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嫺就在瑞王府附近的轉角陰暗處矗立良久,眼神深寂地望着那硃紅大門前嫣然的大紅燈籠,燈籠底下有守衛一絲不苟地值守。
知道他就在裡面,她卻不能夠貿然行動,她要一直按捺着。越是着急,越是急不得。
穆王在她身上尋不到一絲衝動的氣息,這樣他也比較放心。
沈嫺道:“能不能勞煩王爺一件事。”
“若我辦得到的,但說無妨。”
“你是他叔叔,你可以進去,便幫我進去看看他可好?我就在此處等着王爺出來。”
穆王整了整衣,道:“我離京多日,做叔叔的確實應該去看看。”
沈嫺看着他進去瑞王府,門前守衛對他畢恭畢敬。
她等了一陣,這北夏夜裡的風還有兩分刮人,她維持着一個姿勢,動也不動,彷彿與黑夜融合在了一起。
後來穆王出來了,面帶笑意。一到沈嫺跟前便道:“好消息,他醒過來了。”
沈嫺心頭一滯,隨後輕輕笑出聲來,連日以來的疲憊也被她脣邊一抹笑意給消退得乾乾淨淨。她道:“確是好消息。”
穆王道:“走吧,我送你回客棧。”路上想了想,又道,“我只能幫你到這裡,明日我不便出面,請柬會差人送來,一切你好自爲之。不過我提醒你,你若是想搶親劫人,吾皇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沈嫺不語,走了幾步,才驀然開口道:“王爺爲何肯幫我至此?”
穆王一頓,隨後笑了起來,道:“我很是喜歡阿羨那小侄孫,他過得可好哇?”
沈嫺道:“就巴望着他爹能回去。”
穆王感慨道:“那是一個極通人意的好孩子。”過了一會兒,又兀自道,“還因爲我始終很羨慕你們,比我有勇氣。我是不能做到你們這樣,當年我放不下世俗,眼睜睜看着我心愛的女子遠嫁他鄉,成爲一生的遺憾。”
沈嫺心裡隱隱有了答案。
穆王看了看她,有些釋然的樣子,“當年,她名義上喚我一聲舅舅。如今她的女兒長大了,真是造化弄人,她的女兒名義上也該喚所愛之人一聲舅舅。大概老天爺是想圓我一個心願,讓我彌補心中的遺憾。願你們一切都還來得及,只要不像當年的我那樣懦弱。”
她和蘇折沒有血緣關係,一個是大楚的皇室之女,一個是北夏的皇室之子。只不過她母親曾是以北夏義公主的身份出嫁到大楚,便註定會有這樣一番糾纏不清的恩怨。
沈嫺道:“謝謝。謝謝王爺對我母親的一番情意,也謝謝王爺對我傾囊相助,沈嫺感激不盡。”
穆王擺擺手,道:“這些就不必要說了,祝你明天好運。”
當晚她與秦如涼及隨從商定好了路線,第二天一早便準備了兩輛馬車,一切按照計劃行事。
第二日,京城裡敲鑼打鼓,熱鬧非凡。儀仗隊打長街而過,百姓分立兩邊,瞧着熱鬧。
瑞王府中賓客滿堂,沈嫺混在其中,她手下的扈從也都散開在王府各處。
她一身窄袖束腰長衣,身量高挑,白玉簪高挽着長髮,一張臉乾淨清瘦,棱角分明。一雙琥珀色的眼睛,斂神之間,暗含凌厲。
外面有人高聲唱和,新娘子進門了。
喜堂上佈置得妥當講究,但並未見新郎出來。站在那喜堂上手捧着喜花的是一位顏色俏麗的姑娘,據說是新郎的堂妹。
按照民間的習俗,沖喜之時,若是新郎無法出來拜堂,便由其妹妹代勞。
在這樣人多眼雜的場合下,宮裡嬌生慣養的公主們不宜拋頭露面,而這位堂妹正是穆王家的女兒,生性活潑且仗義,願意出面代哥哥與新娘子拜堂。
北夏皇欣慰,還賜此女昭陽郡主的封號。
昭陽郡主本就生得俊俏,今日打扮得簡潔大方,身穿紅衣,十分可人。聽說新娘子進門了,她便若有若無地抻長了脖子望着。
秦如涼亦混在圍觀的賓客羣裡,擠到沈嫺身邊,在她耳邊低低道:“查探過後院,戒備森嚴,若是不引起騷動,進去很容易被發現。”
沈嫺眯着眼,看着新娘子在喜婆的攙扶下進了喜堂,隨後在一片吆喝聲中等待吉時準備拜堂。
她心裡很清楚,今日蘇折沒有露面,沒有親自站在這喜堂裡,其妹卻是以他的名義與新娘拜堂。
沈嫺道:“你們看着辦吧。我不想看見這成親儀式完成。”
秦如涼知道了,旋即轉身就消失在了人羣裡。就算知道一切並非蘇折本意,沈嫺心裡也會不舒服,他大概能夠明白。
今日王府裡有的是一罈一罈的喜酒,秦如涼辦事效率極高,摔了那一罈罈的酒在王府各處,幾把火就能點燒起來。
正在昭陽郡主和新娘子牽着紅綢準備拜堂之際,王府裡濃煙滾滾。後院裡有人匆匆忙忙跑出來,大喊道:“着火啦!後院着火啦!”
今日有風,火勢蔓延得頗快,好在都是偏院起火,王府主院安然無事。但眼下顧不上拜堂了,得先把火撲滅了再說。
於是王府上下一片混亂,都忙着去打水滅火了。
沈嫺見一道穿堂風拂來,揚起了新娘子的紅蓋頭,露出紅蓋頭下面那一張驚慌失措的臉。
沈嫺淡淡看了一眼,旋即轉身,往後院裡行去。
和偏遠裡的嘈雜緊張相比起來,主院裡十分清靜。庭院幽幽,中間安放着一座假山,假山上青苔碧綠,下方是水養的小池。小池內,幾尾顏色豔麗的魚正悠然遊弋。
這主院裡的下人都去滅火了,只餘下平日裡照料的侍女蘭兒,但院中還有侍衛在廊下值守。
看見沈嫺進來,便喝止道:“外賓請到前院去,這裡是王府內院,閒雜人等不得擅闖!”
可話音兒才一落,秦如涼便獨自翻牆而入,和內院的守衛纏鬥起來。
這主院關起門來,外面一片喧譁,誰聽得見裡面正發生什麼。
秦如涼對付他們不費什麼力氣,但也留了一線生機,並未置於死地。
沈嫺趁着打鬥的空當,擡頭看着主院裡的那間房門,一步一步地朝房門走去。
她感覺自己彷彿走了很遠很遠的路,才走到了房門前。
隔着一扇門,沈嫺遲疑了。不知她若推開這扇門,可否能如願看見蘇折呢?裡面的人,是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