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後宮的牆更是四面漏風。芸妃幾次三番派人出宮探望葉知秋,已是衆人皆知的事。她從葉知秋那裡得了一面照人纖毫畢現的鏡子,這也不是什麼秘密。
一來鳳康跟鳳玥一樣,都是親孃去世之後,由芸妃撫養成人,都要稱呼她一聲“芸母妃”。作爲養母,對養子喜歡的姑娘紆尊降貴地表示一下關懷無可厚非。
二來葉知秋得了長輩的關懷,投桃報李,多孝敬芸妃一些理所當然。況且只是一樣把玩的東西,並不違背後宮那些不成文的規矩。
正因爲這樣,嬪妃們雖然一邊有點兒瞧不起芸妃,一邊懷揣着小小的羨慕嫉妒恨,可也沒人費心計較。當然了,一心想要打壓芸妃,替兒子壯威的寧妃是個例外。
大家都知道的事,樑太后不可能不知道,只是沒人在她跟前提起,便裝作不知道罷了。
她看得出來,寧妃今天是打定了主意要找葉知秋的麻煩,進而給芸妃難堪。她既不喜歡跟鳳玥同氣連枝、不待見宣寶錦的芸妃,又因樑國舅的事情遷怒葉知秋,自是樂得順水推舟,過問一下這件事,再尋機會做做文章什麼的。
芸妃是個精明人,怎會猜不透那婆媳二人的用心?不慌不忙地笑道:“的確有件稀罕玩意兒,是面鏡子,照人清清楚楚的,就跟對面瞧見了自己個兒一樣。
原想拿給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瞧瞧,不過我聽玥兒說,康兒這位準媳婦是個有心的,給咱們這些長輩每人都備了見面禮。因爲我派人探望了她一回,才把我那份先送過來了。
我怕宣揚出去壞了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和各位姐姐妹妹收禮時的好興致,這才忍着沒拿出來顯擺。”
“哎呀。每個人都有嗎?”僖嬪機靈地附和道,“哪是不是也有我的份?”
葉知秋驚出了一脊樑的薄汗,心裡慶幸好在多壽及時趕到了。要不然今天這事兒還真不太好收場。因僖嬪眼睛看着她,便接茬笑道:“是。民女斗膽跟全德公公打聽了各位娘娘的喜好,給每位娘娘都打造了一樣玻璃物件。
另外還有一些我們那兒出產的土物,也想請各位娘娘賞臉嚐嚐。東西已經交給司儀鑑了,稍後就能送到各位娘娘宮中。”
說完又看向坐在左邊的那羣人,“各位姐姐妹妹嫂嫂們的禮物,這會兒應該也送到諸位的府上了,你們可不要說我偏心,把你們給忘了啊。”
伸手不打笑臉人。更何況是送禮的笑臉人。不管她的話好笑不好笑,衆人都跟着笑開了。
只有寧妃自覺像個跳樑小醜,爲了那麼點子東西爭了半天,非但沒討到半點便宜,反而搞得自己跟眼皮子多淺,朝第一次見面的晚輩伸手要禮物似的。心中怒火騰騰,一張肉乎乎的臉不甘地扭曲着。
因樑太后和穆皇后都沒有開口的意思,幾位有頭臉的嬪妃、公主便禮貌而客氣地跟葉知秋和莎娜搭話。有問有答,說說笑笑,氣氛顯得十分融洽。
融洽和溫暖都是暫時的。註定有人要跳出來搞破壞。這不,葉知秋回答完三公主的提問,話音剛落。一個鶯啼般婉轉動聽的聲音便適時地插了進來,“聽說葉姑娘剛到京城便大病一場,現在可好些了?”
這麼有特點的聲音,聽過一次就不會忘記。不用看那說話的人,葉知秋也知道是誰。宣寶錦,以爲她今天會一直沉默是金呢,忍了半場終於還是按捺不住,想要進來摻和一腳了。
心中冷笑的工夫,衆人已經七嘴八舌地慰問起來:
“可不是嘛。瞧瞧我們,光顧着高興都忘問了。還是定王妃最知道疼人。”
“一看葉姑娘就是個身子骨結實的,怎的就病了呢?”
“得的是什麼病啊?要不要宣太醫來瞧瞧?”
……
葉知秋懶得琢磨這些話是真情假意。還是褒貶不一,微笑地答道:“知秋初來京城,水土不服,感染了風寒。只是小恙而已,已經全好了。勞各位娘娘掛心,實在慚愧。”
大家紛紛面露釋然,這個說“那就好”,那個說“謝天謝地”,關切之情溢於言表。
宣寶錦輕輕地吐出一口氣,“幸好只是小恙,得悉雪親王在葉姑娘牀前守了整整一夜,連早朝都險些誤了,我只當是重病,憂心不已。
可礙於身份不好前去探望,只能在府上焚香祈福,祈求菩薩保佑葉姑娘早日痊癒。現在看來,是我想錯了。雪親王與葉姑娘當真感情深厚,讓人羨慕。
葉姑娘是要做新娘子的人,千萬要保重身體,健健康康的纔好。”
這狀若無意的話一出口,樑太后的臉色立時陰沉下來,穆皇后垂下眼睛,似有無奈地笑了一下。其他人則表情各異,有同情的,有憤怒的,有心中大快的,幸災樂禍的則佔了大多數。
宣寶錦感覺氣氛變了,一雙水霧氤氳的眼睛之中滿是茫然和無辜,“我是不是說錯什麼了?”
鳳玥氣得哼了一聲,什麼說錯,擺明了是告狀。
樑太后正愁抓不到葉知秋的短處,聽了這話哪有不借題發揮的道理?目光凌厲地投射在葉知秋的臉上,說出來的話也分毫不客氣,“你與雪親王無媒無聘,私定終身,已是大大不妥。
哀家念你生在農家,父母雙亡,上要贍養年邁的祖父,下要撫育年幼的兄弟,在教養上缺失一些也是無可奈何,是以不願過多追究。
可如今皇上已經允了你們的親事,你就要成爲皇家的媳婦了,理當認清自己的身份,用心學習《女誡》、《女訓》,學着怎樣相夫教子、謹守本分。
雪親王乃是皇子,當以國事爲重,你不勸他勤勉就罷了。怎能纏着他在你牀前守候整整一夜,還險些耽誤了早朝?
簡直不像話!”
葉知秋早就料到宣寶錦開口不會有好事,此時不好爭辯。爭辯只會讓太后更加生氣。於是起身跪下,伏地磕頭。“民女知錯,請太后娘娘息怒。”
莎娜忙跟着站了起來,在她旁邊跪下。
樑太后唯恐落下個慢待貴客的名聲,緩和了語氣道:“莎娜姑娘,你起來坐吧,此事與你無關。”
莎娜“哦”了一聲,坐回繡墩上。看了看伏在地上一動不動的葉知秋,又看了看樑太后。好奇地問:“剛纔葉姐姐送禮的時候,太后娘娘不是還好好的嗎?怎麼突然就發火了?”
樑太后從她的話裡聽出了“拿完東西就翻臉不認人”這層意思,老臉一僵,抿緊了乾癟的嘴脣不言語。
穆皇后照例出來救場,“莎娜姑娘,太后娘娘不是發火,而是在調~教我們皇家的準媳婦。”
“調~教?”莎娜似乎不太明白這個詞的意思,想了想,恍然大悟,“啊。就是調~戲吧?可是太后娘娘爲什麼要調戲葉姐姐?”
下面有幾個人忍不住“嗤嗤”地笑了出來,見樑太后黑了臉兒,趕忙用帕子按住嘴巴。
這麼多年了。穆皇后還是第一次看見樑太后吃癟,心裡已經笑開了花,面上依然端莊慈祥,不厭其煩地給莎娜解釋,“調~教就是管教、教養,因爲葉姑娘做錯了事,太后娘娘在教她怎樣改正呢。”
“葉姐姐做錯什麼事了?”莎娜往前探了探身子,一副虛心請教的樣子。
穆皇后不願得罪人,便把樑太后教訓葉知秋的話用通俗一些的語言講了一遍。
莎娜越聽越糊塗了。“這麼說,太后娘娘是因爲葉姐姐生病。康哥守了她一個晚上的事生氣了?
可是太后娘娘怎麼知道是葉姐姐纏着康哥,不是康哥自己非要留下的?你們中原的女人不是都要聽男人的話嗎?康哥非要留下。葉姐姐是聽他的話,還是不聽他的話呢?”
“這女人要聽男人的話沒錯,可也要分是什麼事。”
“那什麼事該聽,什麼事不該聽?”
“這個……”穆皇后遲疑了一下,“莎娜姑娘,你剛到我們華楚國,不瞭解這邊的規矩。有些事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清楚的,以後得空了本宮再慢慢給你解釋吧。”
莎娜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又看向樑太后,“可據我所知,葉姐姐剛得病那天,一直昏睡不醒來着。康哥也沒在那兒守一晚上,他是第二天早上纔過去看望葉姐姐的。
太后娘娘,您怎麼不問問那位王妃姐姐,她沒去過葉姐姐那裡,是怎麼知道康哥在葉姐姐牀前守了整整一個晚上的?”
宣寶錦感覺衆人的目光齊刷刷地對準了自己,表情有些驚慌失措,睫毛不住的顫動着,“我……我是聽王爺……不,定是我搞錯了。
王爺只說早上看到雪親王匆匆忙忙從葉姑娘宅子那邊過來,我便以爲……”
說着如扶風之柳一般婷婷嫋嫋地站了起來,對葉知秋深深一福,“葉姑娘,真的很抱歉,是寶錦誤會了。”
葉知秋伏地不動,心中冷笑不已,如果不是莎娜追問,只怕她一點都不會覺得自己誤會了吧?
莎娜眨巴了兩下眼睛,“王妃姐姐,你平日裡是不是總犯迷糊啊?這麼一會兒的工夫,你就搞錯兩回了。”
若不是礙於這麼多人在場,鳳玥早就給莎娜鼓掌了。宣寶錦那個女人慣會裝可憐扮無辜,拐彎抹角地詆譭別人,今天總算碰上剋星了。
芸妃對這個兒媳婦一百個不滿意,無奈十一尋死覓活非要娶,她拗不過自己唯一的兒子,只能勉強接受了。她受鳳康所託,爲了不讓葉知秋受人欺負,才時不時地強出頭,予以維護,被宣寶錦拆了臺,已經很不愉快了。
這會兒見兒媳被一個外族女子搞得灰頭土臉,連帶自己也面上無光,更是惱羞成怒。
寧妃將她紅一陣白一陣的臉色看在眼裡,心中暗爽,“虧你還有心思巴結別人的兒媳,自己嫡親的兒媳跟你都不是一頭的,處處拖你的後腿打你的臉,真是自作自受!”
衆目睽睽之下,宣寶錦如同被羊羣拋棄了的小羊羔,孤零無助地站在那裡。輕輕咬着下脣,一張臉白得幾近透明,眼圈微紅,眸子裡淚光點點。
“太后娘娘……”隨着一聲嬌嬌弱弱的輕呼,軟軟地跪在了地上,“寶錦不明就裡,便輕言妄論,因而牽連了葉姑娘,着實不該,您要責罰就責罰寶錦吧。”
葉知秋冷冷地彎起脣角,瞧瞧人家說話多藝術?明明是栽贓陷害,這麼一認錯,怎麼聽都像確有其事,只是她不小心說漏嘴了一樣。
在這個世上,樑太后最疼愛的是自己的老兄弟,其次就是宣寶錦。向來看不得她受委屈,一瞧見她掉眼淚,整顆心都化了,忙叫自己身邊的宮女去扶。
“趕快起來,你不過是說了幾句實話而已,有什麼錯?倒是你……”
一扭臉,滿是疼惜的語氣立變得冷厲起來,“哀家不管那天的事是誰的主意,你們還沒有成親,便整日廝混在一起,實在有傷風化。身爲女兒家應當自尊自愛自重,不該如此輕浮放縱。
皇上已經下旨,着欽天監挑選良辰吉日,想必你們的婚期也不遠了,難道連短短兩三個月的時間你們都等不得嗎?
未免孤男寡女做出什麼逾矩的事情,丟了皇家的臉面,在成親之前你們就不要見面了。哀家會召了雪親王過來,好好訓誡於他。”
葉知秋咬了咬牙,恭聲說道:“太后娘娘教訓得是,民女謹遵慈諭。”
似乎光用嘴教訓不過癮,樑太后略一思忖,“這樣吧,從今日起,你就住在哀家這慈安宮裡。左右哀家閒來無事,正好親自教教你作爲皇家媳婦該遵守的規矩。”
葉知秋心道一聲“果然”,她就不明白了,爲什麼後宮這些有權勢的女人,各個都喜歡把看不順眼的人擱在自己身邊教導?她們就不怕被氣出心臟病什麼的?
腹誹歸腹誹,這件事絕對不能答應。好在她料到她們會來這一手,早有準備。
“得蒙太后娘娘青眼,民女不勝惶恐,不勝感激。不過民女實在不敢勞動太后娘娘躬親教導,望太后娘娘恕罪。”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