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陌如星的速度很慢,任由那些官員及家眷超過她們走到前面,眼看開宴的時間就快到了,她卻不慌也不忙。
陌如星心中是不安的,因爲等會兒他就要見到那個他不想見的人。他本來是不打算來的,但他上次才裝過病,時隔幾日又“病倒”,他怕會惹來很多人的猜疑和閒言碎語。
在這朝中當官的,有很多人都是火眼金睛,消息也格外靈通,而她們的嘴,向來喜歡在背後議論他人是非。
宰相之子,王爺的王夫,身體怎麼會那般嬌弱?這是真的病呢,還是在裝病?德親王到底在搞什麼鬼?
倘若病得太過頻繁,人們心中難免會有這樣的懷疑,而與陌如星曾經在一起的墨燃玉,過去鮮少見他生病,現在卻接連生病,精明如墨燃玉,必定也會懷疑這其中有蹊蹺。
正因種種顧忌,墨惜顏最終同意讓他來了,雖不願,卻無奈。
晚宴將近,衆人落座,交頭閒聊噓寒問暖一派熱鬧。
如今禮親王“奔赴前線”缺席,墨惜顏便成了皇親貴胄裡位分最高者,坐在了緊鄰女皇尊位,太上鳳後等身份尊貴的後宮眷屬下方的首座上,而她的對面,是百官之首陌輕塵。
該來的人還沒有來,墨惜顏對着對面的人溫和地笑了笑,然後拾起身前的酒杯對着對面舉了舉。
陌輕塵看她一眼,“順帶”掃過她身旁的人,神色平和地拾起酒杯,目光平常得讓人看不出一點的異色。
墨惜顏彎脣輕笑,空着的手將陌如星身前的酒杯“塞”到了他的手中,然後率先喝盡自己杯中的酒。
陌輕塵瞧着她的舉動,心中大抵明白她的意思,跟着喝完。
兩人杯底已經空了,唯剩陌如星的杯子還是滿的,愣愣地瞧着墨惜顏“硬塞”給自己的酒,陌如星好一會兒都沒有任何反應。
墨惜顏雙眸含笑,眼角餘光瞅見他發愣的樣子,不禁軟聲催促:“愣着做什麼?快喝呀,你不喝,這滿殿的官員可是都看着呢,你想讓她們覺得你不打算和宰相和好?”
陌如星雙眸一閃,握着杯子的手輕微顫慄着,那在燈光下折射着琥珀光澤的琉璃液,便蕩起細小的波紋,一如他心湖中的反應。
不管不問十多載,讓他的生父任人欺凌十多載,到如今,她忽然想轉性對他們好?過去的一切,難道能一筆勾銷當做什麼都不曾發生過?
只是,陌如星儘管心中不願就那般輕易原諒陌輕塵過去的所作所爲,但想到此時此刻的立場,他只能將心中的各種情緒壓下,抖着手,將杯中的酒飲下嚥喉。
“陛下駕到……”
聲音傳來,陌如星的眸子裡掠過一抹寒芒,手中的杯子“噔”一聲重重地放回了桌面。此時羣臣忙着起身相迎,並未注意到他的動作,但他身旁的墨惜顏卻是聽得真切,他的神色她也看得真切。
躬身請安,再謝禮落座,墨惜顏餘光掃了掃旁側的人,在鐘樂聲的掩蓋下,小聲道:“我知道,你心中對你母親是有不滿的,畢竟在過去的日子裡,她對你們父子疏於關懷。但你要明白,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如今,她是真的想要善待你的父親,善待你,你又何須抓着種種過往不放?
你現在是離開相府了,她對你如何你不上心,可你應該爲你的父親想想。無論怎麼說,她都是你父親今生的依靠,即使她辜負了你父親幾十年,但從現在起,有她的真切關懷,你父親的餘生難道不會比過去幸福得多?難道你希望她一如從前那般對你的父親不聞不問?”
“我不知道柳君心中對你母親是怎樣的想法,但我相信,有枕邊人陪伴,哪怕只是偶爾簡單地說說話,有人偶爾對自己關心那麼一兩句,也好過一個人孤孤單單、鬱鬱寡歡地過一輩子。
也許你想說你會經常抽時間回去探望你的父親,多關心他一些,斷不會讓他覺得孤獨,但你只是他的兒子,你無法代替他心中所缺失的唯有你的母親才能給的那種愛。如果你一直這樣不原諒你母親的過去,你父親會很難做的。”
那日在金鑾殿外的短暫交談,陌輕塵當時提起回相府探望雖然是爲了促成兩人的見面,同時打消墨燃玉心中對她和陌輕塵兩人的提防,但墨惜顏看得出來,陌輕塵那日,是動了真情的,她在陌輕塵的眸中看到了幾許歉疚之色。
陌輕塵,在她眼中看來就是個成功的女強人,在事業上很成功,但在家庭方面,她想,難免有那麼一些失敗之處。
剛纔舉杯邀酒,她一方面是想做給別人看,讓在場官員知道她如今和陌輕塵是正大光明的“婆媳關係”,另一方面,她便是想促成陌輕塵和陌如星兩人的和解。雖然知道這很難,但她相信,一天改善一點,時日久了,兩人的母子關係便會像普通人家的母子那般。
陌如星眼簾微垂,低着頭,半張臉隱在暗影裡,讓人看不清他臉上神情。
墨惜顏向來懂他,知道他必定明白怎麼做對他的父親柳毅纔是最好的,雖然一時可能難以接受,但只要給他時間,他會想通的。
官員筵席中,有官員起身敬酒,說一些“陛下文韜武略學富五車,必定可以帶領昭陽走上另一個繁華盛世巔峰”、“陛下英明”之類的溜鬚拍馬的話,墨惜顏淡淡聽着,心中冷笑嗤之。
有官員獻策,說:“如今後宮空閒,陛下乃一國之君,當在民間挑選優秀男兒充盈後宮,如此方可昭顯陛下一國君主的尊貴身份。”
不知是這些愛拍馬匹的人俱是認爲這世上的功成名就者都喜歡用男人來彰顯自己的成功和顯赫,而新帝登基,大多心有所想,卻不好意思自己開口,以免自己剛登基便換來昏庸好色的罵名,便想借着自己的口來提出那位高權重者心中所想,藉此在新帝心中留個好印象還是怎麼的,有個大臣開頭之後,便有許多大臣跟着響應。
有很多人在“竊竊私語”,但偏偏那些“竊竊私語”的聲音不夠低,不管是臺上的還是臺下的都能聽得一清二楚,墨惜顏沒有刻意去聽,卻也聽見了說得最多的兩句。
“有道理,縱觀歷朝歷代,哪個君王不是三宮六院?如今陛下後宮才寥寥可數的七八人,當真是該召些新人進宮的。”
“陛下文武全才當世梟雄,連那些名門望族的家主都有十個八個夫侍,陛下才七八個,如此相比當真是太少了,一朝君主怎麼也該比那些家主多上那麼一二十個纔是。”
“就是啊……”
她聽着衆人話語,心中了悟道:哦,原來,這一代梟雄成了梟雄之後,能睡的人一定要多些,如此,方能讓人知道你不止位高權重,在某方面的需求也特別強,位居一國所有人之首,是個實實在在的梟雄,否則,一旦你在某方面落後了,你便不是梟雄了。
臺上的人沒有應聲,也沒有出聲阻止下面的官員的熱切“討論”,而是頭顱微垂裝出一副沉思樣,露出犯難的神色,而這犯難的,據墨惜顏猜測,大概是不知道該如何回拒大臣的熱心。
還是這些人都想將家中那精心培養之,悉心教導之,平時藏之掩之,只等此種選秀時機推出來以搏官路暢通之的嬌俏男兒推入後宮,有個大臣開頭之後,很多大臣跟着響應。
過了良久,墨惜顏果見那人擡起頭來,一副爲難的表情道:“孤明白衆愛卿的好意,但如今先皇辭世不過才幾日,孤的皇妹又在五臺山滅匪,孤怎可在此等時候做這些享樂之事?孤若這般做了,豈非就成了人人唾罵的昏君?”
此言一出,立即有官員拍馬屁曰:“我皇聖明,我皇萬歲。”其他想要討好的官員自然不甘落後,也立即跟着溜鬚拍馬,一時間,滿殿拍馬屁的聲音響成一片,可謂盛況空前。
墨惜顏眼神淡淡地瞧着衆人的舉動,沒動,只是穩如泰山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神色如常地飲酒。
待衆官員終於消停,發覺她那位仁孝俱全的皇姐的眼神總愛那麼亂飄忽,還似乎總是若有似無地瞟向她,或者說,是瞟向她身側的人,她望着杯中瓊液的眸色一沉,眸底暗光悄然劃過。
待那人因爲身旁的愛夫們的“召喚”而不得不收回偷窺的視線,她目光輕閃,放下了手中酒杯,腦海裡忽然閃過一個想法。
倘若,蘇顏歌真是西夏皇族的人,她是不是可以找蘇顏歌幫忙,藉助西夏的力量,將這本來屬於她的江山“拿”回來?
力量,她真的太需要可以與墨燃玉正面抗衡的力量了,她的家人,她絕不容許某些卑鄙無恥貪得無厭惡心至極的人覬覦!
只是,他們的交情何其淺薄,縱使在襄陽城時他願意幫她,但那也是看在百姓的份上,他怎麼可能爲了她這個無足輕重的朋友而勸說自己的家族出兵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