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媒婆賠上一個大大的笑臉,“是給一位姓龔的小哥。”
“龔陽嗎?”葉知秋有些驚訝,又問道,“你是替誰家來提親的?”
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是把龔陽當家人來看待的。可不熟悉她的人,都暗地裡閒話,說龔陽是她的“備用夫君”。梅香跳水之後,他的名聲就愈發地不好了。
現在居然有人來提親,這還真是稀奇!
錢媒婆神情閃躲,吞吞吐吐地道:“啊,那個,是……是劉家。”
“劉家?”葉知秋神色一動,“你說的劉家,該不會是我家原來的鄰居吧?”
她自己猜着了,倒是讓錢媒婆鬆了一口氣,“對,對,就是那個劉家,是劉婆子託我來給他們家的小閨女說親呢。”
“劉嬸?”葉知秋大感意外,她方纔還懷疑,是不是梅香自作主張託了媒婆前來說親,沒想到竟會是劉嬸。
先前將龔陽貶得一文不值,現在又主動上門說親,今天的太陽是從西邊出來的嗎?
訝然思量的工夫,鳳康從門裡走了出來,冷眼掃了一下門外的錢媒婆,“要趕走嗎?”
“不用。”葉知秋對他笑了一笑,示意他不用理會這件事,只管回房去休息,然後拍了拍妞妞的小腦袋,“妞妞,你去後院告訴你爹,就說秋姑姑找你龔陽叔叔有事,讓他去作坊把人叫回來,好不好?”
“好。”妞妞答應一聲,腳步顛顛地向後院跑去。
楊順正和燕娘在後院蓋菌棚,聽了妞妞的傳話,趕忙放下手裡的活計,去作坊喊人了。燕娘怕葉知秋腿上有傷,不方便招呼客人,也趕緊回了前院。
錢媒婆知道,因爲王老刁提親那件事。自己把葉知秋得罪狠了,原本是不情願來的。可架不住劉嬸軟磨硬泡,自己也有跟這位新生的財主套套近乎的想法,便懸着一顆心來了。
這會兒見葉知秋非但沒翻臉趕她走。還將她請到堂屋喝茶,歡喜不已。屁股剛碰到椅子,奉承話便一連串地往外蹦,“哎喲喲,大半年沒見,葉姑娘真是來越俊俏了,不知道的,還當是仙女下凡呢。
不光模樣兒好,本事也大着呢。又是置地,又是蓋房。還開大作坊,誰要娶了你啊,那真是祖墳冒青煙,八輩子都修不來的好福氣。”
燕娘不知道她和葉知秋之間的“恩怨”,笑着接話。“可不是嗎?知秋妹子那是樣樣出挑兒,滿天底下找去,也不找出她這麼能幹又心地好的姑娘了。”
“是是是,第一回見她,我就瞧着這姑娘是個有福的,將來一準兒穿金戴銀,一輩子享不完的富貴。”有人搭茬。錢媒婆愈發來勁,直把葉知秋誇得天上有地上無,就差說她是活菩薩轉世了。
不管怎麼誇,葉知秋始終面無表情,半點不爲所動的樣子。燕娘陪聊了幾句,也有些意興闌珊。加之覺出葉知秋態度冷淡,再搭話便敷衍得很。
錢媒婆討了個沒趣,只好收起話匣子,訕訕地喝着茶。
龔陽很快就回來了,一聽是劉嬸來提親。想也沒想就一口回絕了,“我現在不想成親。”
“瞧你這小夥子說的?人長大了,哪有不成親的?”錢媒婆把他的委婉當成了拿喬,滿面笑容地道,“劉家雖說現在窮了點兒,可出了個大秀才呢。
那孩子你該認識,現在在府學唸書,聽說連知府大人都找他敘過話兒呢,明年到秋考個舉人妥妥當當的。到時候啊,你可就跟舉人老爺攀了親了,走哪兒別人不得奉承着巴結着你?
再說那劉家姑娘對你可是一片真心啊,家裡給她說了好幾次親,都讓她給推了。人家姑娘說了,這輩子非你不嫁。”
這話對別人來說或許沒什麼,可對龔陽來說,無疑是戳到了痛處,臉色明顯難看了幾分。
錢媒婆沒有察覺,語無停頓,一口氣把話說完,“劉婆子說,只要你置上五十畝地,再蓋一處跟成家一樣的宅子,就把如花似玉的閨女許給你。
還有,那個作坊既是你管着的,那就該有你一半兒。等下聘的時候,寫着你名兒的房契或是地契,人家要瞧見一樣兒……”
“夠了。”龔陽的好風度終於維持不下去了,滿面怒色,“請你轉告他們,他們家的女兒我高攀不起,讓他們另尋佳婿吧。”
“哎喲,小夥子,你這話兒可真說錯了。”錢媒婆很有職業精神,不屈不撓地勸道,“你現在可是葉姑娘跟前的紅人兒,你這相貌,這品性,這家世,什麼樣兒的姑娘配不得?
哎,哎,小夥子,你別走啊……”
龔陽氣得臉都青了,一個字也不想再聽她說。把步子邁得大大的,徑直出門而去。
錢媒婆往外追了兩步,見追不上,又折回來轉向葉知秋,“葉姑娘,你瞅瞅這……”
“出去。”葉知秋早就聽她說煩了,乾脆利落地扔過來兩個字。
錢媒婆張着嘴,表情愣愣的。
“龔陽不同意這門親事,那我跟你就沒什麼話好說了。請你出去,以後也不要再來了,我家不歡迎你。”葉知秋說完這話,便對燕娘道,“燕娘,麻煩你替我送客。”
“哎。”燕娘便去拉錢媒婆,“快走快走,別在這兒礙眼啦。”
錢媒婆被推出大門外,才反應過來,頓時又氣又悶,嘟嘟囔囔地罵了起來,“不就是有幾個臭錢嗎?有啥了不起的?我呸。
卸磨殺驢,黑心爛肚腸的東西。說完親就打就媒人,我咒你你一輩子都嫁不出去!”
鳳康是西屋之人,耳聰目明,在廂房聽到她咒罵葉知秋,眉心大皺,“教訓教訓那個碎嘴的婆子。”
話音剛落,就聽“嗖”地一聲,一枚小石子破空而去。正中驢屁股。毛驢吃痛,嘶嚎一聲,奮蹄狂奔。
錢媒婆剛剛爬上驢背,還沒坐穩。就被帶着跑了出去。嚇得“花”容變色,死死地抱着驢脖子,迭聲喊救命。
“我的驢,我的驢。”趕腳的漢子從後急追。
燕娘被那兩人一驢的滑稽樣子逗得捧腹大笑,回到堂屋,跟葉知秋繪聲繪色地學了一番。
葉知秋猜到是隱在暗中的侍衛所爲,也是忍俊不禁。想起錢媒婆的話,又有些哭笑不得。
搬到這邊之後,雖然遠離了劉家,可村裡的人在山坳來來往往。關於梅香的事情她也聽說了不少。據說秋收前後,劉嬸接連給梅香說了兩次親。
一次是清陽府一個商戶的兒子,連聘禮都送來了,才知道那是個癡兒,智商跟七八歲的孩童彷彿;第二次是外縣的一個捕快。家境比較富裕。
有了第一次的教訓,劉家長了個心眼,託人悄悄地打聽了一下,發現那捕快是死了原配妻子的,年紀也比梅香大了將近十歲。他們自是不肯讓閨女給人家做填房的,只得作罷。
經了這麼兩次,劉嬸大概也看明白了。差一些的人家,他們瞧不上;好一些人家瞧不上梅香,能瞧上的,都有這樣或者那樣的缺陷。梅香眼看就十七了,再這麼高不成低不就地拖下去,搞不好真會變成老姑娘剩在家裡。
權衡來比量去。最後又把主意打到了龔陽身上。
龔陽樣貌不差,人品氣度也不差,差就差在家世上。現如今他管着一個作坊,成家裡裡外外的事情都能摻一腳,身價水漲船高。家世也就不成問題了。
比起癡兒和捕快,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她擺正了對龔陽的看法,卻沒有端正自己的態度。以爲只要自己放出話來,龔陽就會屁顛屁顛地跑去迎娶他家閨女。央了媒人主動上門提親,還要把架子端得高高的,羅列條件,一副願者上鉤的架勢。
這個劉嬸,真是越來越奇葩了!
龔陽被這荒唐的提親氣走,冷靜下來之後,意識到自己那樣拂袖而去有些不妥,趕忙折了回來。進門還不等開口,葉知秋就搶先道歉,“龔陽,剛纔對不起啊。我只是覺得你的親事應該你自己來決定,才放錢媒婆進門的。”
“葉姑娘,我知道你是爲我好。”龔陽面色已經恢復了一貫的恬淡,只有眼底殘留着隱隱的怒色,“我死也不會跟劉家結親。”
葉知秋沉默了片刻,字斟句酌地勸道,“其實梅香是個好姑娘,就是她爹孃極品了一點兒。成親過日子是兩個人的事,沒有必要太在意其他人。有時候低低頭,可能換來一輩子的幸福。
如果你有意向,地是現成的,作坊本來就是你在管,過到你名下也理所當然。至於房子,今年恐怕是不行了,只能等到明年開春再蓋。”
龔陽清亮的眸子裡蒙上了一層水霧,“葉姑娘,多謝你替我着想。可我對梅香姑娘真的沒有那個的意思,她能看上我,我很感激;不能回報她的情意,我很抱歉。
除此之外,再無它想。”
葉知秋微笑起來,“行,那今天的事就當沒發生過。你別因爲那種人生氣,氣壞了身體不值得。”
“好。”將心裡的話說出來,龔陽也覺舒暢不少。按下這茬不提,跟她彙報作作坊那邊的工作進展,“我讓他們參照葉姑娘的意見,調整了糖的分量,做出來的山楂糕泥,味道果然更好。
三五天之後,應該就能做出第一批成品了。”
頓了頓,又問,“葉姑娘,這幾樣東西也要賣給鹹喜嗎?”
葉知秋明白他問這話的用意,“這是季節性的東西,不能常年售賣,爲這幾樣食品開間鋪子就太浪費了。就讓阿福去找婁掌櫃商量着辦吧,定價方面你把一下關。”
“我知道了。”龔陽點了點頭,不無惋惜地道,“只怕到明年秋天再做,就失了先機了。”
葉知秋笑了一笑,“失就失吧,反正我們也沒打算靠這些小東西賺大錢,不過就是補補空窗而已。對了,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問你,你可要老實回答我。”
“葉姑娘請問,我絕不隱瞞。”龔陽傾耳以待。
“你不用那麼嚴肅,我就是想問問你,有沒有去參加科考的打算?”
她問的這個問題,讓龔陽有些意外,也有些疑惑,“葉姑娘爲何有此一問?”
葉知秋感覺他想多了,笑着解釋,“你別誤會,我沒別的意思。因爲你們家是書香門第,你父親更是中過舉人,我想你應該多多少少有一點兒子承父業的念頭。
我怕我交給你的事情越來越多,把你的夢想給埋沒了。我們現在有條件,你想去就去。正好明年有大考,開春去考秀才,到秋參加鄉試,轉過年來再參加會試,一口氣考下來,也不用苦哈哈地等好幾年了。”
“葉姑娘,我不會去參加科舉考試的。”龔陽認真地道,“以前我的確有這種想法,因爲做官是我唯一的出路。可現在,我找到了更合適我的位置。
仕途太兇險,我不想雲羅跟我一起擔驚受怕。跟葉姑娘一起做事,我感覺很自在,也很充實,我想不出還有什麼地方比這裡更好。”
過半的家產連含糊都不打一下就要送給他,親兄妹都未必做得到這一點,這個世上恐怕再也沒有人比葉姑娘對他更好了。這樣的一個人,他沒有不跟隨的道理,哪怕全世界都說他吃軟飯。
說着話鋒一轉,“如果有一天葉姑娘需要我去做官,我一定會去的。”
“我問你這件事,就是不想你因爲幫我,耽誤了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將來後悔不及。”葉知秋苦笑地嘆了一口氣,“說來說去,你還是想多了。”
龔陽深凝了她一眼,“葉姑娘的良苦用心,我很明白。”
他說那話,是出自對她的敬重和感激,算是一種於她於己的雙向承諾吧。
錢媒婆被趕出成家之後, 葉知秋和龔陽也好,其他知情的人也好,都以爲這件事已經結束了,很快就淡忘了。
深秋霜濃,一日冷似一日,冬日的帷幕也緩緩拉開了。
這是冬元節的前一天,小喇叭村的村民幾乎傾巢而出,聚集到山坳的池塘周圍,興奮又期盼地等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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