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康看向那個說“萬萬不可”的人,眼中寒芒畢現。
季敏舟五十多歲的年紀,容貌與聞夫人有些許相似。然與聞夫人相比,多了三分儒雅,卻少了七分英氣。
這也難怪,自聞老將軍過世,聞家便武才凋零,沒出過一個領兵之將。倒是季敏舟文采頗佳,官績卓越,一路做到了刑部尚書。
武門出身的文官,英氣萎靡也是情有可原的。
正因爲少了行伍之人應有的那股剛勁,被鳳康這樣的習武之人拿凌厲的目光一掃,後背登時升起絲絲涼意。畢竟是老臣,在官場上混久了,不形於色的工夫沒練到十層,也有七八層了。
只裝作沒看見,朝向鳳帝,拱手垂目道:“皇上,朝堂乃國政軍機要地,豈有讓閒雜人等踏足之理?
恕臣直言,皇上想問之事,與朝政無關。朝堂之下私下召見便是,大可不必將人喚到朝堂上來,貽誤我們君臣商議正事。”
聽了這大義凜然的話,鳳康幾欲冷笑出聲。
季敏舟急着跳出來阻止鳳帝召見,無非是想爭取時間。以便四皇子等人安排宮中的殺手探查清楚之後,對葉知秋下手。
只怕在場的不少人都懷着同樣的心思,季敏舟只是其中之一罷了。
當着他的面,還如此明目張膽,真當他鳳康是軟柿子好捏不成?
左右季府從很早之前就開始不遺餘力地招惹他了,既然季敏舟想當出頭鳥,他又何必客氣?
“本王有一事不明,還請季大人賜教。”他目光咄咄地盯着季敏舟,“你所說的閒雜人等指的是誰?”
季敏舟沒想到他會揪住這個字眼不放。在心裡暗暗鄙視了他一回,身爲皇子,如此不知輕重,居然在朝堂上爲一個女人爭長論短,實在有損皇家威嚴。
心裡不屑,嘴上也分毫不退縮,“與朝政無關之人。便是閒雜人等。”
“季大人說得好。精闢。”鳳康拍着巴掌稱讚道。
季敏舟一愣,狐疑地擡起眼皮,飛快地掃了他一眼。
心下犯起嘀咕。雪親王不是要給雪親王妃討說法嗎?怎的站在他這頭了?莫不是進宮之前與人打鬥傷了腦子?
嘴上猶自謙虛道:“雪親王過譽了,微臣不過是說了幾句實話。”
鳳康卻沒有繼續誇獎他的意思,“按照季大人說法,那些一年到頭只站班。從不上摺子,也從不當堂發言的人。都應該是閒雜人等了,比如……”
不少人在他拉長的尾音之中心頭一跳,季敏舟的兒子季良更是陡然生出一股不安,下意識地縮了縮肩膀。只可惜。前面那身形富態的同僚並沒有成功擋住鳳康的視線,他的名字還是被點了出來。
“比如小季大人。”
季良以袖遮臉,恨不能化作一縷青煙。從衆人眼前消失纔好。
季敏舟也覺臉上火辣辣的,嘴角控制不住地抽搐了兩下。
他兒子不少。可嫡子只有三個。季良是嫡長子,季夫人生下他後身子有些虧損,大概是調理過頭了,之後一個兒子都沒有生出來,丫頭倒是一個接一個的。
年過三十,服了生子的秘方,才又先後生了兩個兒子。
對季家這樣的高門大戶來說,嫡子就是門面,嫡長子更是門面之中的臉面。然而季良不知道隨了誰,性子憨鈍,腦子也不甚靈光,從小文不成武不就,沒有一丁點兒出彩的地方。
另外兩個嫡子年紀小,還在讀書,暫時派不上用場。庶子裡面倒是有幾個機靈有才華的,可嫡庶有別,就算他想栽培庶子,季夫人和她的孃家也不會眼睜睜地看着庶子越過嫡子去。
只能硬着頭皮重點栽培季良,不期待他有朝一日開竅,只想讓他佔住位置,爲兩個弟弟打基築樑。
經過親戚朋友同僚一次又一次迂迴曲折的提拔,終於將他推上了可以位列朝班的位子。無奈他做了十幾年的官,至今沒有長進,從不曾在朝堂上做出一件值得稱道的事情。
皇上沒有說過什麼,大家看在季家和四皇子的面子上,也都不說什麼。沒想到卻在今天被鳳康當着皇上和滿朝文武的面,毫不留情地說了出來。
季敏舟一面怨自己的兒子不爭氣,一面恨鳳康太刻薄。可不管怎麼羞愧氣憤,該撐的面子還是要撐起來的,“犬子縱然不才,可自及第以來,一直勤懇做事,不敢有分毫怠慢。
雪親王剛剛出使番國歸來,不瞭解朝中的變化還不瞭解,切不可只看表面,便輕下論斷。
若按照王爺的說法,那些在地方爲官的人,不能親自上表奏報,更沒有機會得見龍顏,當堂發表見解,他們爲國爲民所做的事就可以視爲沒有,悉數抹殺了嗎?”
這話說得委婉,可在場的哪一個不是人精,豈能聽不出他這是在嘲笑鳳康不懂裝懂,牽強附會,以四皇子爲首的人都忍不住在腹中爲他叫了一聲“好”。
鳳康自是不會聽不出來,揚起脣角笑道:“本王的確離開日久,不太瞭解朝中的變化。
不過萬變不離其宗,相信這四年間有些人做事的手段也不會改變多少。仔細找一找,總能找出幾個尸位素餐、中飽私囊的閒雜人等的。
看樣子季大人貴人多忘事,有很多人都記不起來了,不如本王免費給季大人提個醒可好?”
四皇子在他手裡吃過多少虧,季敏舟是最清楚的。心知他這一免費提醒,不知道要翻出多少見不得人的事來,到時候自己必然吃不了兜着走。
面上強自維持着鎮定之色,開口的時候還是不免帶出了幾許惱意,“微臣不過是奏請皇上,收回在大殿上召見雪親王妃的成命。
雪親王若有意見大可以提出來,何苦東拉西扯。將話題帶偏呢?”
鳳康脣邊的笑意又濃郁了幾分,“朝中的變化本王知之甚少,季大人的變化本王倒是看得很清楚。幾年不見,季大人倒打一耙的本事真是突飛猛進啊。
從一開始就將話題帶偏的,不正是季大人你嗎?”
季敏舟感覺自己纔是被倒打一耙的那個,極力剋制着氣惱,鼻息咻咻地道:“雪親王若對微臣不滿。講出來便是。何以污衊微臣?”
“污衊?”鳳康倏忽斂了笑意,重重地哼了一聲,“內子奉旨爲選立儲君出題。今日入宮乃是覆命來的。
父皇剛說了一句召見內子解惑答疑,你便左一個萬萬不可,右一個閒雜人等,百般阻撓。
說什麼貽誤君臣商議正事。本王倒要問問你你,如果選立儲君不是正事。這天底下還有幾件能稱之爲正事的?”
季敏舟被這一番話擠兌急了,脫口道:“皇上召見雪親王妃並非爲出題一事……”
“你這是指責父皇不理正務,朝堂私用了?”鳳康立刻抓住他的語病發難。
季敏舟話一出口就意識到自己犯錯了,卻被鳳康搶去話頭。補救不及。一時無法,只能跪下請罪,“微臣只想盡臣子的本分。提醒皇上謹言慎行,絕無指責之意。
若有冒犯之處。還望皇上念臣一片忠心,寬恕一二。”
四皇子從旁看着季敏舟恭恭敬敬伏在地上,暗暗嘆了一口氣,心道就算你舌燦蓮花,把話說得再漂亮,這一跪就輸了。沒了先前那股子氣勢,再想阻止雪親王妃覲見就難了。
又看了鳳康一眼,他這九弟在朝堂上一向話少語疏,怎麼突然變得能言善辯,把以口才著稱季大人都給繞進去了?
是在番國練就的本事,還是跟他那位伶牙俐齒的九弟妹耳濡目染練就的本事?
走神的工夫,就聽鳳帝笑呵呵地道:“是朕沒有把話說清楚,怪不得季愛卿理解錯。
所謂臣,便是君前之鑑,愛卿時刻不忘提醒朕正言篤行,乃是忠君之舉,何罪之有?快起來吧。”
季敏舟心裡不服,什麼叫他理解錯了?皇上剛纔的樣子分明是想叫雪親王妃來,問問她是如何騙過眼線出府入宮的。
一個拼命打壓老臣,一個就像沒事人一樣和稀泥打馬虎眼,要不怎麼說人家是父子兩個呢?
面上卻不敢露出分毫不滿,感激涕零地謝了恩,站起身來,順勢退回班位站好。
皇上雖然沒有明言,可也間接表明召見雪親王妃是要詢問出題一事,他已經沒有阻攔的立場了。多說多錯,還是把腦袋縮回殼裡罷。
他也算成功地拖延了時間,一半刻的工夫雖短,想必也足夠外面的人得到消息,前去打探,繼而謀劃動手了。畢竟從後宮到前殿,還有很長的一段路。
他已經盡力了,之後的事情就不是他所能掌控的了。
至於雪親王妃有沒有本事活着進到大殿,還要看她的造化!
鳳康能看穿他們的意圖,當然也能想出他們的做法,當即奏請:“父皇,內子身爲皇家命婦,奉命爲選立儲一事獻計獻策,本是應當應分,更該倍感榮耀。
只是有些人爲了探聽考題內容,幾次三番對內子下手。雖未得逞,可也使得兒臣與內子在新婚之初縷縷受驚,實在不勝其煩。
考題一日不公之於衆,兒臣與內子便一日不得安寧。是以兒臣懇請父皇,在今日了結考題一事。”
鳳帝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朕將出題一事交給葉丫頭,確是爲難你們了。不過今日能否了結,還要取決於那丫頭出的是什麼題。”
“那就請父皇召內子上殿,親口問一問她出的到底是什麼題吧。”鳳康懇請道,“爲保證內子的安全,還望父皇恩准兒臣親自前往去後宮,接了內子上殿。”
鳳帝又點了點頭,正要吩咐,就見有人一路小跑地進了大殿。在大殿中央跪下,高聲稟報,“啓稟皇上,雪親王妃在殿外求見!”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