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夫人認爲自己提點到這份兒上足夠了,葉知秋若是識趣,就該主動開口提親。雖說季無雙是庶出,可也是養在嫡母名下的,尊貴程度沒有十分也有七分,該要的臉面還是得要的,沒有上趕子倒貼的道理。
至於聞夫人,她相信自己這個小姑子會很願意促成這樁美事的。她季敏青鬧了這許多天的脾氣,不就是想讓季家重視她的乾女兒嗎?還有什麼比兩家結親更顯重視的?
聞夫人起初的確有那麼一瞬的意動,只是很快就將念頭壓下了。她瞭解自己的孃家人,更瞭解葉知秋,知道這事兒成不了。
心中冷笑連連,只等着看季夫人被狠狠地掃了臉面時,如何收場。
葉知秋微笑地看了季無雙一眼,“季小姐看起來跟我弟弟年紀差不多,不知道許了人家沒有?”
季無雙心中小鹿亂撞,臉頰跟着了火一般,把頭埋得更低了。
季夫人暗道一聲“來了”,面上端着兩分笑,眉眼間卻透出三分惆悵來,“唉,我正爲這孩子的親事發愁呢。”
“季小姐模樣生得這麼好,又有舅母細心調、教,人品定然也是數一數二的,只怕提親說媒的已經踏破門檻了吧?
舅母只管坐在家裡等着金龜婿自己送上門來就是了,還有什麼可發愁的?”
季夫人被葉知秋這一番話恭維得眉目舒展,忍不住轉頭跟聞夫人誇讚道:“要不怎麼說敏青妹妹好眼力好福氣呢,瞧瞧你這乾女兒,又有本事又會說話,真讓人羨慕。”
聞夫人心知葉知秋誇獎季無雙必有下文,便配合地笑道:“我那幾個侄女哪一個容貌品性不是萬里挑一的?
無雙瞧着也是個伶俐懂事的。又跟大嫂這麼貼心,你將來有享不盡的女兒福,羨慕我這好不容易撿個女兒的人做什麼?”
“娘。瞧您說的,不知道還以爲我原來是被誰扔在大街上的呢。”葉知秋半是撒嬌半是玩笑地嗔道。
聞夫人開懷大笑。“我倒是盼着有人扔,好再撿兩個跟你一樣的女兒回來孝敬我。”
“娘,您太貪心了,有我孝敬您還不夠嗎?”
“貼身小棉襖越多越暖和不是嗎?”
季夫人感覺話題被這乾孃倆嚴重帶歪了,忙瞅了個空子插話進來,“瞧着敏青妹妹和秋兒,真是比親母女還要親。
我生的那幾個丫頭,自從嫁了人就難得回孃家一次。想親近親近不成。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只要她們過得好,比什麼都強。
兒子有老爺管教,輪不到我操心。我現在只盼着無雙能許上一門好親事,待她後半生有了依託,我也就沒心事了。”
“母親,女兒不嫁人,女兒要一輩子陪着您和父親。”季無雙紅着臉,聲音小小。無限嬌羞地道。
“傻丫頭,說什麼胡話呢?”季夫人扭頭嗔了她一眼,“哪有女兒大了不嫁人的?你放心。母親定會幫你尋一個寬厚實誠的人家,不會讓你吃苦受委屈。”
葉知秋冷眼看着那母女二人做戲,心道寬厚實誠又不會讓她吃苦受委屈的,不就是人傻錢多好欺負的人家嗎?難道在他們季家人眼裡,“農家出身”就是“缺心眼”和“腦袋大”的代名詞?
別說虎頭看不上這種滿身驕嬌之氣的女孩兒,就是看上了,因爲她孃家這些自作聰明、自命清高的人,也會立馬歇了心思。
等她們母女情深夠了,便深有感觸地唏噓。“要不怎麼說生恩不如養恩大呢?且不說無雙妹妹這被舅母撫養了十幾年的人,就是虎頭只被我帶過幾年。對我都是格外親近。
我以前還不明白長姐如母的意思,相處了幾年。真是把他當成自己的孩子來看了,一時一刻也不想讓他離了我眼前。
想必舅母也捨不得無雙妹妹遠嫁吧?”
季夫人聽她說不想讓虎頭離了眼前,便理所當然地以爲她要把虎頭留在京城。
畢竟雪親王府的名頭比有些農家富戶響亮得多,虎頭在她身邊,離皇家更近,對前途大大有利,放着這樣通天的捷徑不走,那不是傻子嗎?
理所當然地這麼想了,又認定她是想跟季家結親出言試探,便順口答道:“是啊,依我着當母親的心思,恨不能叫她招了上門女婿,天天留我身邊纔好。
可是再怎麼不捨得,也不能栓她一輩子不是?她總要挑起自己的擔子,撐起自己的家,過自己的日子。便是如此,我也希望她能離我近一些,免得一年到頭都見不上一面。
不過……”
“那真是可惜了。”
季夫人原本想說,“不過這世上的事哪能件件如願,只要能找到可心的人家,遠一些也無所謂”。倒不是聽出葉知秋這話裡有坑,而是跟肚腸彎彎繞繞的人打多了交道,說話習慣性地給自己留下三分餘地。
沒想到“不過”二字剛一出口,就被葉知秋打斷了,一愣的工夫,就聽葉知秋十分遺憾地道:“我看無雙妹妹這樣俏麗可人,本想厚着臉皮求舅母答應,把她許給虎頭的。
可惜我爺爺年紀大了,一心想着落葉歸根,說什麼也不肯跟我到京城來。我一個孫女兒是沒辦法了,可虎頭作爲嫡親的孫子,勢必要守在爺爺身邊,給他老人家養老送終。
而且我爺爺過慣了苦日子,總跟我們唸叨,做人不能忘本,不能忘了我們老成家是靠土地吃飯的。每年耕種時節,都要親自下田幹活兒。
若沒個親近的人守在他身邊,着實讓人放心不下。
虎頭是個最孝順不過的孩子,說是二十歲之前不準備參加科考,一來厚積薄發,二來多陪爺爺幾年,免得他受不住骨肉分別之苦。
還說日後成了親。定要讓自己的妻兒跟老爺子好好學一學勤儉持家的道理。
仔細想一想,那孩子是隨了爺爺的性子,有些固執。不太懂得變通。他一個晴天一身汗、雨天一身泥的莊稼漢,哪裡配得上無雙妹妹這等尊貴體面的女孩兒?
剛纔舅母也說。不捨得無雙妹妹遠嫁吃苦,倒是我癡心妄想了。
怪只怪虎頭和我們成家沒福氣,唉!”
她這一串話說下來,頓都不帶頓一下的,季夫人想插嘴補救都沒機會。滿肚子的話憋在喉嚨口,吐不出來咽不下去,別提多難受了。
季無雙最初聽到虎頭的名字,覺得土氣十足。對這門親事便不怎麼滿意。卻經不住季夫人舌燦如花地勸說,相信成了親王的小舅子,土包子也會改頭換面,大放異彩的。
況且她一個庶女,再怎麼往臉上貼金,也越不過幾位嫡姐,不可能比她們嫁得還好。她又不情願給人做妾,嫁得門戶低一些,加上季夫人許下的那筆豐厚的嫁妝,到了婆家就能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再不用看人眼色過日子了。
想明白這一層就動了心,便跟季夫人一道過來了。
之前被晾了半個時辰,心裡還有些疙疙瘩瘩的。見葉知秋一出手就給了一袋金錠子。疙瘩便轉爲歡喜了,心想有這麼一個大方的大姑姐在,至少日後不怕沒銀子花。
於是對這門親事又多了幾分期許,正滿懷春意地想着即將到來的好日子,冷不丁聽說虎頭要回清陽府,二十歲之前不參加科考,一顆火熱的心頓時涼了大半截。
又聽葉知秋話中意思,她若嫁過去,勢必要遵從虎頭意願。秉承勤儉持家的精神,跟着他那有福不會享的爺爺。晴天一身汗、雨天一身泥地下田做農活兒。
一想到自己保養得宜的芊芊玉手會佈滿老繭,這張欺霜賽雪的芙蓉面會變得黝黑粗糙。她連死的心都有了。
因美夢被一盆冷水無情澆醒,心慌意亂,便沒聽出葉知秋說那些話的真實意圖。也顧不得嬌羞了,眼帶懇求巴巴地盯着季夫人,唯恐嫡母說出“沒關係”、“不介意”之類的話。
如果她再細心一些,就能看出季夫人笑得有多勉強,也就知道自己多慮了。
季夫人就像一個玩慣了蹦牀的人,因過去不管怎麼跳,總有一幫子人捧着託着,便認定這一次也不例外。於是跳得高高的,甚至半空之中翻出各種花樣,等着葉知秋來捧。
結果人家直接撒手走人,讓她結結實實地摔在了地上。
她此時的心情,只能挫敗和羞憤來形容,如何還能說出“不介意”、“沒關係”之類的話?精心挑選出來的女兒被人嫌棄,她的臉面已經落在地上了,難道她還要自己再踩上一腳?
暗恨自己這隻老鷹一時大意,竟着了葉知秋那隻小麻雀的道。一面在心裡大罵村姑狡猾,怨怪聞夫人隔岸觀火,沒能適時提醒她,害她丟了這麼大一個醜,一面在嘴上謙虛客套,順便找補,“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孩子?
無雙也有很多不足的地方,我每常出門都要帶上她,就是爲了讓她多見見人,耳濡目染,跟旁人學學怎麼說話做事,磨磨性子。”
“無雙妹妹冰雪聰明,定不會辜負舅母一番苦心。”葉知秋笑着誇讚。
“是啊,有大嫂爲她勞心費力,這孩子定然差不了。”聞夫人順勢將話題扯開去,看了一眼季無雙,“無雙,你以後可要好好孝順你母親。”
季無雙聽她們誰都不提“親事”二字,一顆懸着的心落回原地,答話的時候分外乖巧溫順,“是,無雙謹記姑母教誨。”
氣氛又恢復了最初的和諧,在座之人的心情卻大不一樣了。再喝上兩盞茶,季夫人便帶着季無雙告辭了。
送走了那母女二人,葉知秋臉上的笑立時散了,“乾孃,你說季府這是什麼意思啊?”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