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向南被趙普的抓閹之法逗笑了,道:“用這個辦法倒省事了,不過據我推側,那些隊正、火長和老兵油子若是摸到一個醜八怪,臉面上肯定掛不住,鬧將起來,好事就真的會變成壞事。”
趙普自嘲道:“想不到堂堂的觀察判官和書記官,會爲了一場盛大的婚禮而傷透了腦筋,說出去真要笑掉同僚們的大牙,罷了,還是來動腦筋吧,剛纔錢判官提出的思路是可行的,一是自願報名,二是未曾婚配,滿足了這兩個各件,纔有參加分配的資格。”
錢向南靈機一動,道:“我在富家商輔裡偶爾見到他們的帳本,他們記帳方式很是奇怪,全是歪歪扭扭的曲線,他們稱爲阿拉伯數字,我仔細研究過,這種阿拉伯數字用來算帳極爲簡便。”
趙普四書五經雖說學得不多,天分卻是極高,他凝神看着錢向南寫下的奇怪文字以及簡單的運算規則,在心中默推了一會,歎服道:“不知誰這麼聰明,想出這一套東西,這些算法自古就有,其實並不高深,他的最大優點在於簡單易懂,販夫走卒稍加學習,都可以掌握這些算法,用來記帳實在簡便得很。不過,這和分配方案有什麼關係嗎?”
“想到這個記帳用的阿拉伯數字,讓我想到一個妙法,可把參加分配的軍士名單列出來,然後列出每位軍士的軍職、參加黑雕軍的軍齡、年齡和受獎勵情況等四個情況,第一是軍職情況,指揮使及指揮使以上的軍官,選擇胡女有優先權,就不在考慮範圍之中,隊正、火長、軍士分爲10、5、1三個等次;第二是參加黑雕軍的軍齡,黑雕軍建軍不過四個年頭,軍齡滿四年的算10等。軍齡滿三年的算8等,軍齡滿二年的算6等,軍齡滿一年的算4等,軍齡不足一年的算2等,軍齡不足半年的算1等;第三是按年齡算,一歲就算一等,以後每增加一歲就增加一等,這個很簡單;第四是若受到黑雕軍軍級獎勵的就爲10等。受到步軍或騎軍獎勵的就爲5等,受到營獎勵的就爲2等。把四項等級列出來後。加在一起就是每位軍士的最終等級,最後按照等級高低順序選擇胡女。”
聽到錢向南的分配方案。趙普擊節讚歎,“真是妙計。”
錢向南見趙普沒有再唱反調,也就謙虛地道:“黑雕軍四千多人,算出每個人的等級頗費人力,也是個麻煩事情。”
趙普笑道:“軍中自有名冊,只須找十數名能說會算的軍士,用不了多久就完成了。”
兩人興沖沖地把這個分配方案送到了侯大勇的手中,侯大勇仔細看過後,大爲驚奇。暗道:古人真是聰明。知道把各種因素進行量化。
類似的分配方案侯大勇在現代社會曾經見到過,那是他在清理爺爺的遺物之時,發現了一份房屋分配積分表,侯大勇的爺爺曾是二十世紀未期二十一世紀初期的公務員,那個時代正處於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轉型時期,各機關一般都還有集資建房。房子建好以後,樓層、戶型等因素決定着房屋的好壞,經過無數次的勾心鬥角之後,集衆人之智慧,在機關形成了各方都能夠接受的分房方案——打分制,每位有資格參加分房的人都按照職務、工齡等條件形成一定的分數,然後按照分數高低獲得選房權。
“很好,這個方案操作性很強,想來各方都不會有太大的意見,你們兩人就把此事負責到底,認真把各個軍士的等級算出來,這個等級稍作改正,就可作爲以爲發放薪餉的依據,等級越高則每月的薪餉越高。”侯大勇說到這裡,想到以前自已沒有經過充分調查研究就擅自改動軍制和陣形而沒有成功的教訓,又道:“以等級來決定薪餉高低只是一個思路,還沒有經過大家商議,暫時不要對外公佈這個事情,你們兩人專心把分配党項女子這個事情辦好。”
侯大勇奪取同心城時,遠在大梁的柴榮終於渡過了皇后病逝的陣痛了,他擦乾眼淚,開始正常處理國事了。
柴榮有一間隱密的小屋,裡面佈置得甚爲簡單,完全按照澶州舊居的書房所佈置,有一些書和地圖,一張普通木桌,還有數張胡椅。這間小屋只有數名澶州舊人能夠進入,澶州舊人包括王樸、王著、向訓、韓令坤、曹翰等逐漸掌權的重臣,趙匡胤是柴榮任開封府尹時看中的人才,他雖不是澶州舊人,但算得上開封舊人,他是唯一一名不是澶州舊人而能夠出入這間小屋的重臣,皇親國戚如殿前司都點檢張永德、侍衛司都指揮使李重進和雄勝軍節度使侯大勇等人,均沒有機會進入過這個小屋。
柴榮有個規矩:在這個小屋,衆人皆可隨心所欲地議事,出了這間小屋,就不許用任何方式泄漏小屋內談過的話題,違者誅九族。
柴榮專注地看着西面和南面的近期戰報,這些戰報他都看過,只是由於皇后病逝,柴榮還沒有認真研讀這些戰報,他皺着眉頭看着這些戰報,不時擡起頭來,思考着這些戰報背後隱藏的深意。木桌下首有兩名素衣文士靜靜坐在胡椅上,一名是樞密副使王樸,另一名是翰林學士王著。
柴榮看完戰報,對下首兩人道:“西北戰事實質上已經結束了,侯大勇果然不負重望,聯軍先在義州擊敗了党項南路軍,然後移軍北上,解了靈州之圍,再在小牛關重創了党項房當軍主力,數次大戰,斬殺房當軍不下二萬人吧,房當人可戰之士不過五六萬人吧,這一仗後,房當人十年之內難以恢復元氣。”
王樸雖是樞密副使,做的卻是樞密使的事,“這數十年來,回鶻、吐蕃等昔日的強敵紛紛分崩離析,党項八部趁着這個空當。漸漸坐大成勢,党項拓跋人是党項八部中實力最爲強大的,若不及時解決,必成尾大不掉之勢,此次宥州軍出兵攻佔鹽州,李彝殷難辭其咎,光殺一個馬步都指揮使德浩,就想把事情蒙過去,也太異想天開了,近期延州節度使袁鳷和鄜州節度使田景都送來奏摺說宥州軍活動頻繁。我們不能掉以輕心。”
柴榮是個雄心萬丈之人,掃平四方。重振漢唐河山是他稱帝后的最大目的,他有些恨鐵不成鋼地道:“想當初唐軍何等威風,最後卻要靠胡人來支撐殘破的江山,夏、銀、宥、綏四州封給党項拓跋人,實際上是前門驅虎後門引狼的做法,現在四州名義上是大周的節鎮,實際上和西蜀、南唐、北漢一樣,都是割據一方的地方勢力,遲早有一天。大周要奪回這四州之地。只是,大軍正在全力南征,兩線作戰是兵家大忌,我們暫時還不能對西北用兵,還好有侯大勇坐鎮西北,李彝殷難以有大動作。”
聽了柴榮的話。王著腦子裡飛快地轉了數個念頭,限制節鎮的武力是大周朝隱秘的策略,王著正是這個策略的重要制定者,他心裡很有些隱憂:讓侯大勇在西北牽制李彝殷,李彝殷有七八萬人馬,那麼侯大勇必須要有二到三萬人,這是一支除了禁軍以外最大的一支武裝,這支武裝遠離大梁,戰鬥力極爲強悍,朝廷很難掌握,這就和基本國策起了衝突。
王著是個性極爲鮮明,他瀟灑多智,交遊甚廣,是澶州舊人中最不拘禮的一個人,常常在柴榮面前大大喇喇,而且還和李白一樣喜歡杯中之物,要不是王著好酒成性,宰相的位置也就輪不到範質,這與王樸的剛直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從另一個方面說,正是因爲王著有着明顯的缺點,反而最受柴榮信任,王著道:“拓跋人李彝殷未露反意,在西北不必過多地佈置兵力,可從禁軍中抽派一名擅守城池的拙將去鎮守鹽州,加強鹽州防務,靈州馮繼業、延州袁鳷、鄜州田景,再加上鹽州守將,足以對李彝殷夠成足夠的威脅。”
王樸搖頭道:“西北各節鎮的總兵力有近十萬,卻太過分散,每個節鎮不過一萬多人,這樣撤沙似的擺佈很難集中力量,容易被強敵各個擊破,房當軍實力不如拓跋人,卻先後擊破了涇州軍和鳳州軍,兩軍戰死人數達到一萬二千多人,是近年罕有的損失。”
王著立刻反駁道:“大唐時,各個節鎮都有重兵,最多的是范陽,足有九萬多人,其次是河西和隴右,兵力均在七萬人以上,稍小的一點的朔方和河東,也有六萬人以上,節鎮擁有重兵地惡果是顯而易見地,安史之亂就是最好的例子,反而給了胡人可乘之機。尾大不掉,不僅適合拓跋人,同樣適合各個節鎮。”
王樸毫不客氣地反問道:“禁軍全部駐防在大梁附近,人數已超過十萬人,若依知微(王著字知微)之見,是否會尾大不掉。”
“真是英雅所見略同,正如文伯兄所言,禁軍已分爲殿前司和侍衛司,沒有哪個老虎會有兩條尾巴吧。”
王著和王樸認識以來,倆人就從來沒有停止過鬥嘴,大周朝的許多政策,均是在兩人的辯論中成形的,柴榮早就習性了他們如兩支蟋蟀一樣鬥嘴,他若有所思地聽兩人爭論了一會,就道:“兩位都極爲道理,只是側重點不一樣,知微重在軍事,文伯談的是廟堂之事,把兩位觀點綜合起來就比較完美了。西北聯軍在小牛關之戰,重創了房當軍,此事已過了大半個月,如不出意外,聯軍佔領同心城的戰報很快就要送到大梁城了。”
王著自言自語道:“黑雕軍戰鬥力極強,和最精銳的禁軍相比,恐怕也不會落於下風。”
柴榮在心裡同意王著削弱節鎮的做法,他道:“大周朝的重點在淮南,現在還不到用兵西北的時候,西北聯軍打下同心城後,西北戰事就到此爲止,戰事不能再擴大了,可讓侯大勇以西北面行營都招討使的名義坐鎮西北,保持一萬五千人左右的聯軍軍隊,用來穩定西北局勢。”
王著和侯大勇並不熟悉。也沒有成見,只是,晚唐以來各個節鎮擁兵自重的慘痛教訓,讓王著不敢相信任何將領,他建議道:“等到西北形勢稍稍穩定,就應撤掉西北面行營,這個行營有統御西北各節鎮的權力,不宜久存。”
柴榮笑道:“知微也太過小心。御將之道在於制衡,只要不讓一將獨大。相互制衡之下就不會出董卓之流。”
不過,柴榮還是採用了王著的意見,微一沉吟,對王樸道:“房當人經此一戰,十年之內無力犯邊,西北各節度使居攻甚偉,加封侯大勇、王彥超節度使爲檢校太尉,王景、馮繼業兼侍中,以表彰這幾位節度使在西北戰場的功績。另外,調侯大勇到靈州任朔方節度使,調馮繼業到鳳州任雄勝軍節度使。除了各自的牙兵外。其餘將士按樞密院規矩留在原地。若西北聯軍打下了同心城,收復固原也就是瓜熟蒂落之事,同心城是党項房當人的祖地,必會受到房當人的強烈反撲,戰事難以斷絕,同心城就由朔方節度使來節制。而固原距離慶州渭州極近,渭州升爲節鎮,轄渭州和固原兩州,由王景任雄武節度使兼渭州刺史,古春任雄武節度副使兼固原刺史,永興軍節度使王彥超任鳳翔節度使,頒州節度使李暉任永興軍節度使。”
這樣一來,西北各個節鎮全部挪了位置,王著便放下心來,他取過身旁的一個葫蘆,笑着對柴榮道:“陛下,我就來一口。”王著見柴榮沒有反對,取過葫蘆,痛快地喝了一大口,隨後遞給王樸,道:“來一口,喝過之後每根頭髮都會立起來。”
王樸不理他,接過柴榮遞過來的幾份奏摺,奏摺全是淮南的情況。
淮南作爲主戰場,戰場形勢遠不如西北戰場明朗。周軍和唐軍對峙於淮河沿岸,柴榮對此即惱怒又無奈,“攻打淮南的軍隊是侍衛司和殿前司禁軍,這可是大周軍主力軍隊,卻被小小的壽州擋住了前進的步伐,想想都令人氣綏,明年再打不下壽州,我就調西北諸軍來打,把禁軍羞死。”
王樸雖說是初任樞密副使,可是徵淮南他一直參加決策,對淮南戰況相當熟悉,他對南征充滿了信心,道:“壽州一座孤城,全靠劉仁蟾在那裡苦守,在我心中,壽州其實已是囊中之物,江南國主李景已嚇破了膽,壽州若破,他更會被嚇得屁滾尿流。”
這次大周朝和南唐地戰事,大周朝早早在確立了優勢,已經佔了很大的便宜:顯德三年初,江南國主李景派了司空孫晟和禮部尚書王崇質來到大梁,奉上黃金一千兩、白銀十萬兩、羅綺二千匹,還送給徵南將士茶絹金銀羅帛等物無數;在周軍節節進逼之下,李景又派鍾謨、李德明帶來貢奉衣服腰帶、金銀器幣、茶藥牛酒等物,並提出割讓壽、濠、泗、楚、光、海六州之地,以換來短暫的安全。
柴榮收下了財物,卻拒絕接受六州之地,六州是淮河沿岸的城池,而柴榮想要的是長江以北所有土地,也就是包括了舒、蘄、和、泰四州的江表諸郡。江南李景不願意江北之地盡失,被迫徵兵抗拒,雙方在淮河展開了拉鋸戰,周軍雖說佔據了上風,可是,壽州守將劉仁贍是茅房裡的石頭——又臭又硬,周軍數次圍攻壽州,均無功而返,壽州成了淮河爭奪戰的關鍵。
提起老將劉仁蟾,柴榮也不得不佩服,他對王樸和王著兩人道:“等攻破了壽州,一定要想辦法活捉劉仁蟾,這等忠義之人,雖是敵人也讓人好生佩服,我要大大獎賞他,讓劉仁蟾給大周將領作個榜樣。”
王著、王樸在小屋裡一呆就是三個多時辰,柴榮也沒有留他們進晚餐,他一個人,有些憂傷地朝仁德宮走去,幾個太監畏首畏尾地跟在身後。
符皇后臨死前,柴榮答應了她最後一個請求——娶符皇后的幼妹爲妻,也就是讓符家六妹成爲皇后。今天,魏王符彥卿送符六妹到了仁德宮。
柴榮走得極慢,符皇后貴爲天下之母,卻仍然沒有能夠抵擋住死神的召喚,死時年方二十六歲,符氐被追謐爲“宣懿皇后”,葬在新鄭營,陵曰懿陵。這條道路,柴榮無數次地和符皇后一起漫步,現在,路依舊,皇后卻永遠地離開了,柴榮走在路上,時常覺得有些恍惚,愛妻的音容笑貌仍是歷歷在目,清晰得似乎可以觸摸,可真地伸出手時,才發現陰陽永遠相隔。
進了仁德宮,見到了魏王符彥卿和符家六妹。符家六妹不過十五歲,依稀有些符皇后的模樣,怯怯地行過禮後,就低着頭站在了一邊。