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景沉眸色幽深,彷彿比今晚漆黑的夜空,還要再深沉幾分。
他望着高武,還算平靜的問:“你兄長人呢?”
“回殿下,兄長與小的尋傅姑娘不得,便又分頭在山上找。兄長熟悉地形,便往山上去尋,奴才便一路在山下的岔路上找。方纔,小的在山上望見山下有火光,便猜到是殿下派來的援兵,於是就趕緊找下來了。”
一個腳受傷的人,怎麼可能漫山遍野的跑。
崔景沉心裡清楚,周佳木也不糊塗。
“殿下,事不宜遲,臣下請旨再加一倍的人,上山搜尋阿遙。”周佳木鮮少與崔景沉用請求這樣的詞。
崔景沉聞言,面色凜冽,如這呼嘯的北風。
“來人,背上常安,隨本太子一同上山。”
……
經常安確認,在他離開之後,山上應該又發生過一次塌方。
滾落的山石和泥土,大量的堆積在本就狹窄擁擠的山路上,徹底切斷了上下山的路。
也掩蓋住了傅遙先前躲避風雪,等待救援的地方。
衆人心裡都清楚,倘若人真的埋在這底下,就已然沒有生還的可能了。
“挖,把這裡每一塊石頭,每一粒土都給本太子挖乾淨,必須把人找出來。”崔景沉說,嚴厲的口吻中,透着深深的焦切和從不輕易袒露的擔憂。
那個女人,那個頑強到如野草的女人,她怎麼可能死。
不,她不會死,她絕對不會甘心死在這兒。
想到這兒,崔景沉也不顧衆人驚異的目光,俯身蹲下,便徒手挖起了眼前的山石和泥土。
周佳木見狀,也不攔着,二話不說也跟着挖了起來。
……
當山路上的積石和泥土被清理到差不多的時候,天也快亮了。
整整一夜,卻像是十年那麼艱辛漫長。
每當土堆被清理下去一層後,崔景沉的心都不免揪緊。
他既怕找不到傅遙,又怕聽人回稟說,已經挖到了傅遙的屍體。
這種既忐忑又慶幸的心情反覆糾纏折磨着……
就連崔景沉自己都不明白,他爲何會如此在意
那個喚做傅遙的女子。
他怎麼會爲她,痛心至此。
天邊泛起了魚肚白,席捲了一夜的風雪,也隨着黎明的到來漸漸停息。
清理了整夜的積石和泥土,所有人都是筋疲力竭,卻仍不敢懈怠。
只是剩下的那一方土,任誰也不敢輕易下鏟子。
“我來。”周佳木接過鏟子,卻也遲遲沒有動手。
崔景沉似乎是嘆了口氣,用難得溫柔的語調說,“用手。”話畢,便轉身獨自往山上走去。
在微薄的晨霧中,那身影透着一股說不出的寂寥。
崔景沉獨自站在高處,眺望着遠處晦暗的天空,眸色暗淡,猶如一潭再也不會漾起波瀾的死水。
“殿下?”
崔景沉一怔,難道是他幻聽嗎?這聲音分明就是……
“殿下?”
崔景沉猛地回頭,見山霧濃重之處,一個單薄料峭的身影,正緩緩向他走來。
“殿下怎麼來了?”
遠處,傅遙虛弱的衝崔景沉笑笑,原本就極其白皙的面孔,在幾道血痕的映襯下,愈發顯得蒼白。
崔景沉拼命壓抑着心中的狂喜,站在原地,看着傅遙一瘸一拐的向他走來。
“奴婢給殿下請安,奴婢回來遲了。”傅遙站定,強忍着腿上的痛楚,恭恭敬敬的給崔景沉行了一禮。
“你去哪兒了?”
傅遙聞言,立刻轉身卸下身上的背袋,“奴婢去山上採苜莧草了。”
“是誰叫你自作主張,是誰叫你獨自去做這些的!”崔景沉厲聲質問到,音量之大,幾乎響徹整片山巒。
低處,衆人聽到這聲響,立刻向高處張望。
“是傅姑娘!是傅姑娘!”高武揚手指到。
周佳木聞言,來不及拍淨手上的泥土,便向高處奔去。
“阿遙。”周佳木一路衝到傅遙身邊,望着滿臉是血,一身是土的傅遙,那份喜悅與痛心相交織的情緒,全都寫在了臉上。
“怎麼會弄成這樣。”周佳木一邊使袖口,小心的替傅遙拭去臉上的血跡,一邊關切說。
“昨日,常安走後,又發生了兩次
山崩,我僥倖躲過,卻怕還會有下次。眼看亂石封路,根本無法下山,我只好往高處山石少的地方轉移。”
聽了傅遙的話,崔景沉原本冷凝的面色,才稍稍有些緩和,但口氣卻依舊清冷,“既然受傷,何必還要逞強去摘這些草。”
得此一問,傅遙十分從容的望向崔景沉,微微躬身,“奴婢與殿下約定,五日之內一定要製出減緩苜莧草毒發的解藥。奴婢既答應殿下,就不能言而無信。”
“本太子只叫你調製解藥,卻沒叫你自斷生路。你若死了,你的家仇誰報?”
崔景沉的話雖然不好聽,但傅遙聽得出,太子爺對她並無惡意。
不錯,傅遙承認,在這件事的處理上,她是有些欠考慮,但她卻並不後悔這麼做。
其實,即便她與太子並無那五日之約,她也一定會想盡辦法,爲解苜莧草毒出一份力。
不爲別的,只爲她生在將門,從小就看着她爹爹是如何厚待和愛重麾下的將士。
先賢孟子有云,“民爲貴,社稷次之,君爲輕。”
而相比之下,衝鋒在前,用血肉之軀守護着百姓、江山和君王的將士們,他們的性命更是貴無可貴。
傅遙深知,只要這解藥調製成功,必定能救下無數將士們的性命。
別說眼下她只是傷了腿,就算她只剩下一口氣,她也會這麼做。
何爲事不宜遲?便是說這種人命關天的事了。
“家仇不報,奴婢死不瞑目,可若是有違與殿下的約定,奴婢即便化作幽魂也不得安息。所以,奴婢回來了,活着回來了。”
傅遙望着崔景沉,目光堅毅而清澈,在晨曦中,閃爍着碎金般的光澤。
崔景沉本也想如周佳木一般,柔聲與她說一句,“回來就好。”
可話一出口,卻變成了一句冷冰冰的“下不爲例。”
見崔景沉轉身獨自往山下走去,傅遙只覺的心口莫名的揪疼了一下,鼻子也有點兒酸。
傅遙並不覺得委屈,也沒力氣去哭。
她只是困惑,崔景沉的心究竟埋的有多深。
深到即便爲他豁出性命,也沒辦法打動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