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救離了誰都會一樣地轉。”這是侯大勇近來常用來自他的一句話。侯大勇在鄭州、鳳州當一把手當久了,說一不二、一呼百應,每日裡忙裡忙外,衆多的事情等着他最後拍板,雖說累點忙點,日子過得頗有成就感。
到了大梁之後,也有半個月的時間了,每天悠閒無事,即沒有人來請示彙報,也沒有重要事情需要親自決策。他在朝堂中沒有幾個朋友,王樸、向訓盡過地主之誼後,幾乎沒有人請他吃飯,他倒是跟着老丈人符彥卿混了幾個飯局。
七月以來,符皇后病情日漸加重,不僅侯大勇明白符皇后恐難痊癒,稍稍知道內情的人,都猜到符皇后的日子不多了。符皇后是符家的一個絕對重要的人物,魏王符彥聊也守在大梁城,侯大勇自然也就不能在這個節骨眼上離開。
孟殊是侯府的常客,管家直接把他帶入了小廳,孟殊進門的時候,侯大勇正在專心地翻看那本爛熟於胸的《太白陰經》,這本書是唐人所寫的一本兵書,武器裝備、戰略思想等內容都符合蜀、唐、漢及大周軍隊的實際情況,侯大勇看此書,是爲了增加對其他軍隊的瞭解,正所謂:知已知彼,百戰不殆。
孟殊行罷禮,道:“今天晚上約了蘇文森和胡繼,到穿雲樓一聚。”
穿雲樓是富家商鋪開的小酒樓,味道很地道,但是因爲小且偏,大梁城內的達官貴人基本不到這裡來,來穿雲樓的人多是到大梁經商的外地生意人。店裡的夥計都是飛鷹堂的人,這些走南闖北的生意人喝了酒,都喜歡神吹鬍侃,店小二往往沒費勁就能聽到不少各地地消息。
侯大勇聽到孟殊只提到蘇文森和胡繼。沒有提到王青水,就問道:“王青水不在大梁嗎?”
孟殊語調低沉地道:“王校尉在淮南戰死了。”
王青水是個穩重的軍人,打仗相當謹慎,侯大勇沒有想到他在淮南戰死了,吃驚地把《太白陰經》放在桌上,擡頭問道:“王青水戰死了?”
“殿前司禁軍攻下清流關後。合圍壽州,王校尉率領一營軍士攻城,被城上流箭射中咽喉,當場就死了。”孟殊前幾天就知道這事,只是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報告侯大勇。
侯大勇聽到此消息,沉默了一會,戰爭是要死人的,特別是校尉一級的低級軍官。戰死的比例相對高級軍官更高一些,御駕親征地淮南大戰,死幾個校尉,實在是平常的小事,他又問道:“蘇文森和胡繼還是校尉嗎?”
“是的。兩人都是校尉,是殿前司老資格的校尉了,他倆牢騷也不少。”
侯大勇站了起來。在小廳裡轉了幾圈,對孟殊道:“王校尉雖說是殿前司的校尉,可畢竟是黑雕軍出來的人,在滄州和高平曾經跟着我浴血奮戰,你準備一些撫卹金,豐厚一些,今天晚上讓胡繼和蘇文森帶給王校尉的家人。”頓了一頓。又道:“和王校尉資歷相當的山宗元、匡操,現在都是獨領一軍地將軍了,王青水臨死還僅僅是個校尉,殿前司對他們幾人實在有些不公平。”
“殿前司禁軍在南征之時,立功甚大。提拔了一批年輕將領,據我瞭解,近年來升官最快的都是趙都指揮使的舊部和他的十個結義兄弟,殿前司的要害職位都是趙都指揮使地人,其它的將校對此也頗有意見,包括趙文,只是大家不敢說出來而已。”因爲是在十分隱密的小廳裡,沒有外人,孟殊就把飛鷹堂掌握地情況直接道來。
這和侯大勇學過的歷史相同,侯大勇點頭道:“陛下親命趙都指揮使整頓禁軍,他安排自己熟悉的人擔任要職,也算是人之常情,只是,這樣一來,趙都指揮使在殿前司禁軍中就根深葉茂了。”
“都點檢張永德極爲信任趙匡胤,基本不管具體的事情,因此,都點檢雖說是殿前司最高長官,他殿前司實際上是趙匡胤說了算,只有殿前司副都指揮使韓通和趙匡胤有些格格不入,敢於提些意見。”孟殊說完後,從懷裡取出薄薄的一張紙,雙手遞給侯大勇,又道:“這是殿前司和侍衛司兩支禁軍的編制情況和校尉以上軍官的名冊,校尉以上軍官地基本情況也在上面。”
侯大勇坐回桌子旁,仔細看了看這份名單,良久,擡起頭,讚道:“飛鷹堂真是不錯,孟郎你功不可沒,只是在名份上虧了你,若你留在鳳州,刺史之位是跑不掉的,現在,只能做個無名英雄了。”
侯大勇所說打中了孟殊心中的一個小傷疤,他是讀書人出身,光宗耀祖的思想根深蒂固,執掌飛鷹堂和富家商鋪雖說權錢皆有,可在社會上的名聲肯定不如刺史、將軍等職位好聽,看着以前地同事們一個個官升數級,他看在眼裡也讒在心裡。可是,孟殊知道飛鷹堂和富家商鋪這兩個職務對於侯大勇來說,遠比刺史或是將軍重要,成、階、鳳、秦四州,刺吏和將軍各有數個,而飛鷹堂和富家商鋪都是獨一無二的。孟殊時候大勇一直存報恩之心,他真心實意地說道:“節度使對孟殊一家有救命大恩,孟殊雖死不能報。女爲悅已者容,士爲知已者死,孟殊一介寒生,得到節度使的看重,這是孟殊的榮幸。”
天微黑之時,侯大勇和孟殊帶着四個隨從,坐上兩架馬車,穿過彎彎曲曲的衚衕,來到了穿雲樓。
穿雲樓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兩層小樓,從外表來看,就和大梁城內成百上千的小酒樓沒有任何區別,走進穿雲樓,裡面卻別有洞天,後院有一個較在的花園,樓上雅間也裝修得挺雅緻。在穿雲樓進進出出的人多是生意人,南腔北調的什麼語音都有。
左拐右轉,孟殊停在一個隱蔽別緻的雅間門口。蘇文森和胡繼兩位校尉已等候多時。他們見到推開門的孟殊,立刻站了起來。
侯大勇身穿他常穿的淡青色圓領長衫,留了很短地小鬍子,這個時代的男子都留着鬍子,只是太監的下巴纔是光溜溜的,侯大勇可不想被人看作是太監。因此,他稍稍留了一些鬍鬚,硬硬的鬍鬚修飾得很短,極爲精神。
“拜見節度使。”蘇文青和胡繼見到侯大勇,翻身便拜。
侯大勇坦然受了禮,然後扶起兩人,笑道:“高平之戰,一別兩年。今日相遇在穿雲樓,真是平生一大快事。”
黑雕軍初建之時,不過千餘人,蘇文森、胡繼、匡操、山宗元和戰死的王青水是黑雕軍建軍之初著名地五校尉,侯大勇幾乎天天和他們在一起訓練、戰鬥、喝酒、玩樂。大家可說是親密無間。高平之戰後,黑雕軍因爲作戰勇猛,特別是射殺了張元徽。給柴榮留下了深刻印象,柴榮爲加強禁軍力量,便把黑雕軍一分爲二,留下了一部歸殿前司,蘇文森、胡繼、王青水便留在了殿前司禁軍。當初,他們成爲禁軍,黑雕軍還有不少人羨慕得緊。以後,侯大勇帶着黑雕軍屢破強敵,黑雕軍校尉、隊正們官升得極快,山宗元、匡操都相繼成爲將軍,而蘇文森、胡繼、王青水仍是校尉。這是衆人都沒有想到的。
侯大勇見蘇文森、胡繼有些拘束,笑道:“你們不必拘禮,今天,這裡只有黑雕軍指揮使侯大勇,沒有節度使侯大勇,想當初,我們幾人在一起,無拘無束,着實快活,想想都令人神往。”
胡繼是個直爽之人,他摸着後腦,嘿嘿笑道:“當初您是指揮使,我們是校尉,只差了一級,現在,可差了十萬八千里,我們想不拘束也難。”他說完,用力把手伸開,比劃着校尉和節度使相差的距離。
衆人看着他的滑稽樣,都笑了起來。落座之後,孟殊揮手讓酒樓的小廝出去。
侯大勇面容突然一整,站起身,親自倒了三杯酒,嚴肅地舉起,道:“這第一杯酒,我先敬黑雕軍戰死的兄弟們,從滄州、高平到鳳州,黑雕軍的老兄弟戰死着實不少,這一杯酒,先敬他們。”說完,慢慢地把酒倒在樓板上。”
孟殊、蘇文森和胡繼全部站了起來,也是滿臉的嚴肅。
“第二杯酒,敬傷殘地黑雕軍軍士們,鳳州、鄭州已有上百的殘疾軍士,這一杯酒,祝他們身體健康。”
“第三杯酒,敬黑雕軍所有軍士、將校們,祝他們好運當頭,萬事如意。”
然後,侯大勇又倒了四碗酒,每人一碗,“叮噹”一聲,四個碗使勁碰在了一起。
一道道好菜陸續傳了上來,胡繼是個小小的校尉,餉銀也沒有幾今,平日裡吃不到這麼豐盛的宴席,碰了幾杯酒後,他也就徹底放開了,吃了幾口紅燒牛蹄,感嘆道:“今天跟着節度使,吃香的喝辣地,平日裡盡吃軍營裡的大鍋飯,嘴巴淡出鳥來。”
他拿起一碗酒,對侯大勇道:“我能和從往一樣喊你老大嗎?”
侯大勇也拿起酒碗,對蘇文森和孟殊道:“黑雕軍初建之時,你們幾個校尉都叫我老大,沒有外人的時候,但叫無妨。”
胡繼臉色微紅,道:“老大,我敬你一杯。”
兩人一飲而盡後,胡繼又道:“我最懷念地還是在黑雕軍的時光老大,我好想回黑雕軍,在殿前司禁軍,他***,我們幾人實在窩囊。”
蘇文森爲人沉穩,他聽到胡繼說話有些出格,用腳使勁地踢了胡繼一下,胡繼道:“蘇郎,老大不是外人,怕什麼怕,你說這兩年,我們這幾人過得窩囊不窩囊,數次大戰下來,我們到殿前司的黑雕軍軍士沒剩幾個人了,數百兄弟現在只有不到兩百人,這次打壽州,王校尉也死了,他的兩個兒子一個十二歲,一個才八歲,讓這家人怎麼活啊。”胡繼說到後面幾句,說語中已帶着哭腔。
蘇文森有些無奈地道:“這就是我們的命。從當兵的那一天起,戰死沙場就是我們地宿命。”
“老子不怕死,可是,爲什麼每次打仗都是我們衝在前面,升官卻沒有我們的份,王青水若當了指揮使。他也不用衝到最前面去,憑什麼我們就永遠當這個衝到最前面的小校尉。”胡繼說到此,瞪着眼,滿臉通紅。
侯大勇見到這情況,道:“兩位聽我一言。”
胡繼狠狠地喝了一犬口酒,看着侯大勇。
“高平之戰後,調你們幾個人到禁軍,我實在是捨不得。但是,陛下開了口,我也是沒有辦法,今年和明年,我猜得沒錯。禁軍主力還要南下和唐軍作戰,你們要各自珍重,我不想聽到類似王校尉的壞消息了。至於王校尉地後事。想來禁軍也發不了幾個錢,我在這裡有一個決定,凡是從黑雕軍到禁軍地數百軍士,戰死戰殘後都享受黑雕軍的待遇,孟殊是黑雕軍的軍需官,你們相互間很熟悉,蘇文森回去後。把陣亡軍士的名單開出來,就到孟殊那裡去領撫卹金,胡繼把傷殘軍士的名單列出來,若他們願意,可進入鄭州和滄州所建地黑雕軍榮軍院去養老。這件事要絕對保密。否則要惹出麻煩事”,
侯大勇說完後,看了孟殊一眼,孟殊拿出來一個布袋,對蘇文森和胡繼道:“這是五百兩銀子,是節度使給王校尉的撫卹金。”
胡繼、蘇文森聽到此,雙雙離席,跪在侯大勇面前,胡繼道:“我代黑雕軍軍士和王青水校尉謝過節度使。”
蘇文森是個感情沉沒的人,他眼中帶着淚光,道:“大恩不言謝,但有所驅,蘇某萬死不辭。”
這一頓酒宴,基本達到了侯大勇所需要的效果,胡繼和蘇文森是布在殿前司的一顆棋子,說不定那一天就會產生巨大的作用。
“趙匡胤離中樞很近,可謂是近水樓臺先得月,不過,他沒有預知未來的本領,他在禁軍
中安插親信,只不過是爲了進一步鞏固自己的地位,這是晚唐以來軍隊將領地一貫作風,他根本沒有想到一代強主柴榮會突然間患病死掉,更不會想到遠在西北的節度使會佈置一個大網來對付他,他在明我在暗,這就是我的優勢。”侯大勇喝了不少酒,他靠在搖晃的馬車上,朝南城區的張家大院奔去,想着自已地心事。
張家大院是富鞏暗自買的,富鞏東窗事發後,回到了滄州,重新去當滄州侯府的管家,對於富鞏來說,他曾經如此接近富家商鋪地巨大財富,卻因爲貪慾,使他從財富的頂崢被打回了原形。錢向南從鄭州回來之後,就悄悄地住進了張家大院,錢向南是黑雕軍軍情營的負責人,對外的職務是觀察判官,在大梁城內,他這個職級的官員多如過江之鱗,沒有任何人注意到他。
“中牟縣令王汀湘,是彰德軍節度使王饒的侄子,也是鄭州防禦使王汀湖的堂弟,以前您在鄭州地時候,王家也捐了不少糧食,現在王家在鄭州勢力大增,中牟縣令霍知行費盡心力所造淤田,一半以上落入王完”
錢向南已找到長史符彥輝,瞭解到鄭州的一些基本情況。
侯大勇聽罷,嘆了一口氣:“我現在是雄勝軍節度使,對於鄭州之事鞭長莫及,但願鄭州風調雨順,不遇荒年,讓澤州、磁州過來的流民能夠勉強吃上一口飯,我原想向陛下參上王汀湖一本,想想沒有什麼用,現在各地情況差不多,陛下精明得很,也知道這些情況,可是國家初定,飯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件一件做,許多事情只能慢慢來。”
孟殊掌控的飛鷹堂,創建得有些偶然,本是符英命他監視各地商鋪所創建的組織,侯大勇得知飛鷹堂地情況後,慢慢接手了飛鷹堂,拓展了飛鷹堂的工作範圍,增加了人手,在飛鷹堂內建了行動組、信息一組和信息二組三個機構,信息一組主要收集大周文武官員的情況,信息二組主要收集各地商鋪的情況,侯大勇要求孟殊暫時不把飛鷹堂的全部內幕告訴符英,只是向符英通報信息二組的事情,畢竟飛鷹堂有些事情見不得光。
軍情營的負責人錢向南和飛鷹堂的負責人孟殊一左一右坐在侯大勇兩側,侯大勇考慮了很久,決定還是要把這兩人身份互相挑明,他並不想讓兩個部門合作,而是讓兩個部門知道對方的存在,這樣,不至於一方勢力獨大,這是侯大勇採用的互相制衡的策略,任何不受約束的力量,強大到一定地步的時候,就必然會從內部發生變異,富鞏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
錢向南和孟殊在黑雕軍中就相互認識,他們都沒有想到,在對方的身份後面,還隱藏着另一種身份。
“飛鷹堂主要對內,軍情營主要對外,你們是我的左右手,今天給你們互相交底,主要擔心以後大水衝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識一家人。但是,這個事情只限於我們三人知道,出了這個屋,不準透露半句。”
錢向南、孟殊都是侯大勇心腹,侯大勇悄悄建了兩個情報組織,這大大出乎他們的意料,“一個節度使,真是需要兩個情報組織嗎。”錢向南和孟殊存在着相同的心思,心情頗有些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