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法堂揭了兩張符,還給法壇上的牌位上了柱香,隨後翻出咒語法本,手機拍照後,趕往周先生給的地址。
離太原百多裡的一個村子,周先生在村口馬路邊等我,三十歲出頭的模樣,個子不高,皮膚黝黑,看上去也是窮苦出身,只是手上戴着個碩大的金戒指,似乎有兩個錢,不像種地爲生的農民。
想來也是,若是土裡刨食的人,也不會出兩萬塊請我驅邪。
我搖下車窗,問他是不是周先生。
他將腦袋伸進車裡,往後排看一眼,確定車裡只有我一個人,驚訝道:“你就是吳師傅?你夠二十了麼?”
“今年剛滿二十,你別管我多大年紀,能處理你兒子的事就行了唄,你找的那幾個和尚神婆都有四五十歲,不也沒啥效果嘛?”
周先生將信將疑的點點頭,決定死馬當活馬醫,說道:“那就讓你試試吧。”
我讓他帶路,先去家裡看看小周,他卻拉開車門坐到副駕駛上,說道:“你往前開吧,前面有我開的飯店,我兒子一會也來吃午飯,見了面就說你是我朋友,別說來驅邪的,否則他又跟我折騰。”
離着不遠,馬路邊一間不算大的飯館,將車停好,周先生領我進去,雖說到了飯點,卻沒有人來用餐,冷冷清清的餐廳裡就坐了我們一桌,周先生隨口點幾個菜,又說起他兒子的情況。
原本小周在學校讀一年級,中邪之後就不去念書了,全心全意操持家裡的幾畝田地,而那田地原本是種野菜的,村裡沒人吃的破玩意,可賣給路過的城裡人,一斤三十,周先生靠種野菜賺了點錢,結果小周發瘋後,把野菜全拔了,整天在地裡種土豆。
周先生勸過他,土豆不值錢。
小周說,不賺錢,就是種着玩。
周先生無可奈何,只得由他去,所幸已經開了飯店,夜裡給大車司機賣大碗麪,也能撐住家裡的開銷。
聽周先生說完,我讓他不要着急,先看看小周的情況再說。
閒聊幾句,我喝多茶水,去衛生間方便時,經過飯店大門,便看到馬路對面有個七八歲模樣的小孩,正過馬路朝飯店走來,他穿着土裡土氣還很破舊的老式工裝,雙手插兜,嘴裡叼根菸,走起路來一搖三晃,很有點天老大,他老二的架勢。
大中午的,村裡人都回家吃飯,這小孩應該是小周,可那一臉欠揍的表情讓我有點難以置信,便問身邊的服務員:“這是你們老闆的兒子麼?”
吧檯裡有兩個小姑娘,順我手指看一眼,趕忙點頭,其中一個服務員立刻溜了,只剩一個收銀的女孩堅守崗位,卻也縮着身子藏到吧檯後面。
小周牛逼哄哄的走到門口,狠嘬兩口將煙屁扔掉,走進飯館,先帶着好奇看我一眼,便來回張望起來,最後繞到吧檯裡,見到那鴕鳥似的縮着脖子躲藏的收銀女孩後,滿臉奸笑:“你還藏?我看你能藏到哪去!”
說完,小周撲上去摟住女孩,嘿嘿淫笑着在她身上亂摸。
女孩雙手護胸,急忙尖叫:“周哥,周哥。”
周先生從裡面跑出來,一見小周的動作,破口大罵:“你個慫娃蛋子,給老子撒手。”
我被小周這一連串的動作搞懵了,下意識看看外面,確定太陽火辣辣的炙烤着大地纔回過神,雖說太陽光並不會對鑽進人身子裡的妖邪造成傷害,卻有一定的壓制作用,而在如此毒辣的太陽下,小周都能發神經,他的邪乎勁真不是一般的大。
別說普通死鬼,就算是瘸七爺那種有了道行的妖精,也沒這本事,當初劉老太被黃皮子拿法,整日裡在門口抽大煙,都要在上午十點前溜回家,下午兩三點再出來呢。
小周並不是第一次欺負飯店裡的女服務員,周先生和收銀女孩已經有免疫力,將小周拉開後,周先生罵罵咧咧的將他拖到飯桌坐下,女孩也沒哭鬧,只是滿臉委屈的噘着嘴,生悶氣。
小周見我跟他們過來,問我是誰。
周先生道:“我朋友,過來跟我談生意的,你管他叫吳叔。”
小周極其不屑的切了一聲,連個招呼都沒跟我打,將一盤豬頭肉拉到自己面前,直接用手抓着吃。
服務員上了熱菜,周先生一臉無奈的招呼道:“小吳,吃飯吧。”
有個吧唧嘴的死孩子在旁邊,極其壓制我的食慾,周先生也沒什麼胃口,我倆看着小周很沒禮貌的在每個盤子裡一頓亂夾,又吃了半碗米飯,一撂筷子,走了。
以爲他去衛生間,沒成想幾分鐘後,我在窗戶裡看到小周揹着個編織袋過馬路。
我問周先生:“他這是要去哪裡?”
周先生扭頭看一眼,滿臉疲憊的說:“挖土豆去了。”
“他爲什麼對土豆情有獨鍾呢?”
“也不是,上個月還摘豆角來着,這不這個月土豆熟了嘛,哎!”嘆息一聲,周先生希冀道:“小吳師傅,你也見到我兒子了,你能處理不?”
我有些沒把握的說:“這個...我儘量吧,我帶了驅邪的符來,但還得再觀察一下再決定用不用,你確定小周以前不是這個性格,是和尚唸經之後才性情大變的麼?”
周先生苦笑道:“我雖然沒有文化,棍棒底下出孝子的道理還是懂的,我打孩子從來不心疼,可你看他剛剛乾得是什麼事?就算小男孩有點色心,他纔多大年紀?直接撲上去動手動腳,我他孃的都沒這膽子,你要信不過我,可以去村裡打聽打聽,如果我兒子從小就是這副德行,村裡早傳開了不是?”
周先生說的很有道理,而因果之外糾纏活人的死鬼,一般都是品性惡劣,不肯安息的那種,上了人身確實會做些撒潑耍賴的事,但這種鬼也沒有太大的本事,不該不怕太陽的。
周先生要了兩碗麪,我倆簡單吃一口,便讓他帶我去田地裡。
我陪小周挖土豆去,看看他到底在搞什麼貓膩。
到了村裡的田地,就看一片綠油油的土豆苗中,只有小週一個小小的身影在忙活,他汗流浹背,脖子上纏條髒兮兮的毛巾,蹲在田壟上拿個小鏟慢悠悠的挖土豆,每挖一個,就用手蹭掉土豆上的泥土,轉身塞進編織袋裡,我們吃碗麪的功夫,他還是步行來的,卻已經挖了小半袋子。
讓周先生在車裡等,我拿了瓶水晃晃悠悠走到小周身邊。
他擡頭看我一眼,問道:“你來幹啥?”
“你爸怕你累着,讓我給你送水。”
小周沒接礦泉水,下巴一揚,示意我看不遠處的水壺和瓷碗,他道:“我喝不慣這高級玩意,有口井水就行了,你回去吧。”
這幾句話說的老氣橫秋,絕不是七八歲小孩的語氣,我道:“不着急,反正我也沒事,幫你挖會。”
“你行嗎?”
噗嗤一聲,我笑了:“我不行?你當我十里鋪小挖機是浪得虛名?”
十里鋪小挖機還真是我的外號,當初劉老太沒被拿法,我經常跟着她給村裡幹活,翻地播種插秧澆水,啥活都能幹,村裡人總誇我乾的又好又快,小孩子都有點虛榮心嘛,他們越誇,我幹得越狠,最後就有了小挖機的外號。
直到有次把腰扭了,我師父回來聽說我給別人家扒房子,他們坐着喊小挖機加油,我一個人扒了三堵牆,就去把那戶人家臭罵一頓,說他們不要老臉,連小孩都要算計。
聽我自稱小挖機,小周不屑道:“行吧,你去把那塊地挖了,你能比我快,晚上我給你加二斤柴油。”
本來就想跟他套套近乎,近距離觀察他的情況,當下便擼起袖子,到田壟另一邊跟小周比賽挖土豆,挖了半個來小時,還別說,他確實比我快,倒不是動作比我利索,而是下手十分嫺熟,蜷着身子蹲在田埂上,一揪一鏟手一抹,一個土豆就挖好了,胳膊腿也不嫌酸,蹲了半小時都沒站起來舒展四肢。
明明是個正在發育的小屁孩,挖起土豆卻像是做慣了農活的老農民。
我忍不住問他:“你咋這麼會挖呢?聽你爸說,以前沒讓你下過地呀!”
小周冷笑着說:“我種土豆的時候,你娃娃還在你爹的卵蛋裡呢!”
我心裡一驚,聽他話裡的意思,好像活了好久,比我年紀大許多的樣子。
小周見我不回話,扭頭看看我,說道:“咋了,害怕了?當老子不知道你是來幹啥的?有什麼能耐你儘管使出來,老子就這幾十斤肉,隨你們折騰,都不帶反抗的!”
如此直白的一番話,噎的我完全不知道如何回答,怔了好一陣,才說出一句:“行,你牛逼,咱們走着瞧!”
說完,我扔下土豆往路邊跑,回到車上一看,小周根本沒在意我,又低着頭奮鬥他的土豆事業。
周先生問我:“怎麼樣?你發現什麼了?”
我信誓旦旦的說:“你兒子絕對鬼上身了,一個很會種土豆的鬼,走,回你家,弄點符水給他喝。”
周先生指路,我開車到他家,一個帶院的二層小樓,周先生的妻子就是普通的中年農村婦女,跟她打過招呼後,我將馮欄的兩道黃符取出來,平鋪在小桌上,手機相冊裡找到咒語,依次唸誦三遍,算是給黃符開光。
禳野鬼入宅相擾符交給周妻,讓她放在小周牀鋪下,聖靈真君符的常用方法是疊成符包隨身佩帶,但小周的情況有點嚴重,準備衝符水給他喝。
做好準備,又跟周先生交待了灌符水要注意的事情,本來我想立刻將小周叫回來,周先生阻止說:“不用,太陽落山他就回來了,你放心吧,他不跑。”
果不其然,三小時後,小周扛着一袋子土豆回來,見了我也沒說話,自顧自將土豆抗進廚房,洗了把臉,便坐在院裡喝水。
周妻做好晚飯,我鑽進廚房將聖靈真君符燒成灰,灑進小周的稀飯中,小米和幾種豆子熬出的稀飯顏色很深,加了灰也看不出什麼。
桌上四人,有三個都知道小周的稀飯里加了驅邪的料,我們哪有胃口吃飯,鬼鬼祟祟的偷看小周,而小周也察覺氣氛有些詭異,一邊細嚼慢嚥,一邊放肆的打量着我們。
直到他端起稀飯碗,喝一口後,猛地吐了出來:“呸,這他孃的什麼玩意?一股子紙灰味!”
周先生假迷三道的端起自己的碗,喝一口後:“沒啥味呀?是不是你嘴裡有味道?你多喝幾口嚐嚐!”
小周眯眼看他:“你當我傻?那你喝我這碗。”
中邪的人力氣很大,這也是我們沒有選擇用強的原因,可小周察覺碗裡有符灰,我們便顧不得其他,只能用強了。
我假裝去廁所,走到小周身後,一把勒住他的脖子,另一隻手捏他的嘴,喊道:“快,給他灌進去。”
周先生衝上來幫我按住小周的手,周妻端起碗就灌,而小周沒能掙脫我們的束縛,可他始終不做吞嚥的動作,不是憋氣就是吐氣,將稀飯吹得咕咕響,就是不喝。
周妻擔心將稀飯灑光,也不敢硬給他灌,就這麼僵持兩三分鐘,小周突然哭了。
“我都說了不帶反抗的,你用這麼大勁幹啥?疼死我了!你就說這是驅邪的稀飯,讓我喝就行了,非他嗎捏老子!”
說完,他主動接過稀飯,咚咚幾聲灌進肚裡,狠狠一抹嘴,淚眼汪汪的瞪着我們:“喝完啦,草你們嗎的,等老子哪天弄點敵敵畏給你們喝,反正老子未成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