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知秋聽說外面來了兩個騎馬的有錢人,心下納罕,便放下手裡收拾着的東西走了出來。
她不喜歡那種密不透風的高牆大院,只讓人在後面半圈砌了土牆,前面半圈則插了籬笆。只要站在院子裡打眼一望,前方的景象便一覽無餘。
因此邁出堂屋門,她就看到了院門外的兩個人。
站在前面的是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男子,皮膚白皙,五官雋秀,着一身天青色夏袍,腰間束着同色的窄腰帶,襯得身形纖長挺拔。濃黑的頭髮在頭頂束成方髻,用白玉冠簪住。
她剛覺得這人有點兒眼熟,站在他後面牽馬的人便探頭出來,笑着地揮手:“姑娘,你還記得我嗎?”
這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無論衣着打扮,還是容貌風度,都比前面那人略遜一籌。勝在目光活泛,渾身上下透着一股機靈勁兒。
葉知秋細一端詳,立刻記了起來,“是你?!”
隨後跟出來的阿福眼睛也很尖,忍不住驚呼,“哎呀,這不是採藥摔斷腿的那倆人嗎?”
“對對,就是我們。”被她們認出來,少年顯得很興奮,又忙不迭地給前面的人介紹,“少爺,她們就是幫過咱們的人。”
“少爺”正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葉知秋,聽了少年的話,才斂了目光,隔着籬笆牆,朝這邊抱拳一揖,“見過兩位姑娘。”
聲音溫潤,聽來如沐春風。
葉知秋還了禮,叫多壽出去接過他們的馬,帶到牲口棚去栓好,將主僕二人請進堂屋。相互介紹過,便和成老爹一道,分賓主落了座。
這位“少爺”姓聞,名蘇木,字藥謹。人長得溫文爾雅。說話也文縐縐的,“上次我到山中採藥,不慎受傷,多虧你們出手相助。將我及時送回府中醫治。蘇木感激不盡,今日特來道謝。”
不等吩咐,那個名喚高寶的少年就將兩個包着緞皮的禮盒送了上來,“這是我家少爺備下的一點薄禮,不成敬意,請成老爺子和葉姑娘笑納。”
既是謝禮,葉知秋也不好拒絕,客套一番,便讓阿福接過禮盒拿到後面去,“聞公子的腿傷已經好了嗎?”
“有勞葉姑娘關心。已經好了。”聞蘇木含笑答了,語氣一頓,又道,“本該早些過來跟諸位致謝的,可家母唯恐我落下殘疾。直到今日才肯放我出門,實在是慚愧。”
“其實我們也沒做什麼,聞公子言重了。”閒聊了幾句,葉知秋愈發覺得這個人面熟,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便問道,“聞公子。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聞蘇木有些驚訝,“怎麼,葉姑娘也有這種感覺嗎?”
葉知秋點頭,“是啊,我總覺得以前見過你。”
那天他處在昏迷之中,衣發凌亂。狼狽不堪,只覺似曾相識。如今看到活生生的人,尤其那雙猶如嬰兒般純淨的眼睛,讓她腦海深處冒出一段影像來,呼之欲出。
兩人對視片刻。四隻眼睛齊齊亮了起來,“紫籮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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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口同聲地說完,又不約而同地笑了。
高寶被他們搞糊塗了,“少爺,葉姑娘,你們這是……”
“你可還記得,我去年秋天調配的新藥嗎?”聞蘇木笑容溫和地看着高寶。
“當然記得了,可那藥不是已經……”高寶話說到一半,戛然而止,覷了聞蘇木一眼,便改了口風,“那藥跟葉姑娘有什麼關係嗎?”
聞蘇木笑着搖頭,“那藥跟葉姑娘沒有關係,只是我有一次去坊市蒐羅藥材的時候,碰巧遇見葉姑娘,有幸與她攀談了幾句。”
當時她衣着粗陋,梳着婦人的髮式。他當她已經嫁人了,心裡還有些惋惜來着。此時再看,她的裝扮整齊了很多,臉龐也比那時豐潤不少,言行舉止依然落落大方,明媚如初。
高寶恍然大悟,唏噓道:“原來少爺和葉姑娘還有這麼一段緣分呢,真是太巧了。”
“是啊,沒想到時隔多日,還能再見到葉姑娘。”聞蘇木感嘆着,又對葉知秋拱了拱手,“蘇木榮幸之至。”
“聞公子能來,是我們的榮幸纔對。”葉知秋回了句客氣話,順口邀請道,“我們今天剛搬的家,中午要請村裡人吃‘燒炕飯’。你們兩位難得來一趟,要是不嫌棄的話,就留下一起吃飯吧。
高寶後知後覺地明白了,“難怪你們家這麼多人,門外還有一堆炮仗皮,原來是搬家啊。早知道這樣,我們該多帶一份兒禮來,你說是不是,少爺?”
“這‘燒炕飯’啊,吃的就是個熱鬧。人來比啥都強,不用帶禮。”成老爹笑呵呵地接起話茬。
許是因爲之前的兩次巧遇,聞蘇木對葉知秋生出一種相逢恨晚的感覺,有心跟她多作來往,便不推辭,“那我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少爺,這不好吧?”高寶小聲地提醒,“今天可是秋元節……”
別人不知道怎麼回事,他作爲少爺的心腹可是一清二楚。事實上夫人直到今天也不肯放少爺出門,他們是趁府裡忙着籌備宴會,渾水摸魚偷偷溜出來的。
一半個時辰也就算了,若在外面耽擱時間太長,以他們家夫人的性子,還不得找個天翻地覆啊?
聞蘇木被困在府裡兩個多月,早就悶壞了。這次出來不止是爲了道謝,也想順便散散心。是以出門前就給聞夫人留了條子,說要找朋友喝茶聊天,會晚些回去。
料定她不知道他的準確去處,又忙着接待各府的夫人們,沒有空閒尋他,因此並不像高寶那樣擔心。遞上一個安撫的眼神,便不動聲色地轉了話題,“成老先生可是有眼疾?”
他問得委婉,成老爹愣了一下,才明白過來,“你是問我眼睛吧?嗨,看不見啦。都瞎好幾年了。”
聞蘇木表情微動,“敢問老先生,你這眼盲之症是如何患上的?”
“從山上滾下來摔的。”成老爹故作輕鬆地答道。
“可看過大夫?”聞蘇木又問。
成老爹被他戳中傷處,裝不下去了。嘆着氣道:“看啦,秋丫頭領着我看了好些個大夫呢,都說治不了了。”
聞蘇木嘴脣一動,正要說話,就被高寶搶了話頭,“少爺,離吃午飯的時辰還早,咱們出去逛逛吧。上次來的時候,光記掛着少爺的傷勢了,都沒顧上細看。剛纔來的時候。我瞧見這邊有山有水,風景很不錯。”
“我現在不想……”
“少爺,走吧。”聞蘇木剛一開口,又被高寶打斷了,“葉姑娘剛搬過來。要歸置東西,還要張羅做飯。咱們坐在這兒,人家也不好意思撇下咱們去做事不是?”
這話果然好使,聞蘇木看了葉知秋一眼,便站起身來,“成老先生,葉姑娘。你們先忙,我和高寶出去看看風景。”
葉知秋知道聞蘇木會醫術,也看得出來他想給成老爹看病,可高寶攔着不讓。她不想勉強別人,而且正如高寶所說,她現在沒有閒坐聊天的時間。於是裝作不知情,喊了多壽進來,“你陪聞公子他們四處走走。”
“哎。”多壽答應一聲,引着主僕二人出門而去。
等他們走遠了,阿福才從側門轉出來。神秘兮兮地看着葉知秋,“知秋姐姐,你猜猜那‘少爺’給你送的是啥禮?”
“送了什麼?”葉知秋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問,“該不會是活物吧?”
“你來看看就知道了。”阿福笑嘻嘻地賣着關子。
葉知秋被她搞得心癢,跟成老爹支會一聲,便跟着她往後面走來。
這堂屋的結構,是她融合了兩個時代的建築特色設計出來的。前面是客廳,中間隔着一條長方形的走廊,再往後是北面開窗的餐廳。經過走廊的東西門,可以通向兩側的廚房。
九嬸和幾個婆子媳婦都聚在東邊的廚房,圍着那兩個禮盒嘀嘀咕咕地議論着,“哎,你們說那小夥子到底是啥人呢?”
“還能是啥人,城裡的有錢唄。要沒錢,能送這老貴的東西?”
“誰說不是?我都瞧見了,人家是騎着大馬來的,穿的衣服料子都流光水滑的。一個大小夥子,那臉兒白淨的喲,比大姑娘都俊。”
“我那會兒偷聽了一耳朵,說是來跟成家道謝的呢。”
“我瞧着不像是道謝,別是瞧上成家孫女兒了,來提親的吧?”
“瞎說,人家可是城裡的闊少爺,能瞧上咱們鄉下的丫頭?”
“這可難說,年前的時候,不是有個城裡的少爺在成家住了好幾天嗎?後來那丫頭被當差的抓了去,不也是那個少爺到牢裡把人找回來的嗎?”
“是啊,依我看,這成家孫女兒就是個有能耐的,連城裡的少爺都爭着搶着要呢。”
……
她們聊得投入,連葉知秋來到近前都沒有發現。直到她輕咳一聲,才驚覺閉嘴。雖然自覺沒說什麼壞話,可也有影射她“招男人”的嫌疑,因此表情都有些訕訕的。
被人明裡暗裡議論得多了,葉知秋早就不在乎了,神色如常地跟她們打了招呼,便去查看禮盒。
其中一盒是是雙層的,上面放着四色點心,出在清陽府最有名的糕點鋪子“百果齋”。下面一層放着兩個錦盒,各裝了一支根鬚俱全、保存極好的人蔘。
當看到另外一盒的時候,她先是一愣,隨即失笑,“這份謝禮還真是特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