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長老速度極快,幾乎是一息之間,我們四人便出現在了與天落茶館之前。
處在繁華熱鬧街道之外的與天落茶館,已不是當初我從中出來後所見的廢墟模樣,茶館屹立,書着與天落三字的幡在微風中輕輕搖曳。
茶館裡,依舊有七八茶客,臨窗而坐,嫺靜飲茶,不問世事,不顧往來,不沾凡塵氣息。
茶館,有些老舊,像是幾十年年未曾修繕過,臨近茶館,臺階之上長滿了青苔,泛着淡淡的青草腥味,像是漫步在多年未曾有人踏足的陰暗潮溼的牆角街落一般。
蒼奕盯着與天落茶館,率先開口:“我在聖海城混了這麼久,第一次知道這裡還有這麼一家茶館。”
“你不知道的事多了。”大長老淡淡開口,“有些事別究根究底,對誰都不好。”
蒼奕尷尬地點點頭,大長老的話,他基本不會反駁,更不敢多說。他雖是聖境修士,但在面對帝境的大長老,還是無比敬畏的。
幻琉璃也是目光熠熠,無比好奇地打量着與天落茶館,眸眼在七八個茶客之間流轉,眼中有疑惑浮現,但並未開口,選擇了沉默。
“走吧。”大長老邁步,蒼奕與幻琉璃緊隨其後。
我立在原地,回首看了一眼繁華的聖海城街道,腦海裡浮現那三具腐朽了的屍骨與七八個石塊,心中升起一股寒意,頭皮發麻。
“小哥,快進來了,晚了可就沒位了。”與天落茶館的小二掀起了門簾,衝着我喊。
我看向與天落茶館,目光落在小二那掛着微笑,陽光燦爛的臉龐上,回以微笑,應聲道:“好。”
我踏上臺階,落在青苔上,溼滑無比。 шшш▪ тTk án▪ ℃ O
小二笑披着抹布,提着茶壺,笑着道:“小哥可要擔心一些,近來雨水較多,來飲茶的茶客少了些,臺階長了青苔,略微溼滑,回頭不忙了我收拾一下。”
我這才注意到,四周的泥土帶着雨的氣息,有些溼潤,也難怪臺階長了青苔。
我一笑,道:“小二哥倒是勤快。”
小二有些不好意思,空着的手撓了撓頭,憨憨地笑着:“哪有,該做的啦。”
小二目光落在我空蕩蕩的袖子上,問到:“小哥,才三月多不見,怎麼少了條手臂?”
忽然,店內響起了老婦人沙啞的聲音:“小二,臨街第二桌客人茶水空了,倒水。”
“好嘞,阿婆,我這就添水去。”小二應了一聲,而後看着我,“小哥,我先忙去啦,回頭得空再聊。”
我點點頭,小二便轉身入了店內,跑去添水泡茶。
我擡起了腳,卻沒有落下,心中思緒萬千,也有寒意籠罩,讓我不敢落腳,更不敢進入。
“少年莫在猶豫了,進來便是,老頭我又不吃人。”老頭的聲音從前臺上傳來,讓我一震,擡起的腳落下了第二步。
聽到老頭的聲音,我忽然釋然:“我還要怕兩個見到我還要見禮的強人?”
想起在幻影閣大殿中,跨越時間長河,見到了化作孩童的老頭與老婦零,他們二人向我見禮,無比恭敬,也不知今時再見,是否還會見禮?
還是說,他們見禮的是從地球而來的始,非零荒大陸上的蘇霜,幻影聖子始。
一切,進去便明瞭。
我掀起門簾走了進去,進到與天落茶館中,一股暖意襲來,與外界雨後淡淡的溼冷不同,讓人很舒服。
茶館內,阿婆坐在前臺上,皺巴巴的手撥弄算盤,眼在七八茶客之間來回。
老頭與大長老、蒼奕、幻琉璃坐在茶館最深處的茶桌上。
小二在臨街第二桌上爲那一男一女客人泡茶倒水,滿臉笑容,無比真摯。
見我進來,前臺上的阿婆衝我一笑,一雙透着歲月的眼睛,落在九彩玄籙甲上,道:“少年,老婦我縫補的衣裳可還合身?”
我淡淡笑着:“阿婆好縫紉。”
阿婆極爲開心,咧嘴笑着,露出爲數不多的幾顆牙齒:“合身便好,來了便多喝喝茶,去去兇戾。”
七八茶客,無一人側目,如第一次那般,不問世事,不聞喧囂,不見人流。
我想問阿婆這九彩玄籙甲爲哪一個故人所託,然而還未開口,阿婆彷彿是知我要問,便率先開口,趕着我去與老頭飲茶:“去吧,老頭子好不容易醒來,你便與他多飲幾杯,你想要知道的也自會知道。”
“那小子便先去飲茶。”我嚥下到嘴邊的話語,抱拳後走向了大長老一行人所在的茶桌。
果然,老婦零眼中沒有絲毫的敬畏,他們見禮的是踏九彩之橋而來的始,非我。
她,或許不知道我便是始。
茶館內,老頭與大長老輕聲交談着,前者見我走來,便開口道:“少年,來,品一品老夫新採摘的茶葉,這可是黎明雨前茶,很難得。”
他也沒有認出我來……幻影閣大殿時間長河一見,他們見的不是我,而是始。
我輕輕吐了一口氣,壓下思緒,走了過去,在幻琉璃身邊落座,接過茶杯道:“謝謝老丈。”
我接過茶,沒有去喝,而是看向老頭,道:“你應該知道我必行的目的,告訴我弢屴的線索。”
“知道,但你得先飲了茶。”採茶的老頭輕笑,目光落在擺在茶桌中心的小佛像上。
我皺了皺眉,沉聲道:“我不是來喝茶的。”
“弢屴必須死,若是因喝茶,而讓他逃了,你可能承擔得起?”
我的聲音很冷,幾乎帶着斥責之意。
“老頭子我自然知道了,只是你老師天折交代過,你來了必須飲了茶,方能告知你你想知道的。”老頭笑呵呵地道,沒有因爲我的語氣而有絲毫的慍色。
大長老、蒼奕、幻琉璃沉默着。唯有老婦與小二投來疑惑的目光,七八茶客不聞不問,
“老師……”是老師的安排,我嘴角抽了抽,這老傢伙也不知道要搞什麼名堂,不過我相信他雖然神龍見首不見尾,但這麼安排,不會害我,也有把握弢屴不會逃掉。
這是我對老師的信任。
一個能夠利用我開脈,坑了南域多數大勢力的人,其心如妖,一切在他的掌控中。
飲了一口,茶湯柔順,入口即化,流入體內,隨着血液流遍全身,掃盡了滿身疲憊。
飲下後,一股淡淡的清香瀰漫在心神間,更有絲絲縷縷的血腥味,像是泡了沾了血的茶葉。
我的雙眼在血腥味騰起的剎那,雙眼猩紅,有淡淡紅芒溢出。
蒼奕與幻琉璃正準備開口,被大長老用手勢阻止了。
在紅芒中,一股戾氣在心中激盪,腦海中浮現地球上無盡的殺戮,心神充斥着萬古前我與含征戰那個血染的紀元,眼前是虛空古陸上的最後一戰,更有十三序列的負面情緒涌上,家破人亡的悲涼與仇怨洶涌在心間……
儲物袋中序列古劍激盪,殺意滔天。
我握着茶杯的手,在顫抖,有殺氣凝聚,幾乎成了實質,朦朦朧朧,杯子在殺氣中出現了裂痕。
“可以說了吧?”我盡力壓制着殺意,生怕溢出的傷到茶客。
老頭搖了搖頭:“天折說是飲完一杯,少年你方纔飲了一口。”
“再飲。”大長老凝重地看着我。“不急於這一時,就算今天錯過了,還有長老閣呢,他跑不掉的。”
我強壓着心裡的戾氣與殺意,輕輕點頭,再飲了一口,茶湯入口的剎那,便有淡淡的佛音在心神之間響起:
“揭諦揭諦波羅揭諦波羅僧……,揭諦菩提娑婆訶。”
第一句佛音起,心中的一切戾氣彷彿遇到了剋星一般,剎那收縮,潛入到了體內深處,不再出現。
一尊佛影隨着茶水的入體,出現在我的靈識之中,他寶象莊嚴,佛身萬丈,直入雲霄,佛光無盡,佛音便是從他口中傳出。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
看到老禿驢我就想起北野中心至真他們三個禿驢,想起孤燈尊者北陵子,想起捏碎七歲的塵薄頭顱的園震子來,氣不打一處來。
“老禿驢,渡你媽!”靈識怒吼,同時一尊頂天立地的生靈出現在靈識內。
他有一雙如玉的雙角,破開雲霄,頂在蒼天上,三眼透着無盡的九彩光芒。
他一出現,便揮起拳頭,衝着佛像轟了過去。
一拳,落下,空間都隨之扭曲,天地一顫,可佛像卻沒一點屁事,佛音依舊:
“舍利子,色不異空 空不異色,色即是空 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
“舍利子,是吧?”靈識怒吼,收了拳頭,序列古劍入手,龐大無邊,十三劍式連接施展,玄霜九劍前三劍疊加在一起。
“小爺今天就把你舍利子掏出來吞了。”劍猛然落在佛像左肩上,劍影滔天,佛像身後的空間都被劃開了一道漆黑的口子,如同一隻眼睛。
佛像身子一顫,整條手臂斷裂,從雲霄之中落下,消失不見。
“嘿嘿嘿,再來。”我入主靈識內沉眠者,詭異地笑了起來,戾氣再起,殺氣在手中凝成了實質,“老禿驢配給我去兇戾?我呸,一羣骯髒的玩意。”
然而佛像雖然斷了一條手臂,但並不影響他的莊嚴,甚至因爲斷了一條手臂,而更加顯得無私無畏。
他口中依舊念着佛經,佛音滔滔,迴盪在我的心神裡,沒有讓我心神寧靜,反倒添了更多的戾氣與殺意。
“舍利子,是諸法空相 ,不生不滅,不垢不淨 不增不減,是故空中無色。”
佛音浩蕩,衝擊着我的靈魂,試圖壓制死灰復燃的戾氣。
“嘿嘿嘿,去你丫的,小爺掏了你的舍利子。”我提劍冷笑,腳踏大地,頭頂蒼天,古劍插入佛像的胸膛,轟開一道口子來。
其中,並未見到舍利子。
我抽出序列古劍,冷笑着道:“你連個舍利子都沒有,也配說佛經?”
佛像沒有動怒,依舊念着佛經:
“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界 ,乃至無意識界,無無明 ,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 ,亦無老死盡,無苦集滅道 ,無智亦無得……”
“滾滾!”我揮劍,在一聲聲滾中,一劍劍劈在佛像之上,佛像能承受拳頭的攻擊,卻無法承受序列古劍的劈砍,轉眼之間,完整的佛像已經只剩下兩個腳掌。
只是,佛音依舊,迴盪在我的心神之間。
我長吐一口氣,靈識收回,回到茶館中。
我手中的茶杯上,已經裂紋滿布,其中的茶水滲出了些許,浸溼了雙手。
茶桌中心,那小佛像,已經碎成齏粉,只剩下兩個腳掌,在腳掌的對面,有一個模糊的身影。
是一個有角生靈,雖然不大,卻有一種頂天立地,彈指遮天之感,彷彿是這天地的主宰。
我深吸一口氣,心中有種不好的預感,靈識的事情,居然投影到了現實裡,其中定然有着詭異與貓膩。
我釋放着兇戾,不再壓制,殺氣在身後幾乎凝聚成了實質,讓人不寒而慄,我將茶杯湊到嘴邊,一口飲盡了茶水,這一次的茶水,淡了許多,沒了血腥味,也沒了佛音。
我將茶杯衝向老者,讓他看了空空如也的杯子後,淡淡地道:“可以說了吧?”
老頭看我一眼,道:“少年,茶水還沒喝完。”
我嘴角抽了抽,正想發火,大長老黑着臉衝我點了點頭。
我將杯子收起,一看,杯中茶水滿了,裂痕也消失得無影無蹤,茶桌中心,小佛像恢復如初,模糊的身影消失。
我嘴角抽了抽,放下茶杯,起身俯瞰着老頭,冷聲道:“你是在這消遣我是吧?”
“少年,你這話,老頭我可不愛聽了。”老頭也變得凝重起來,“什麼叫老頭子我消遣你,你不想喝,就給我滾。”
“好一個與天落啊。”我起身,淡淡笑了起來,序列古劍入手,“讓我滾,你配嗎?”
“老頭子也只是按照天折吩咐行事,你若不喝完,休想從老頭子我這裡知道點滴線索。”老頭沉着臉,生了氣。
只是這氣是假的,話語中,表情裡,依然是古井無波,風輕雲淡,無悲無喜。
“呵呵呵呵,那好,待會你會求着我說的。”我冷笑。
老頭輕笑,眼神中泛起了戲謔之意:“我與零等着便是,萬古歲月,與天落進出過無數強者,我二人還未曾畏懼過誰。”
“好。”我靈識內斂,降臨第二層桎梏所形成的天地中,看向正在下棋,由灰燼組成的始。
他對面,那老者見我出現,白了一眼,很不情願的落子。
我看着他,道:“出來。”
始仿若未聞,在老者落子後,緩緩落下手中黑棋,一臉淡然,讓對面的老者很難受,拿起白棋,這裡放一下,那裡看一眼。不知如何落子。
“老頭子我可等了有一會兒了,人老了可沒什麼耐性了。”老頭開口,嘲諷起來。
我黑着臉,沒有理會老頭,死死盯着始:“真的不出來?”
就在此時,他對面老者落子了,始搖了搖頭。
我咬了咬牙,靈識撤出,看向老頭:“怎麼,見我年少,以爲好欺負,而忘了過去的唯喏了?”
話落,幻琉璃扯了扯我的衣角,我看了她一眼,低聲問到:“幹嘛?”
幻琉璃眼神看向四周,我也看去,發現七八茶客已經將頭轉了過來,面色不善地盯着我。
他們身上,沒有任何氣息,看似如同凡人,但卻讓我心底升起一股寒意,更有危機感生出。
我一生征戰無數,以弱擊強,從不退縮,用命搏乾坤,七八茶客,又怎麼會讓我畏懼?
“怎麼,想試試?”我輕笑,擡起手中的序列古劍,指向那些茶客,兇戾滔天,一雙眸眼,猩紅如芒。
“別衝動嘛,小哥。”小二上前,壓下了我的手。
他掃了一眼四周,而後對着七八個茶客道:“各位客官。今天的茶水錢,算我的,別跟小哥計較。”
那些茶客轉回了頭,而後小二看向老頭道:“老丈,小哥心急。您老莫怪,這杯茶,我代他喝了便是。”
說着,小二拿起了茶杯,一口飲盡。
喝完,看了一眼老頭後,放下茶杯,又是滿臉笑容地去招呼客人。
桌上的茶杯,不再有茶水涌上。
我看向老頭道:“可以說了吧?”
“可以了。”老頭開口,目光轉向穿梭在茶桌之間的小二,“不僅如此,老頭我還得感謝你,都多久歲月了,這小子終於是肯了。”
我嘴角抽了抽,明白了些什麼,卻又如同一片朦朧。
我感覺自己又一次被坑了。
天摺子這老傢伙總是喜歡坑我,世上哪有這麼當老師的?
或許,舉世茫茫,也僅此一份了吧。
“老傢伙,等我從凡入仙,再坑回來。”我在心中嘀咕。
我壓下思緒,也不想多問緣由,透着紅芒的雙眼盯着老頭,道:“我只想知道弢屴在何方,說便行了。”
“好。”老頭點頭,“弢屴,不在零荒任何一地。”
老頭擡起頭,看向蒼天,淡淡地道:
“他在與天落茶樹上,我與他也算是舊相識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