皇帝完顏稟完全成了御座上的擺設,每日坐在那裡,卻只能茫然地看着百官爭得面紅耳赤。

久議沒有良策,一些女真都統、萬戶暴躁起來,大罵漢官、契丹官,倒彷彿宋軍和遼軍是這些“奸臣”招惹來的。

殿上的漢官和契丹軍都統不由怒目而視,便有口舌鋒利的漢官譏刺說:“女真鐵騎不是號稱過萬無人敵?怎生就被敵軍一路打到都城了?”

一名脾氣暴烈的女真萬戶大怒,拔刀上前便砍了那漢官的脖子,鮮血濺了一地,頭顱骨碌碌滾在地上,鮮血濺了一地。

殿上驚呼一片,所有漢官都面白顫慄,契丹軍和奚族、渤海軍的都統臉色都不好看。南院樞密使時立愛氣得抖索着手指,“猖狂!猖狂!爾輩無視朝綱……”那女真萬戶向前揮了下刀子,被完顏宗磐瞪目喝斥,“退下,不得對樞使無禮!”言下之意,那名被砍死的漢官卻是白死了。

朝議是議不下去了,所有漢官和他族軍都統都陰暗着臉色退了朝。

新任的北面城守禦都統完顏昌低聲對完顏宗幹道:“這些人……可都得防着。”

完顏宗幹一臉陰鷲地微微點頭。

他從來就沒信過漢人和契丹人,偏生太祖和太宗——朝議剛剛定下的大行皇帝諡號——在位時都說要重用漢臣,真出了事,這些只會拽文的漢官頂個屁用。

以後朝殿議事,不能再讓這些漢官和契丹人蔘與進來,誰知道他們中間有沒有已經和外面勾搭上的異心之臣?

此時,完顏宗磐心裡也這麼想着。

儘管皇父臨終前給他留下幾名漢臣,讓他信重倚爲謀事之臣,但他骨子裡並不以爲然,這些漢官也就治內得行,用來安撫城內民心便可,軍議就不必參與了。

圍城對峙的日子便在風暴暗隱的平靜中又去了三日。

四月初八,西夏大軍也終於打通北京路、鹹平路,過隆州進抵上京。

金廷集四萬人馬在西城二十里外以逸待勞,伏襲西夏前軍,略有小勝後便收兵回城,從交戰到收兵不過半個時辰。

西夏前軍傷亡二千餘人,銜尾在金軍之後追擊,追到離西城十里處,停軍紮營。後軍一萬步軍沒有進軍,在後面的山林伐木,打造攻城器械,運往前營。

城內城外再次對峙,大戰前的安靜。

四月初九,從蘇素城出發的南廷宋軍最後一路抵京,直接開進到上京城東城外的三裡處紮營,而後軍大營背臨鬆蓬山,讓金軍騎兵無法從後方襲營。

金廷的女真權貴憤怒了。

南人忒得狂妄,竟敢逼京至如此,當他們大金鐵騎是軟麪糰子?

但完顏宗乾和宗磐動了狡猾心思,慫恿他族軍大軍出城,將南軍颳去的財物搶回來。

京城內的契丹、奚族和渤海貴族正對南軍恨得牙癢癢的,但從贖回來的俘虜口中得知,南軍如鐵流般不可摧,各族都統又都猶豫了。

宗幹、宗磐等人極力慫恿,說南人再厲害,能抵擋得住你們兩倍的兵力?又說至不濟也可及時撤軍,不過三裡地,傾刻便回城,南軍兵力不足,還敢追殺你們?又說南軍遠途而來,正是疲兵,趁其立營不穩,此時不打,更待何時?

三族軍都統心裡鄙視:疲軍個屁,不到二百里路,南人行軍整整用了九天,說遊玩還差不多。

但之前爲了應付南軍索價贖俘,三族軍都統在籌贖資的同時也趁機搜刮了不少錢財,族內都積着怨氣,倒不如統合大軍攻打南軍,讓這股怨氣發泄到南人身上去。

於是,契丹、奚、渤海三族軍都統集合六萬軍隊,開了東城三門,殺將出去。

之前,各路還沒有圍城時,金廷爲了方便將來守城,而鬆軟的雪地明顯不得於騎兵衝鋒,遂將遣出數萬漢軍將京城周邊十里內的積雪之地都推車碾實。此時,六萬三族大軍行進在雪地上十分迅速,分三路進攻,綿延鋪開了一里。

當一萬前軍行出二里,進入到南軍駐營一里內時,便聽見半空中傳下彷彿破開空氣的呼嘯聲。跟着,便聽見轟隆隆的巨響。人、馬被炸上了天,有的在半空中便已缺肢少腿,沒了完整形狀。

前軍恐懼大叫起來。

轟隆隆的雷鳴巨響聲持續了半刻。

其實,這通炮擊並沒有折損金軍多少人馬,但那種從天而降的霹靂炸雷般打擊卻讓人心恐懼慌亂起來,許多士兵磨蹭着不敢往前。

便聽,似乎上百面金鈸清脆轟擊。跟着,鏗鏘如利劍插空的歌聲響聲。

“咔嚓!咔嚓!咔嚓!”

那種音律就好像是數萬枝鐵戈在咔嚓交擊,帶着銳不可擋的氣勢,如鐵流般摧山而至。

“踏!”“踏!”、“踏!”……

南軍鏗鏘行進,一萬雙毛皮軍靴統一擡起,重重踏下。

明明是一萬人在行進,發出的聲音卻只有一個——

“踏!”

軍歌的音律“咔嚓!咔嚓!咔嚓”……

行軍的腳步和着鼓點,“踏!”“踏!”、“踏!”……

金軍前軍的一萬士兵覺得快要崩潰了。

那整齊又沉厚的腳步聲彷彿是踏在他們的心口上,那鏗鏘的金戈之聲彷彿是敲打在他們的耳鼓上,顫慄,窒息,喘不過氣來。

終於,有人承受不住這種壓力,大叫一聲“跑啊!”這一聲便如同是最先破堤的那股洪水,立時帶動整個洪流將大壩沖垮,無數士兵譁然轉身,大叫着往回奔逃。

“唧——”尖銳的短笛聲吹響。

南軍擺在步軍兩翼的三千騎兵霍然衝鋒。

以尖錐陣突進。

錐進,錐進,殺!

拔馬,椎尾變椎頭。

錐進,錐進,殺!

三千南軍騎兵如兩枝鋒銳之槍,將六萬金軍衝散陣形,來回穿刺突殺。

許多金軍士兵在奔逃中互相沖撞跌倒,跟着就被後面的潰兵嘩啦踏過去,多半剩了入的氣。

三族將領狼狽地率着四萬多人逃回城內,大叫着“關城門!”“關城門!”甚至還有五六千人來不及逃回城,就被絞閉的城門關在外面。

城頭上的金軍並向下面射箭,防止宋軍突進到城下。有不少金兵中箭,慘叫嘶罵之後,餘下的金兵立刻轉身往宋軍那邊逃,一邊丟棄兵戈,一邊大叫“投降!投降!”

四里外的鬆蓬山上,雷動領着宗澤、曲端、岳飛、張所、劉錡等北軍大將,站在山頂高處觀戰。

目睹南軍騎步軍作戰,一萬步軍甚至沒有與六萬金軍交鋒,僅僅只用鐵流般的氣勢就將金軍嚇得不戰而逃,張所不由慨嘆,“好一支鐵軍!”

曲端波瀾不驚的眼睛中此時也是利芒閃動——這,就是將來的敵人!

雷動轉頭看向岳飛、劉錡,“此騎軍如何?”

二人目中都迸射出興奮熾熱的光芒,“可以一戰!”

宗澤捋須遠眺前方,臉色凝重。

他看事看得更全面,想得也更深遠。

大宋靖康之前,天下禁軍百萬,三分在京師,三分在西軍,河北河東也佔三分,餘下的一分,才零散分佈在南方各路——是公認的打仗最末,吃空餉第一。

然而,就是這幫烏合之衆,被整治成了這樣一支令五六萬金軍不戰而潰的鐵軍!儘管只是他族軍,女真的勇銳並不在其中,但無論先聲奪人的戰術,還是南軍的氣勢,騎兵的鋒銳,都足以讓人驚歎。

更讓宗澤驚歎的,是衛希顏的治將本事。

靖康之前,天下禁軍論得上號的將領,六分在西軍,二分在京師,二分在河朔,而南方只有個別從京中被排擠出去的禁軍將領,極少有大將之材。

但是,攻打金國上京的南軍統將竟然不是種瑜、吳階、韓世忠、蔣宣、高師旦這些已經成名的大將,而是兩位進士出身的文官。但僅觀今日一戰,便知其將才!

宗澤灰白的眉毛微垂,以如實的態度評價道:“南廷衛國師,治軍、治將,皆爲當世之奇。”

雷動仰首大笑兩聲,伸手戟指山下南營,“此,爲吾等強敵!”

他負手望天,豪氣直插雲天,雄傑氣勢令人心折,昂然道:“人生在世,當與強手搏戰,方不負立於天地之名!”

衆將心中鼓盪,齊皆生起熊熊戰意,轟聲道:“然!”

正準備下山時,便聽一道清遠悠長的聲音彷彿迴盪在山頂——

“諸君好走,不送。”

宗澤等人一震,原來他們悄馬上山早被南軍察覺。

雷動大笑,傳氣入營——

“君若臨營,吾必遠迎。”

衛希顏悠然清遠的聲音傳上山巔——

“臨營就不必了,吾當在乾元殿候君。”

乾元殿是金廷大朝之殿,相當於宋廷的大慶殿。

這意思是,南軍會在北軍之前破城,佔金宮?!

宗澤等人的眉毛都揚了起來。

這是挑戰,明晃晃的挑戰啊!

雷動長聲大笑,雄渾聲音響徹山下南營——

“善!吾當攜金主而至!”

俘虜一國之君纔算亡國。

衛希顏清然一笑——

“如此,拭目以待。”

誰勝誰負,走着瞧吧。

雷動也敞然大笑——

“然,拭目以待。”

兩位宗師、當世奇傑,一在山上,一在山下,相距高山,言語隔空交鋒,卻不帶一絲煙火氣,仿若閒庭交談,鋒利隱在言語之下。一番交鋒,可謂不相上下。

無論山上的宗澤等北將,還是山下的南營將士,都聽得心潮起伏,激動難平。

這是約戰吧?這是下挑戰書吧?

南軍營內不知是誰帶頭,霍然吼了起來,轉眼,便匯合成齊吼聲——

“必勝!”

“必勝!”

“必勝!”

雷動仰首大笑,“多謝佳音相送!”帶領衆將策馬下山。

作者有話要說:哐哐哐,下章分贓~~~~呃,是分戰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