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6 最後底牌
遠處幽靜整齊的青石小道上傳來馬車噠噠的聲響，青衣的童子在外面趕着車，只覺得裡面的宰相大人今天出奇的沉默。
雖然平日裡莊相也不是個多話的人，但透出來的氣息都是平和的，而不是像今天一樣，隔着老遠，都能感覺到一種無法言喻的沉重壓力。
按說不應該啊，這些日子皇帝不管不顧的跑出去，莊相要代皇帝料理這麼大的一個國家和朝廷，大事小事不知道有多少，現在皇上回來了，莊相本該輕鬆纔是，可爲何卻好像一灘死水一般，變得好像全無生機。
因爲察覺到自家主子心情不好，青衣童子也不敢說話，只揚着鞭子，把一輛馬車趕的穩之又穩，生怕驚擾到了莊青嵐。
莊青嵐靠在車廂壁上，眉眼低垂，彷彿在看着自己交疊在膝上的雙手，又彷彿什麼也沒有看。
她回來了。
當初聽到她的死訊的時候，沒有人知道，他眼前一黑一頭栽道在地，連半邊身子都磕青了。
所以之後纔會對南宮凌的瘋狂舉動沒有任何勸諫，甚至盡心盡力地做好大軍的糧草支援，只因他根本沒有資格去說什麼，只因阮煙羅的死，始作俑者，就是他。
他從來都不想做任何對阮煙羅不利的事情，到頭來，卻是他把她逼上了死路，這讓他情何以堪？
後來傳來阮煙羅沒有死的消息，他驚的幾乎不敢相信，直讓報信的人一連說了十幾遍同樣的話，後來南宮凌命人去尋找阮老爺和紅葉的下落，又叫人把玉璽扔給他然後就不知所蹤，他這才終於能夠說服自己：阮煙羅真的還活着。
他也想去找阮煙羅，哪怕見到阮煙羅並沒有什麼話說，哪怕阮煙羅也許恨得想殺了他。
可是同樣，他沒有資格。
所以他只好拿着南宮凌的玉璽，兢兢業業地爲他守好這一片江山，也是爲阮煙羅守好這一片江山。
舉朝上下，所有人都知道，莊青嵐是死忠的皇黨，任何人，任何理由，都絕不可能拉攏他。
他對南宮凌的一片忠心，說一句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都不爲過。
如果不是他，南宮凌不可能這麼任性妄爲，至少，不可能任性妄爲的這麼順心順意。在南宮凌攻打四周國家勢力的時候，就連那些人都知道，除掉了莊青嵐，就等於斷掉了南宮凌一條左膀右臂。
那段時間裡，他平均一天半就要遇到一次刺殺，甚至有幾次險些傷及性命，可是讓那些國家勢力吐血的是，哪怕他重傷到連路都走不了，一樣讓人用軟塌擡着，把南宮凌交代下來的事情處理的一絲不亂，更把南宮凌需要的東西源源不斷地送到戰場前方。
有一度他們甚至以爲，這個人根本是個瘋子。莊青嵐是個書生，書生都是文弱的，可是看他這個樣子，哪裡是像是個書生？
只有莊青嵐自己知道，他是在贖罪，爲那一份被他辜負的信任贖罪。
阮煙羅回來了，莊青嵐想過很多次他們再見面會是種什麼樣的情景，阮煙羅會不會很恨他，會不會要求南宮凌殺了他，如果她這樣要求，他絕對會毫不猶豫赴死，因爲那是他欠阮煙羅的。
可是沒有，什麼都沒有，阮煙羅挽着阮老爺，滿含笑意地和紅葉說着話，南宮凌護在她的身後，李俠陸秀一蘭星伴在他的身側，一路從他面前走過，卻連看他一眼都沒有。
他很清楚這不是蔑視，而是阮煙羅根本沒有注意到他。
他在阮煙羅心中，終究淪爲了一個面目模糊的陌生人。
他不知道該不該慶幸，只是當他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只覺得胸腔像被兩隻手前後擠壓着，疼的厲害。
這世間有一種人，你寧可被她恨之入骨，也好過似陌生人般的被遺忘。
可是偏偏，他被遺忘了。
所以，他纔會這般沉默，阮煙羅的遺忘像一隻手，抽乾了他所有的生命力。
馬車晃了一下停止了，外面傳來小童的聲音：“相爺，到了。”
莊青嵐應了一聲，自己掀開車簾，他過的很簡樸，也習慣了自己做這些事情，下了馬車正要往自己的府中走去，身後冷不丁傳來一聲叫喚：“莊大人，好久不見了。”
莊青嵐轉身，微眯起眼睛，有些費力地打量着身後這人。
這人穿一身灰色的粗布棉褂子，頭上包着布巾，眼角和兩頰都耷拉下來，顯出一種上了年紀的女人所特有的老態。
“莊大人居然連哀家都不記得了，忘性未免太大了些！”
看到莊青嵐打量她的眼神，太后的聲音猛然間尖銳起來，她不是沒有照過鏡子，如何會不知道自己現在長什麼樣子，莊青嵐的神色無疑提醒了她，更是讓她滿心怨毒。
莊青嵐的神色輕輕動了一下，如今天曜上下誰不知道，太后早就已經名存實亡，否則的話，太后抱病的消息傳出來這麼久，爲什麼從來沒有一個臣子提出要向太后去問個安？不僅這些臣子沒有，就連這些臣子的家眷也沒有。
太后在這個時候還擺出哀家的稱呼，未免有些太不自量力了。
不過莊青嵐面上並沒有顯現出這些情緒，只是說道：“太后的面相變化的有些大，請恕臣眼拙，一時竟沒有認出來。”
太后面色鐵青，不過她終究是在皇宮裡浸淫了多年，硬是壓下這口氣，說道：“莊大人，我們借一步說話。”
說完，不等莊青嵐同意，直接先一步往丞相府的大門裡走去。
莊青嵐眼睛微微眨了眨，什麼話也沒有說，跟着太后走了進去。
“莊大人，你可還想知道你妹妹的下落？”進了主廳，太后徑自在主位上坐了，開口就是毫不客氣的一句。
莊青嵐神色立時一動，擡眼望向太后，只是眸子裡黑沉沉的，誰也看不出他在想些什麼。
太后露出有些得意的神色，莊青嵐的妹妹，這就是她握在手中的最後一張牌，有了這張牌，不愁莊青嵐不妥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