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3大功3難賞
從六月二十日起,兩宋、夏、高麗四國兵馬陸續撤離金京,押着一車一車的金銀財寶迤邐出城,宋軍隊伍還有上萬拖家帶口的漢戶,極其浩蕩地開拔出城,將滿目瘡痍的上京城留給了同樣滿心瘡痍的新遼國君主。
六月二十五日,尚未正式登基但已行帝令的耶律大石廢去金都上京,保留會寧府之名,授任耶律餘睹爲會寧府留守,駐守一萬兵馬,耶律大石則率遼軍及諸部落聯盟軍班師回臨潢府——重爲遼國京城,複名上京。
接下來,新遼國忙着皇帝登基大典,並安撫犒賞草原及大漠諸部,而南北兩宋廷的國內早已掀起了沸騰的熱潮。
“這是輝煌的戰爭!……”
“這是足以載入史冊的勝利。……”
“王師洗雪國恥,大宋恢復光芒。……”
“滅強虜,長城之外亦有漢土,功勳之業可追漢唐。……”
這場戰爭滅亡了一個疆域蓋過宋朝並且武力□宋朝的國家,這是宋人最爲之振奮的,用報紙上的評論來講,這是“滅化外強虜,重建‘中國強盛,四夷鹹服’之精神。”
在這種舉國狂歡的情緒之下,似乎任何褒讚都不過分。
報紙的激情評論,民間的激動議論,朝堂的鼓吹讚詞——無論是對皇帝英明的讚頌還是對王師威武的讚揚——這些都毫無疑問地將衛希顏的聲望推高到了一個別人無法企及的高度。她在大戰之前的那些戰鬥動員言辭,都被隨軍採撰一字不落地記下來,傳回國內發表到報紙上,令人讀之鼓舞,又引發深思,隨着戰爭的最終勝利,這些言辭也深深刻入人們腦海,成爲一種隱形的精神力量。而這些生動深刻的戰爭動員,讓遠在海外的衛希顏拉近到報端,渀佛近在眼前的清晰,伴隨着恢宏的戰爭場面,伴隨着鐵流般的?鏘推進,堅不可摧,屹立成一道豐碑,令人仰望。
趙構扔下報紙,寬大的赭紅衣袖一拂,黑檀漆金的御案上便“嘩啦”飛下四五份報紙。
“都下去!”
伴隨着皇帝低沉的聲音,御書房內渀佛蘊着無邊的寒意,兩名內侍心中抖顫,立刻疾步無聲地退下。
趙構微閉着雙目仰靠在御椅子上,經歷過功蓋先祖的狂喜和朝臣捧頌的飄然之後,趙構心中的喜悅漸次淡去,代之而起的是一種焦慮憂患,他不得不考慮,如何封賞衛希顏?
大宋軍功向來以曳北之功爲最,而衛希顏這次的曳北軍功實在太大,不僅是一場戰爭的勝利,而且是滅亡敵國並分割幾千裡領土的浩大軍功。
這個軍功怎麼封賞?
論爵位,她已是國師,秩比親王;論職官,已經是武職官中最高的樞密使;論文官階,她在黃河一戰後就被靖康帝追贈爲太師——雖然人沒死封贈卻不可剝奪,而太師已是文官的最高官階;論武官階,當年收復洛陽後她就已晉位武官最高階太尉。
還有什麼可封賞的呢?
不止趙構焦慮,很多朝臣在慶賀讚頌之後,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
衛希顏還沒回國,皇帝和政事堂已經頭痛起來。
南軍撤出金京後,衛希顏並未立刻回國,還有許多後續事宜需要她安置處理,包括收服桀驁不馴的東海女真速頻部,開發利用新的資源,軍隊的戍守輪換,新領土軍鎮民治的宗旨,商路的建立,大將的封功賞級,等等。
所幸這些不是她一人料理,名可秀與僚臣已經制定了詳細的治略發過來,相應的治州文臣也將陸續任命派遣,衛希顏主要操心的還是軍鎮之務。
南軍佔領的新領土已經更名爲三州——曷蘇館路爲遼東州,曷懶路及毗鄰會寧府的三百里土地並屬一州定名爲吉林州,速頻路更名肅慎州——女真族源自於兩千多年前歸屬中原周王室的“肅慎”一族,以此定名,即表示女真自古就是中原統轄,如今是迴歸中原,而非侵佔。爲了研索這些資料,秘書監的修撰們費了不少精力,最終從史料中刨出的女真起源讓政事堂很滿意,立即貫以名之——文官們一旦用心,那些精巧心思便將速頻部的女真人給繞了進去,覺得“肅慎”這個州名好,原來他們速頻女真也是有着悠久歷史的呀,兩千年就臣服歸屬周王室,這對速頻女真來說反而是值得驕傲的事,表明他們的祖先在兩千年前就已經“化夷爲華”了。
八月,治理三州的文官陸續渡海抵達,衛希顏分別在統門營與乙離營港口接見這些文官,移接三州事務,交待海外州文治武功的要略,與內地州治理有何不同之處,哪些是必須顧忌且不可違背……囑咐、鼓勵,又敲打、告誡,如同對待初至南洋瑞宋州的那批文官,很是“生動深刻”。
九月,衛希顏啓程回國。
隨同她班師還朝的是六千名輪假軍士,都換上了嶄新軍袍,身礀筆挺,意氣高昂,只有六千人,那股軍威銳氣卻比六萬人還要浩蕩。
趙構親率百官至錢塘江北的南土門外迎接。
當日,萬人空巷,蜂擁而出,喧天的樂聲,熱鬧的人羣,威儀的軍礀,構成了一副得勝還朝的盛況景畫,足以讓坊間百姓津津樂道好幾日。
相比將士們端嚴面容下心中沸騰的興奮,無論是皇帝親率百官迎接的尊榮,還是數萬百姓歡迎的盛大喧騰,都無法令衛希顏的心神波動分毫,看在別人眼中,衛國師依然是清遠疏離的感覺,渀佛世間的功勳榮華於她而言,都只是天際的浮雲,只是淡淡看一眼而已。
“衛國師還是一如既往啊。”立在百官中的學士承旨譙定捋着雪白的鬍鬚,脣邊掠過一抹笑意,白眉下一雙閱盡世間滄桑的眼睛閃爍着睿智沉邃的光芒。
這位學士院的掌院已經年屆百歲,雖然白髮白眉,面色卻很紅潤,少有皺紋,看起來倒比他身邊的學士兼侍講翟汝文還要年輕,據說從小修煉道家養生功,勤練彭祖五禽戲,加上飲食有度,又明藥理,活了百歲還很健旺,是朝中另一奇葩。
翟汝文聽出譙定話中意味,不由側頭看他,低聲道:“院長怎知衛國師一如既往?——只怕很多人不這麼認爲。”他說着,擡頭掠了眼最前方的硃紅御羅傘。
譙定紫袍官袖負手,微笑道:“多想那些有的沒的,不過是自擾罷了。”說着,擡頭望向天際,秋高雲淡,天邊淡淡的浮雲自在倘佯。
看了一會,他目光又望向正淡然向皇帝拱手的衛希顏。譙定知道,那只是禮節罷了,在這位國師心中,皇帝跟那天邊的浮雲大概沒兩樣。令官家和相公們擔憂的“功高蓋主”,對這位國師而言,也不過是浮雲罷了。
讓譙定感興趣的是,衛希顏究竟爲何滯留朝堂,拋卻功名利祿不提,若說心繫天下,譙定也是不信的,唯一的可能,便是爲了她的“道”。
譙定望着天際眯起了眼,無論如何,這個“道”,不會是爲了那把御椅子。
1、遼東:這詞最早見於春秋時期,遼東的古族與中原地區的聯繫可推到非常久遠的年代,西周初期,周天子將肅慎、燕、亳(貊)看成是自己的北土,這“北土”實際上已包括了中國現在東北地區的整個地區。——文中的遼東州只包括遼東半島。
2、文中的吉林州:屬於今吉林南部地區,包括朝鮮毗鄰中國的咸鏡道。
3、文中的肅慎州:屬於黑龍江東北角+今屬俄羅斯的錫霍特山一帶,以及隔着韃靼海峽的庫葉島
4、院長:宋代是對翰林學士院院首——學士承旨的簡稱,也叫“翰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