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風沙乍起,這片土地滿目瘡痍,灑下的熱血尚未久寂,斑駁似一道道傷疤,帶着腥臭的氣息。
如若不是夜樑大軍進犯,這城外被踏平的戰場,還有許多悲涼和空曠。
只是眼下,舉目望去,黑壓壓的大軍就停留在百丈之外,雄渾猶如承載着雷霆萬鈞的黑雲。
緊迫得讓人沒有空閒感慨戰爭的殘酷。
蘇折帶着沈嫺一步步往前走。每一個腳步都像是踩在人心上,沉重得險些不能承受。
兩軍要是開戰,恐怕他們會第一時間被碾成肉泥。
賀悠亦跟着他們一起,由霍將軍護送往前。
最後他們站在了兩軍對壘的正中間。
風沙迷了眼。沈嫺眯着眼睛,裙裾飛舞,三千青絲在風裡長揚。廣袖盈風,她姿態優美而高貴。
霍將軍氣息渾厚,說道:“大楚誠心與夜樑和談,以結兩國友好,造福百姓。現和談使臣和靜嫺公主親至戰場,以謀兩國福祉。”
曠野裡,聽對面傳來聲音:“誠心和談?誠心和談你大楚會偷襲我夜樑?!”
霍將軍道:“那是鎮南將軍罔顧朝廷旨意一意孤行!現如今我大楚將領首級被懸掛在夜樑城牆上,我大楚也損兵折將,付出了代價!現在靜嫺公主親自前來與夜樑和談,已經是最大的誠意!”
對面將軍哼笑一聲:“哪個靜嫺公主?莫不是前朝的亡國公主?大楚這是看不起我們夜樑嗎,連這等沒用的公主也敢派來!”
夜樑這邊,領軍的也是同霍將軍一樣老道的將軍,只不過旁邊還有一個年輕的將軍。
他在聽到靜嫺公主這一名號時,眼裡浮現出一抹狠辣,目光緊盯着戰場中間的沈嫺,還有眉目清淡的蘇折。
只是隔了一些距離,他暫且看不清對面人的臉。
年輕的將軍與領軍將軍道:“大將軍不妨問問,那和談使臣是不是叫蘇折。”
夜樑大將軍問了,得到了霍將軍的肯定回答。
當時沈嫺頗感意外,與蘇折道:“你有這麼出名嗎,他們都認得你?”
蘇折目色陰沉,看向前方,輕聲道:“可能只是個別冤家路窄。”
跟在夜樑大將軍身邊的副將不是別人,正正是去年才從京城逃跑的柳千鶴。
在這場戰爭中,柳千鶴屢出奇策,總是能精準地預測到大楚的下一步動作,因而一路立奇功,纔在夜樑軍中爬到今時今日的位置。
此時,柳千鶴對夜樑大將軍道:“大楚居然派一個前朝公主前來,分明是來挑釁的!雖然沒什麼用處,但好歹也擔了個公主的名分,不如殺之以振三軍!”
柳千鶴恨不能立刻開戰,把戰火燃到大楚的土地上,讓大楚的河山變做焦土,以祭奠他滿門之仇。
柳千鶴又道:“靜嫺公主身邊的蘇折,是個極爲狡猾的人物。說不定昨晚的夜襲就是他的主意。想趁着和談之前,對皇上不利,這樣就不戰而勝了!此人當殺!”
夜樑大將軍爲此也很憤怒。
他從旁伸手,柳千鶴會意地把弓箭遞到他手上。
他漸漸拉滿了弓,弦上利箭蓄勢待發。
一旦這箭射出,就等於是徹底打響了開戰的旗號。
柳千鶴見狀,亦是拉滿了弓,他和夜樑大將軍兩人,一人把箭對準了蘇折,一人對準了沈嫺。
能在邊關除掉這兩個仇人,對於柳千鶴來說還真是意外的收穫。
蘇折眯了眯眼,空氣裡也瀰漫着一股肅殺。
就在夜樑那邊堪堪要射箭之時,蘇折突然出聲,聲音清越溫醇,聽起來如水能容納萬物,卻又如戰場上的兵戈鐵馬擁有強勁的穿透力,道:
“靜嫺是大楚先皇與先皇后的獨女,而大楚的先皇后是北夏皇的義女,乃當年通兩國之友好而和親出嫁的北夏義公主。”
蘇折的話珠潤如玉,擲地有聲。
沈嫺側頭,震驚地把他看着。
她從來不知道,她前朝落魄公主竟還有這樣一重身份。
今日如若不是蘇折提起,恐怕極少有人記得,那死去多年的先皇后還是北夏遠嫁的義公主。
他嗓音依然沒有沉浮,道:“如此,誰還說靜嫺是大楚無用的公主。”
蘇折的話猶如一石激起千層浪。
如果這僅僅是大楚和夜樑的恩怨,那還好說,頂多是兩敗俱傷。
可如果把北夏也牽扯了進來,那就得天下大亂。
夜樑大將軍手上動作一頓,沉吟着放下了手中弓箭。
這種情況他無法做主,需得請示夜樑皇帝。
可柳千鶴如何甘心就這麼算了,箭在弦上,好不容易就要大戰了,不能夠功虧一簣。
沈嫺殺不得,那他就先殺了蘇折!
於是不等夜樑將軍命令他收手,他瞄準蘇折就飛快地鬆手,把箭射了出去。
這時想攔已經來不及了,夜樑大將軍喝道:“戰場之上,豈容你放肆!”
柳千鶴垂頭認罪道:“末將一時手滑,請將軍責罰!”
那支箭破空而來,從黑壓壓的背景分離而出,速度極快,眨眼便至眼前。
沈嫺一顆心霎時就懸了起來,本能地把蘇折往旁邊一推,道:“小心!”
蘇折看似風清月白,但實際上他怎麼能沒有所防備。
沈嫺同他一起在戰場上,他精神高度集中,不曾有過一絲鬆懈。
別說平時這區區一支箭傷他不得,更何況現在。
只是沈嫺的反應出乎意料的快,他也就順着她的力,輕巧地往邊上移了移。
那支箭直直射在了身後的地上。
沈嫺看向蘇折焦急地問:“你怎麼樣?”
蘇折搖了搖頭,拂衣道:“阿嫺放心,我無礙。最壞的打算,也就只有開戰了。大不了,等戰事了後再回京。”
他說得十分輕鬆,好似在計劃遊山玩水的行程一般。
他略挑起眉梢,沒有任何情緒地幽幽道了一句,“我不介意讓夜樑多填幾個萬人坑。”
這纔是他的真面目。
沈嫺有理由相信,他的能力絕對凌駕於秦如涼之上。不然秦如涼也不會在他的未雨綢繆中慘敗了。
兩國和談是最小的代價,既然無法達成,一旦開戰,只爭勝敗輸贏又豈會在乎屍骨如山、血流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