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長浩拿手指在南瓜上敲了兩下,漫不經心地道:“即便葉姑娘知道,也是遠水解不了近渴。”
洗墨剛剛燃起的那點希望又熄滅了,“也是,眼下最重要的是解決皇宮吃菜的問題。”
張弛得了葉知秋的指點,想借送信的機會留在京城。剛纔沒有得到鳳康的準話,正愁沒有表現的機會,從這兩個人的對話之中聽出主子似乎遇到麻煩了,便留了心。
瞅了個空子打聽,“兩位大人,千植署出什麼事了嗎?”
“是啊。”洗墨嘴快,將千植署過冬蔬菜病變,京城現今菜比肉貴,以及皇上責令鳳康尋找解決的事情跟他說了一遍,又嘆着氣道,“只有三天的時間,讓王爺到哪兒去找足夠幾個月吃的菜啊?”
張弛細細詢問了宮中蔬菜的存儲情況,一向不苟言笑的臉上流露出激動之色,快步來到鳳康面前,單膝跪下,“王爺,屬下或許有爲皇宮供應過冬蔬菜的辦法。”
鳳康眉頭一展,“什麼辦法?快講。”
沈長浩和洗墨也不覺動容,趕忙放下手裡擺弄的東西,湊了過來。
“不久之前,葉姑娘與一位作坊的師傅共同製作出一種透明的布料,命名爲‘油綃’。屬下起先以爲是作窗紗之用,誰知葉姑娘卻用它來搭棚種菜……”
“搭棚種菜?”洗墨插話問了一句,“是暖房嗎?”
“並非暖房,是用木竹作支架,再覆上油綃搭建而成,葉姑娘稱之爲‘蔬菜大棚’。”張弛感覺用嘴說不清楚,便問人要了紙筆來,將葉姑娘在後院搭建的棚子畫了下來。
鳳康看過之後,頗感懷疑,“這東西能用來種菜?”
“是的,王爺。據葉姑娘所說,這種棚子避風遮雨,透光保暖,冬天也能照常種植。而且產量比暖房要高得多。”張弛語速飛快地說道,“屬下離開之前,棚裡的蔬菜長勢喜人。
葉姑娘日夜守在那裡,觀察蔬菜的長勢,記錄數據,準備秋收之後正式搭建蔬菜大棚,以便趕在年底之前向城中兜售新鮮蔬菜……”
不等張弛把話說完,沈長浩便領會了他的意圖,“王爺,若真如張侍衛所說。那麼用葉姑娘建造的這種棚子來種菜,說不定真的能解決皇宮冬天吃菜的問題。”
鳳康也想到了這一層,只是他考慮得更多一些,“這件事說起來簡單,要做起來卻未必容易。京城跟清陽府的氣候大不一樣。在清陽府能成的事情,挪到京城未必能成。
況且要搭建這種棚子,必須要用到那種叫作‘油綃’的布料。而那布料是那個女人自己琢磨出來的,我們不知道方子,如何做得出來?”
“如果王爺出面去討的方子,葉姑娘應該會給的吧?”洗墨弱弱地提議道。
“洗墨,你太不瞭解王爺了。”沈長浩輕笑着接起話茬。“王爺向來不喜歡用權勢欺壓他人,尤其是普通的百姓,葉姑娘更是他喜歡的人,他怎麼捨得以朝廷的名義去爲難她?
況且這方子一旦入了朝廷,便沒有秘密可言,勢必會傳揚開來。這無異於搶佔了葉姑娘冬日賣菜的先機。斷了她的財路,搞不好會招來心上人的怨恨呢。”
被他說中心事,鳳康大爲羞惱,“沈瀚之,你給我閉嘴!”
沈長浩勾起脣角。“我若閉嘴,王爺可就聽不到兩全其美的建議了。”
鳳康恨恨地捏了一下拳頭,“那你就快說!”
“遵命。”沈長浩裝模作樣地揖了一揖,才慢悠悠地道,“清陽府距離京城不算太遠,加緊趕路的話,也就三五天。冬天從那裡運送蔬菜到京城,完全不必擔心腐壞。
王爺,你不如讓葉姑娘將菜種出來賣給皇宮。這樣一來,既能解決皇宮吃菜的問題,又不會斷了她的財路。
葉姑娘看樣子不太喜歡跟權貴打交道,若是派別人去說,她未必肯答應。爲表誠意,王爺理應親去。如此一來,王爺也可以名正言順地去見她了。
這麼算算,豈止是兩全其美,簡直就是一舉三得的絕妙主意!”
鳳康眸子倏忽亮了起來,強自按捺着怦怦的心跳,“可是父皇只給了我三天的時間……”
“王爺,皇上給你三天時間,只是讓你找出解決之法。”沈長浩語帶慫恿,“你這不是已經有法子了嗎?王爺這麼英明睿智,應該知道怎麼說服皇上放你離京,不用我教吧?”
“廢話,當然不用。”鳳康已然坐不住了,“事不宜遲,我這就入宮面見父皇。瀚之,你準備一下,若是父皇允了,即刻出發趕往清陽府。”
一邊吩咐,一邊大步向外走去。
沈長浩望着他匆匆而去的背影,忍俊不禁,“王爺果然純情!”
他們三言兩語就決定了,洗墨直到現在還沒怎麼回過神來,“咱們這是……又要去清陽府了?”
“是啊,又能見到葉姑娘了。”沈長浩眉眼飛揚地笑道,“不知道這次會發生什麼有趣的事情,真是令人期待!”
張弛卻有些傻眼,他原本是想在主子面前表現一下,然後趁機提出留在京城。誰知搞了半天,還是要回清陽府。雖說是陪主子同去,可總有種走了冤枉路的感覺。
話又說回來,如果他沒有回京送信,主子就不會知道蔬菜大棚的事情,也不會動了去清陽府的念頭。不管怎樣,他終究是在主子跟前露臉了。
葉知秋怎麼也想不到,自己好心送張弛回京的舉動,反倒招惹來了一尊大佛。此時此刻,她正忙於應付一撥又一撥前來打探消息的村民,對即將到來的機遇和麻煩一無所知。
“知秋妹子,我們幫你收完糧食,真能自己留一半兒嗎?”一個黑臉漢子高門大嗓地問道。
葉知秋點了點頭,重複着說了好多遍的話,“對,你們可以留下一半糧食,但是秸稈要全部粉碎,幫我撒到田裡去,再幫我把田地翻耕一遍。”
“成家侄女兒,你把菽稈撒田裡幹啥?”有人好奇地打聽。
“肥田。”葉知秋簡短地答。
那人心疼地咧了咧嘴,“那可都是好柴火,喂牲口也成啊,撒田裡不都糟踐了?”
葉知秋跟他們解釋不清楚,也不奢求他們能理解,只笑着道:“你們要是想來收莊稼,就到田裡去找老牛叔和多壽,讓他們給你們分田記數。早到早分,去晚了可就沒有了。”
聽了這話,那羣人也顧不上再打聽了,爭先恐後地往田裡奔去。
阿福對她開出的條件有異議,“知秋姐姐,給一半糧食是不是太多了?”
葉知秋無奈地笑了一笑,“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最近幾日天氣突然轉熱,莊稼一眨眼就熟透了。家家戶戶都忙着收割,若是不把酬勞開得高一些,只怕沒有人願意放下自家的田地,來替她幹活兒。
再遲一些,豆莢炸開,那幾十畝的大豆恐怕就要顆粒無收了。她現在外債未清,拿不出大筆銀子僱人,也只能用糧食當報酬了。
阿福還想說些什麼,見她臉色不太好,不住地揉着太陽穴,便止住話茬催促道:“知秋姐姐,你回房去休息休息。再有人來問,我幫你回覆他們就是了。”
葉知秋搖了搖頭,“不用,你剛從城裡回來,還是你去休息吧。”
“我來回都坐着車呢,一點兒也不累。”阿福將她強行推進院子裡,“你快回去吧。”
葉知秋拗不過她,加之身體的確不太舒服,便不再推讓,依言回房。
其實從昨天夜裡開始,她就覺出身上不太對勁了。早上一起來,便頭重腳輕,兩腿痠軟,好不容易支撐到這會兒,已是筋疲力竭。躺在牀上,很快就睡了過去。
昏昏沉沉中,她聽見有人喊她的名字,還有人在牀前來回走動。她想看一看是誰,眼皮卻如同墜了鉛塊,怎麼也睜不開。只覺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或苦或甜的湯水灌進嘴裡。
不知道過了多久,籠罩在周身的那種飄忽感終於散去,眼皮也變得輕盈起來。睜開眼睛,首先映入眼簾是一片昏暗:黑漆漆的房頂,輪廓模糊的物件,微微泛着光亮的窗口。
她恍惚地躺了半晌,一時間分不清是晨昏。隱約間,聽到旁邊傳來一陣輕微而均勻的呼吸聲。翻身坐起來,凝目細看,才發現土塌上躺着一個人。身形嬌小,一眼就能分辨出是阿福。
她聞到屋子裡瀰漫着一股苦澀的藥香,猜到自己這是生病了,卻不知道自己病了多長時間,以至於關節僵硬,跟生了鏽一樣。
她迫切地想要活動一下,便披上衣服,輕手輕腳地往外走來。
推開門,一陣清冽溼潤的空氣便撲面而來。山樹重疊,在暗影裡沉默靜守。一縷晨曦自東方的山脊透射而出,將那一方的天空劃分成了白亮和黑暗兩重境地。
她深吸了一口氣,踩着被露水打溼的地面,緩緩地邁着步子。從房前走到籬笆牆,正要轉身,忽然聽得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而來。
循聲擡頭,就見兩人兩騎穿越重重暗影,出現在柔和的晨曦之中。跑在前面的那個人玄衣如墨,面容冷峻,竟是那樣的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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